作者:伊人睽睽
姜循朝他笑一笑:“没做什么。你要回家看?看?去吗?或者,继续陪我守夜?”
严北明神色莫测,经旁人提醒,发现姜循的卫士们?果然少了?几人。严北明猜大婚在即,姜循不会生事,可是太子说此女疯狂不能以?常理?揣测,严北明难以?估计此女会对?自己的妻儿做什么。
半晌,严北明面色灰败,拱手告退。
首领走后,其他卫士们?被姜循一一看?去,一个个俯下脸低头,生怕被姜循叫住。
姜循冷嗤一声,她兴致勃勃,显然还没玩够。她暂时不搭理?他们?,推开自己的房门,忽而冷不丁,看?到?了?屋中?本不该出现的一个人。
那人站在不点灯烛的暗室中?,在门外光华照入的一瞬间,他的衣摆轻轻扬了?一下。
只是一个站姿与衣摆飞扬的弧度,姜循心口一跳,认了?出来。
她与暗室中?那道掩在昏光角落中?的身?影直面,身?后跪着一地被她折腾得苦不堪言的卫士。这一幕足够荒唐又足够让人悸动,足够隐晦又足够光明挑衅。
姜循眼中?的光如星子般,落了?满满一湖春水。
她声音无异样,慢条斯理?朝身?后那些跪地卫士吩咐:“我先前和你们?开玩笑而已。你们?辛苦一夜了?,我准许你们?不必陪我守岁,下去吧。”
卫士们?齐齐松口气,生怕姜循反悔。他们?客气的话也不敢多说,一个个纷纷低头拱手,退出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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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关上,“吱呀”轻缓。
太久没见了?,心中?雀跃难以?掩饰。姜循提裙扑上前,欢喜无比,声音带着醉意:“小鸟,我就知道你会来。”
除夕守岁,他怎可能不来?
江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又给?他乱起了?绰号。想来她心中?总编排自己,口上说出来的却不多。她在他怀中?娇憨妩媚,仰脸逗他。她这样年轻又这样活泼,爱戏耍他爱逗弄他,鲜活慧黠,怎会是姜芜说的那样呢?
这一刹那,满室无光又满室温暖。女子芬香和满怀明华一同跃入,江鹭恍惚间低下眼睛。
他怕她发现自己的异常,不敢多看?,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只“嗯”那一声,搂住他脖颈的姜循便顿一顿,糊涂问?他:“你哭什么?”
江鹭怔住。
江鹭语气平平:“我没哭。”
姜循挑眉:“……”
她算是明白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稍微一情绪起伏,就一定会反应到?脸上。脸红一片眼湿一派,他看?起来就要涕泪连连,还说自己没哭。
是暮逊欺负他了??没关系,她很快就会为他报仇的。
姜循兀自琢磨时,听到?江鹭解释的话:“在此良辰嘉日,众人庆祝新年,欢喜无比。而我想到?凉城的英灵,为他们?难过。”
和众人一同庆祝新年心情不错的姜循停顿一下,干巴巴:“……哦。”
她有?些尴尬,默默要撤回抱他的手,他却忽然朝前一步,抬臂将她搂入怀中?。他指腹轻轻抚摸她腰肢,她因痒而瑟缩轻笑。她欲躲,他却不让。
江鹭闻到?她身?上酒香:“你吃酒了??”
姜循连忙:“没醉。不耽误任何?事。”
她暗示什么,他没听懂。江鹭沉吟后,仍试图掩着情绪:“你要卖痴呆吗?”
姜循被他弄得好糊涂:“……什么?我又不是小孩。”
江鹭低声:“你卖吧。”
姜循对?糊弄小孩的玩意儿从来不感兴趣:“不卖。”
江鹭捧住她欲躲的脸,也不知是他醉还是她醉,他柔声哀求:“卖吧。我买。”
——买她长命百岁,买她如意一世,此生不拘。
第92章
“好吧,好吧。”姜循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大相国?寺地居僻处,东京城中的爆竹和烟火声,在此间闷闷的如隔着一重帐纱,听得不甚分明。而在江鹭眼中,在这间太子妃独居的寝舍中,姜循在自己面前蹲了下?去。
屋中没有点?烛,只有窗口流入的一点微光照入,落在二人身前。江鹭低着头,靠这极浅的光源,望向姜循。
姜循这样乖。
除却少年时的阿宁,她从没有这样乖的时刻。
此时,姜循蹲在江鹭面前,由?江鹭靠墙俯视她。她的大袖衫藕缘白底,袖口织着卷草莲蔓。那些?花草绽在她衣上,原本合适的裙衫因她的蹲坐,而显得几分偏大。她整个人罩在一团衣物?中,看着格外瘦小。
她仰着脸望他,经过一夜折腾,发髻已然微松,步摇随着动作而轻轻晃动,额前散了几绺细软乌黑的发丝,贴着她皎洁的颊面。
她和平时的风光张扬不同,此时蹲在情?郎面前的姜循,看着这样乖又这样小,格外认真?地试图相信江鹭,仰望江鹭。
而只是这样俯视,江鹭便感?觉眼眶滚热,他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绷着脸强忍。
姜循敷衍地哄他:“好啦,我?卖痴傻了。这位郎君看起来像是好人,你买不买啊?”
江鹭:“买。”
姜循乌黑眼珠微微一转,颇有狡黠之色。
她自然和纯粹玩耍的小孩不同,她此时也不安分,明显为难江鹭:“可我?的不好买咯。我?不要金钱,那些?俗物?我?既看不上,也不缺。我?也不要赊账,空口许诺我?从来不信。我?还不要以物?易物?,旁人哪比得上我?的好。
“我?可是十分难买的。”
蹲在江鹭腿边的姜循张口说完一大堆条件,乌眸眨一眨,戏谑他:“你还买吗?”
江鹭哪怕满心伤恸凄然,此时也要被她逗笑——他心悦的佳人,与众不同,既慧黠又爱使坏,故意折腾人。
可她越是本性暴露,他越是意识到自己的心动。
也许他本就十分喜欢她这样的小娘子,他只是一向不懂自己罢了。
在姜循眼中,江鹭眼中那团雾气似驱散了些?,露出血丝弥漫下?的一双眼睛。那双眼乌黑清澄,眨也不眨,如?同主人一样坚定:“我?要。”
不待姜循继续为难,江鹭便从怀中掏取什?么。
不待姜循看明白,她便见他俯下?身,从自己脖间摘了什?么,送入了她摊开?的掌心中。那物?冰冰凉凉,又不重,落在掌心,像一个玉佩的感?觉。
姜循低头,才发现这不是玉佩,是“长生锁”。
用金子打造得精致无比,绘着一只湖中白鹭鸟的“长生锁”。可长生锁只是小孩佩戴,大人哪有?
姜循惊愕间要推拒,江鹭却扣住她的手,将此物?仅仅塞入她手中。
他低声:“你要笑便笑吧。这是我?的‘长生锁’,我?出生时,我?爹娘为我?打造的,说佑我?此生平安,康泰百岁。旁人家?的小孩过了三岁就不戴了,但?我?爹娘不许我?摘,我?一直戴着的。
“我?爹娘说南康王一脉的祖先们都会保佑我?。果然,我?后来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即使在当年的凉城中……我?也是唯一的平安走出来的那个。”
他笑意惨然,显然不想多提凉城,显然不觉得自己是唯一平安的那人,是什?么幸运的事。
他从来不觉得那是幸运,可他如?今愿意相信,也许冥冥中真?的有祖先们保佑。
祖先们在天之灵佑护他的平安,那么也会佑护他心悦的小娘子。祖先们会如?庇佑他一样,庇佑她。
姜循握着“长生锁”的手蜷缩发抖,茫然仰望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是开?玩笑,哪想得到他真?的认真?来“买”她?这是他家?信物?,他爹娘不要他了,这便是他身上少有的保留着南康王府痕迹的物?件,岂能给她?
何况,她哪里是买的来的?
她一向应付不来认真?的人,江鹭每一次专注,都让她失魂。
姜循目光闪烁,张口便想寻借口推脱。江鹭忽而俯下?身,将她抱入怀中。他的声音仍然闷闷的,带着一抹哑,一抹哀求:
“循循,你什?么都不要我?的,你身上没有一样我?的信物?。日后到九泉之下?,你也要说和我?全然无关,和我?不相识,和我?只是路过之缘吗?
“我?知道你谨慎,知道你怕人发现。但?是我?只给你这一样物?件……你小心些?不行吗?你好好藏起来不行吗?你稍微为我?担一点?责,稍微记挂我?一些?,稍微将我?放在心上一些?,好不好?”
江鹭抚着她面颊,轻声问:“好不好?”
他这样,姜循哪里拒绝得了。
姜循被他搂抱着,轻声解释:“我?没有不将你放在心上,阿鹭。只是趋利避害,有时怕连累你而已。”
他低低地“嗯”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她。
姜循难免怅然——自己性命不知几何,江鹭却始终不信她待他的心。
假意总是做的容易,真?心想剖给人看,对姜循来说十足困难。她有时不甘心,想让他信她,有时又觉得,也许这是命运的昭示。
……她不知该如?何待他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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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守岁,姜循觉得这是自从姜芜回?来姜家?后,自己最平和的一年。
爆竹声和烟火声在寺庙中听得不明显,阴谋和背叛被无数道墙隔在宫门前,今夜的姜循不是姜二娘子,不是即将出嫁的太子妃,她只是姜循。
许多年前,姜循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只有和江鹭在一起时,她才可以做“姜循”。
二人不提公务,不提十几天后他们的计划。他们只说新年,只说少时趣事,只说分离这几年遇到的一些?好玩的事。
分离三年,姜循身边趣事乏善可陈。想来江鹭也一样,因他讲得干巴巴,和她一样吃力。然而再吃力,二人也少有这样不带着试探和尖刺提防的时刻。
姜循必然为此而留恋。
她舍不得入睡,她希望时间无限延长。
但?她自然要入睡——明日元日大典,她身为即将出嫁的太子妃,要和太子一同去祭祖,去和百姓共祈春耕万顺,丰年在期。
姜循不愿意多提明日的大典,江鹭也不问她。
最终,姜循隐约记得自己卧在睡榻间,手指勾着他的衣袖,在他清泠泠的闲聊声中,慢慢入睡。
入睡前,她在心中眷恋叹息:她喜爱阿鹭。
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够,未来的时光又不属于她。早知今日欢喜,当年应该早早相识才是……好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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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姜循被外面不知来自哪里的一声炮竹声惊醒。
她困顿中心神迷离,一言不发,只感?觉到来自心魂的一种空虚和烦躁,让她生出无端戾气。她忍过这重戾气后,披衣坐起,才明白自己的空虚缘由?——
空荡荡的寝舍中,已经没有了江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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