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江鹭偏过脸。
窗外有一道电光划破,照亮屋中青年郎君的眉眼。
江鹭轻声:“要报你先报。章侍郎——
“想好是一人独死,还是带着亲朋好友一起下黄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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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划亮天空。
坐在雨花台凉亭中的三女,一同?抬头看去。
暮灵竹拢着手臂,轻声打?破这尴尬气氛:“快要下雨了呀。”
姜循饶有兴致:“我喜爱和杜娘子一起赏雨。玲珑,再端壶茶。”
“不必了。”杜嫣容起身。
杜嫣容看看天色,再看看死赖在这里?的姜循。
她心中浮起一些疑惑,却归结于姜循大概只是看自己不痛快罢了。
可天快要下雨了,江世子却迟迟不来……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不会来了吧。
杜嫣容不想与姜循相看两生厌,便含笑:“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她转身走下凉亭,暮灵竹犹豫一下,红着脸向姜循告别,转身去追自己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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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燥热的宫舍中,章淞已经扛不住江鹭的逼迫。
他痛哭流涕,并为自己而不平:“……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借着那事,说了些陛下爱听?的话而已……
“凉城不能再打?胜仗了啊。没有粮草了,没有军费了,满朝君臣都不想打?仗了啊……我、我只是说,程段二家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包藏祸心,想要借机开战,裹挟大魏继续打?仗。”
江鹭手上青筋跳动:“是你向朝廷进谗言,要边将诸将士被灭门……”
章淞辩解:“那是程段两家罪有应得,谁知?道他们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是不是就是要杀人,却阴错阳差……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尚未被屋外人听?到,哑穴就再次被点?上了。
章淞痛得双股战战,冷汗淋淋。
当哑穴再次被打?开时,他忽有灵感:“是写《古今将军论》的书生!他就是那么写的,我只是搬用他的话而已……”
章淞为了求生,口不择言:“对、对!是他,他才是一切祸源!”
江鹭面无?表情,他见章淞再说不出?有用的,匕首翻出?,就要一击刺向此人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章淞为求生而声音粗嘎:“他活着!曹生还活着,我告诉你曹生现在在哪里?——”
雪白森寒的匕首,停留在章淞眼前一寸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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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闷雷终于打?下,雨水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姜循在杜嫣容走后,又等?了一会儿,便也?打?算离开此处。她想太子应该忙完了,她应该与太子讨论一些政务了——
章淞主持春闱,章淞却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旧皇子那一派的人。她和太子应该都想让自己的人进入合适的位置,也?许二人可以商量如何来做。
雨水淅淅沥沥。
姜循凝望着天地间?的茫茫雨帘,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困在雨花台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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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
雨水顺着廊庑、檐柱低落,整片禁苑,被罩在迷雾中。
在逼仄狭长的宫道上,江鹭静静地走着。
袖中手掌再次渗血,密密的血顺着掌心蜿蜒,溅上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宫人们皆去躲雨,此条长道只有江鹭一人独行。
他浑浑噩噩地行于这空茫烟雨。
江鹭脑海中,一时浮现章淞惨然扭曲模样?,听?到章淞临死前的张狂:
“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朝廷局势混乱,我被排挤出?东京,前途要毁了。如果我做不出?些成就,我再也?回不了东京了!我要回东京,我要回朝堂,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凉城根本没有功绩。
“我只能一遍遍地写折子,一次次地将罪孽推到程段两家身上,推到那些将士身上……他们要是没有错,我就要一辈子留在凉城。他们必须有错!
“他们必须包藏祸心,必须想开战,必须要和朝廷大政对着来。曹生的《古今将军论》说的很?清楚了——像他们这种将士,他们要的是战争,不是和平。
“我没有错!”
章淞狂笑:“江鹭,东京这潭浑水,不是你能淌的。你这样?清高的小郎君,注定被淹死在这里?。我在黄泉下等?着你——”
江鹭脑海中,又光影流离,影影绰绰,他昏昏沉沉地看到凉城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
他也?许有错。
当日他应该留在凉城中,和众儿郎一起接见阿鲁国王。如果他坚持留下,他起码会知?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将士们为何与进城的阿鲁国战士兵戈相向,他们为什?么一起死在火中,城门又是谁开的……
他可能有错。
他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不该总在自问阿宁背叛的原因?,不该身在战局,却没注意到危险已至。
他必然有错。
他拼命地救人而救不得,顽固地忤逆爹爹来到东京……黄昏已至,他是为什?么而活着,又如何分?得清孰敌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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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江鹭走得笔直。
他思绪凌乱,视野晦暗中看到蔓延火海,看到火海中无?数人回首望着他笑。
他勉强分?清现实与虚妄,勉强分?出?一缕意识,思考自己何去何从——
在这时,他想起一个叫“雨花台”的地名。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地名,但他呼吸艰难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一个名字。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道路转弯,视野变扩。几棵树木秀润挺拔,其后茫茫雨海中,孤零零伫着一处亭子——
宫人侍卫们在树荫下躲雨;凉亭四角青帐微悬,一盏灯明,有一美人坐于石桌边,托腮闭目,凝神思量。
江鹭清炯死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见到那美人被身边侍女提醒,睁开了眼,站起身——
天地间?雾濛濛,只有她在路尽头,盈盈长立,面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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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雨下,江鹭掀起乌浓的睫毛,任由幻象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后湮灭。
火海消失,城墙坍塌,灰烬中燃烧的男女们销影失形。
“雨花台”变得清晰。
故友淹没在火海中,而更?久远之前,他是因?为姜循,而前去凉城,遭遇一切的。
是了。
因?为玲珑给了他一张写有“雨花台”的字条,因?为玲珑不停地说姜循如何如何……江鹭急着追章淞,脑海中只留下了“雨花台”三字。他在难熬中,才只记得要去“雨花台”。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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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起点?是她。
就如一切的终点?亦是她。
此时雨雾相连,绵密不息,阴冷的雨间?凉气弥漫周身。二人隔雨相望,云遮雾绕往日流逝,江鹭走在雨中如同?踩着血水踏着尸骨,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但他依然被她所惑。
是深渊或是光明,是泥沼或是红尘,他一脚踏入。
第25章 二更
姜循立在“雨花台”的凉亭中,几?分惊讶地看着冒雨而来、袍袖尽湿的江鹭。
她目光几?闪。
她以为经过自?己的搅局,江鹭应该忘却了“雨花台”。怎么,难道未曾蒙面?的杜娘子魅力那么大,在他心中胜过姜循的可恨?
姜循幽静的眸中,浮现一些冰凉审视。
她维持着这?冷漠模样,与玲珑一同站在凉亭中,看那些宫人与侍卫惊讶地向江鹭请安——
“世子怎么没有带伞,没有带仆从?”
“世子走快些,别淋湿了……”
宫人们?伶俐,谁不知道南康世子是最近东京的红人,太子新交好的大人物?他们?纷纷想卖世子一个好,但是他们?的眼睛瞄上,看到站在亭中的姜娘子,便陷入了为难——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未来的太子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莫非要看着世子这?样淋雨吗?
可是太子妃其实也不好热忱,毕竟男女有防,人多?眼杂……
众人迟疑间,江鹭人已站到了凉亭石阶下。淅沥的雨水敲打在青台绿渍上,纱幔边缘湿漉漉地拖曳在地,他抬起头,看向凉亭中的姜循。
……依然是那副讨嫌的无?情的嘴脸。
与记忆中恬静慧黠的阿宁截然不同。
但是此刻江鹭想起阿宁,便会想起埋骨于凉城的将士们?,心间涌上不间断的痛意;而面?对姜循这?翻脸不认的娘子,他心中竟浮起一些自?虐般的快意。
江鹭逼着自?己不去沉溺旧事,而来解决眼前麻烦事。他便当着姜循这?不欢迎他的嘴脸,拾级而上。
树荫下那些躲雨的宫人,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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