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枕玉
侯府护卫见虞栖枝面前的是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当即神情戒备。
“在下林寂。”男人与虞栖枝相隔着得体的距离,淡笑着向她报出姓名,没有丝毫不妥。
“夫人,该走了。”有名护卫走向虞栖枝身边,向她道。
虞栖枝向那名护卫点了点头,神情倒是十分自然,并不让人起什么疑心。
虞栖枝登上马车,护卫向她转达方才裴璟让人来传的话,说是他有事耽搁,让侯府的护卫送她前去便可。
她漫不经心应下,脑海中全都是方才关于封青凌的场景。
方才侯府的护卫出现在自己身边时,虞栖枝能感觉到封青凌的眸底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冰冷,但下一瞬又转变如常。
凌哥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为何要易容,他如今作为林寂的身份又是什么。
虞栖枝在马车上思绪纷乱,脑海中止不住地盘旋着这些疑惑。
但她心底明白,只要封青凌还活着,愿意来找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虞栖枝想,等她和凌哥哥再次见面时,她总能问清楚的。
马车行至长安东市的一处绣庄停下。
此处绣庄的绣品专贡皇室,用料丝线均属上乘珍品,一幅绣品要十来名绣艺精湛的绣娘完成,价值自然也如连城之璧。
寻常愿意踏足此处的,也只有长安城中的那些达官贵人。
虞栖枝他们一行人到了,便有人将十几副已经半成的绣品绣样拿出来请虞栖枝挑选。
身后的护卫已经在路上转达了裴璟的话,要她挑那幅山水花鸟图的绣品。
虞栖枝依言照做,便有绣娘应承着将那幅山水花鸟图拿下去继续赶工。
所以,这是让她来走个过场。
虞栖枝不解,转眼日子过去十天,到了新春宫宴,她方才知晓,这幅山水花鸟图是以侯府的名义献给孟皇后的新春贺礼。
……
这日,新春宫宴上,麟德殿内,除开皇室成员与王公国戚,也只有受皇帝破例召见的靳家人在场。
虞栖枝是裴璟之妻,她原本该是在官员的女眷席上,没有资格面见圣颜。
虞栖枝却忽然被通传前去麟德殿面圣。
在前去路上,小內侍已经机敏又通情达理地将此事的原委给她讲明了。
在麟德殿的皇家宴上,帝后二人并不端着架子,倒也真像寻常人家的家宴般,其乐融融,小辈各自献个贺礼,说些漂亮话。
谁知在这献礼上竟出了个小插曲。
襄乐郡主将一幅图纸献给了皇帝陛下,说是她特意遣人以千金在隐于民间的大师工匠处求购所得的。
恰是一幅设计巧妙的轮椅图纸。
原来陛下与郦贵妃的六皇子自生下便不良于行,只能以轮椅代步,宫廷内能工巧匠不少,却鲜少有在轮椅上下钻研。偏生六皇子性情是个隐忍要强的,平时就算在笨重轮椅上双手磨破皮流血,也不愿让宫人推着他走。
皇帝与郦贵妃看在眼里,是自己的小儿子,作为父母自然是心疼。
襄乐郡主小时便被郦贵妃收为养女,皇帝陛下见了那图纸,便也心知是襄乐特意为了六皇子觅来的,当即便夸赞她有心。
襄乐见了圣人的反应,便知道自己送的礼物窝心了。
谁知,太子妃身边的贺兰敏却禀明了圣上,言明那图纸并非隐于民间的大师工匠所作,分明是虞栖枝在小郡主的满月宴后亲手画了交给她,她又派人拿去给铺子的。
贺兰敏跟襄乐一直不太对付,言下之意便是意指襄乐撒谎。
贺兰敏当众就被太子妃呵斥了。
大庭广众之下,圣上和皇后不愿使真相蒙冤,便要叫来虞栖枝一问。
小內侍将原委与虞栖枝说清之时,麟德殿内恰好有宫人出来通传,宣虞栖枝入内面圣。
虞栖枝踏入殿内,她方要行礼下拜,圣人道了声免礼。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向她看过去。
虞栖枝身量又是高挑柔韧的,面孔是恰到好处的殊丽,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清淡。
今日进宫,未免失了礼节,虞栖枝细心装扮了,甫一踏入屋内,那姿态竟是将殿中的光华都拢过去几分。
孟皇后细细端详过她,目光中亦有几分惊艳与欣赏。
这点小辈之间的争执自不必皇帝开口问询。
“敏敏说这份图纸是出自你手,”孟皇后出言问虞栖枝道:“可是你绘制的?”
第24章
那图纸确实是虞栖枝画的没错。
虞栖枝有些犹豫。
如果她当众承认,不就相当于打了襄乐郡主的脸,也拂了圣上的颜面。
但方才贺兰敏脱口为她说话,若虞栖枝不承认,便是将贺兰敏陷于不义。
襄乐是四皇子的养妹,贺兰敏是太子妃亲妹,若是此番让圣人在心中起了龃龉,反倒要使圣人对太子起反感疑心。
殿内皇室之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虞栖枝身上,虞栖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是,还是不是。
孟皇后又道:“不必害怕,你只说便是。”
虞栖枝想了想,还是答了声“是”。
贺兰敏身旁的太子妃面色一缓。众人神思各异。
“臣妇绘制图样时,在大轮前垂直增加了小轮,外侧加了轮圈,椅面用材改为竹藤,如此使推行时更为轻便平稳。”虞栖枝补充了些细节。
皇帝手中的这份图纸上,也确实如虞栖枝所说的一模一样。
图纸上处处体现出绘图之人为轮椅上的人的用心与考量,想来乘坐时定能舒适轻便许多。
“朕料想也是这图纸被送到铺子里,后又有人拿去摹本卖出高价。”
皇帝开口,轻松便将此事揭过:“如此倒是个误会,襄乐也为六皇子上心了。”圣人作为一国之君,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迁怒虞栖枝。
皇帝长辈般看了眼坐于一旁的裴璟,笑道:“如此一看,清延的这位新婚妻子倒是名手工精巧之人。”
“做好了就该赏,你想要什么赏赐?”皇帝又问虞栖枝。
虞栖枝低下视线,微微愣住了。
“你父亲在工部任职……”皇帝略沉吟了下,正考虑是否要给虞栖枝的父亲,裴璟的老丈人提个好听些的闲职。
免得让裴璟的妻子显得门第太低,说出去总不太好听。
虞栖枝却已经深深拜伏下去:“陛下,臣妇的姨娘经丧子之痛,一直神思不属病重难以痊愈。料想是在虞家触景生情之故。臣妇恳请陛下,准许臣妇姨娘搬离虞家,去医馆休养身体。”
虞栖枝并没有为她自己,也没有为父亲谋求些什么,反倒是为她的姨娘考量,圣人有些意外。他笑了笑:“后宅之事不归朕管,你问皇后吧。”
孟皇后闻言,她含笑望了皇帝一眼,心中也大约有了思量。
孟皇后也曾听闻,虞家主母虐待妾室的传闻。料想虞栖枝之所求,内里也定有一番曲折缘故。
虞栖枝既从虞家嫁了出去,却还能牵挂着自己在虞家的姨娘。不论怎么说,也是虞栖枝一番孝心。
“你倒是个孝顺孩子。”孟皇后看向虞栖枝:“听闻那日清延不得空,这幅花鸟山河图是你亲去绣庄挑选操办的,如此有心了。”
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孟皇后在闺中便有个极风雅的爱好,便是喜爱收集各种名山大川图。
孟皇后出身高门,往常再名贵的东西也见过不少,山川图她也已得了许多,如此精妙栩栩如生的花鸟山水绣品却也难得。
清楚她这个喜好的,也都只是身边亲近之人罢了。孟皇后一下就猜到,这是裴璟的意思。
她也知晓,这是裴璟想让妻子讨自己的喜欢。小辈肯用心,长辈心底都是欢喜的。
看皇帝对虞栖枝亲切宽容的态度,虞栖枝又是自己外甥之妻,孟皇后倒也乐意做这个人情。
得到孟皇后的首肯,虞栖枝心中好似卸下一块大石,顿时松快了许多。
韩姨娘是虞栖枝留在长安最后的牵挂。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有了孟皇后的承诺,从此虞家人定然再不敢欺凌韩姨娘。
姨娘从虞家搬出来,心病一定能渐渐好转起来的。
虞栖枝以额抵着手背,向帝后二人叩拜谢恩。
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虞栖枝下意识知道,是裴璟在看她。
她头低着,没有看回去。也就无从得知裴璟现下的神情。
但虞栖枝心底也知晓,她是沾了裴璟的光,才能如此顺利,求得皇后的恩典。
……
麟德殿内出了这个小插曲,宫宴便也告一段落。
圣人留下裴璟商谈事宜,其余人宣称告退。
御花园内。靳衡方才从麟德殿谢恩退出,全没理会自己兄长的目光,径自向贺兰敏跟了上去。
“敏敏,你刚才吓死我了。”靳衡追上去,向贺兰敏道。
“这有什么,”贺兰敏顿住脚步,她回过头:“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我最看不惯那些弄虚作假的人!”
贺兰敏还是那副正直娇憨的模样,靳衡不由莞尔。
“我问你,你如今可有心仪的女郎?”
贺兰敏与靳衡自幼便玩在一块,她看向成熟了不少的,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靳衡,贺兰敏按下心中忐忑,鼓起勇气终于把这句话给问出来。
靳衡闻言愣了下,脸慢腾腾地红了。幸好他在边关肤色晒得黑了些,才看不真切。
“有。”他道。
“哦。”贺兰敏心中泛起一点失落,她不愿纠缠,只让婢女搀着,自己一瘸一拐往远走了。
“敏敏,”靳衡犹豫一下,几步追上去,看着她道:“我喜欢的人……她就在我眼前。”
贺兰敏停住脚步,怔住。
“只是,过会圣上便要拟旨,我猜想,留在京城的人会是我……”
靳衡眼神诚恳清亮:“靳家肯定不会有异心,圣上也圣明,但只怕万一,敏敏你跟着我,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