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枕玉
故而,就算虞栖枝睡迟了,也无人叫醒。
虞栖枝定了下神,看向脸上写满自责的芳儿。
“本就是我自己睡过了,不干你的事。我现在就过去请安。”她安慰道。
安和堂内,众人已然坐定,听见门外的通传声,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门口,看向一路被仆从引着进门的虞栖枝。
虞栖枝脸蛋漂亮倒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她每逢冬日总是有些小毛小病在身,瞧着便病歪歪的。
或许是到了春日,又或许是一路过来走得急,她白皙面颊泛起薄红,好似海棠春睡醒,又似芙蓉初发,倒是添了几分盎然生意。
老祖宗望向匆匆赶到的虞栖枝,看着虞栖枝裙摆随着她行走时的脚步,微微晃动。
步态迈得还是太过随意了些。
如此,与大家闺秀的仪态仍旧是差了一截。老祖宗不加掩饰地皱眉头。
何氏关注的却是另一方面。
虞栖枝来的匆忙,并未如何繁琐装扮,挽起的发髻簪了支碧玉簪子,衣着上,只一袭花草纹浅杏色襦袄裙,外罩了件对襟褙子,
褙子瞧着精致,领口偏高,镶着圈狐狸毛,衣裳料子也显然名贵。
只是何氏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虞栖枝颈侧的暧昧红痕。想来昨晚没少伺候裴璟做那档子事。
这一年前,虞栖枝刚入府时,何氏也见过她,那时虞栖枝生得漂亮归漂亮,却仍有股从乡下地方出来的小家子气。
再简言之,就是穷酸味。
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么,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如今虞栖枝飞上枝头了,还讨得了裴璟的欢心,从此吃喝不愁了不提,什么衣裳绸缎首饰,每季都有不重样的送入世子院里。
任谁被泼天的富贵锦绣金玉这么一堆,都要大不同了。如今,虞栖枝刚入府时的那股子青涩没了,瞧着,倒也像是那么回事了。
何氏暗暗撇唇。
虞栖枝是裴璟的正妻,而自己呢?
平日里,府中人虽口头上客气称她一声侧夫人,在侯府府内,都以夫人之礼待她。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何氏的身份,仍不过是老侯爷的妾室。
虞栖枝能穿的正红色,她穿不了;若是裴璟再争气些,虞栖枝说不定还能平白捡个诰封。
而何氏自己,先不论诰封不诰封的,她连个正妻之位都终身无望。
想到这里,何氏指甲掐紧。
这都要怪裴璟。怪裴璟在他父亲面前执意不肯让老侯爷将她扶正。
裴璟跟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娘亲孟氏一样,都如出一辙地让人可恨。
自己上位的手段确实是不光彩了一些,但那又怎样?
虞栖枝的娘从前不也只是个外室。即便虞栖枝被接回了虞府,也不过只是个小小庶女而已。
凭什么,裴璟能娶虞栖枝,却偏偏不同意她转正。
凭什么,她生下的大爷身体孱弱,还被孟氏逼得只能常年在外不能回府。
好不容易熬走了孟氏,何氏本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盼着的转正的机会就在眼前,却被裴璟一口回绝。
就连前些日子,裴冀不过就是摔坏了裴璟妹妹的一个小玩具,隔日便被学堂的先生抓了错处,挨了罚。
这至于吗?
她奴婢丫鬟一样伺候老侯爷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么,到头来竟是白忙一场。
何氏一口银牙咬碎,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不痛快。
她不痛快,旁人也休想好过。
这一边,虞栖枝并不知晓何氏心中如何百转千回。
虞栖枝的认错态度倒是十分诚恳,她同上首处的老祖宗道了罪,趁着吉时未过,便要行敬茶之礼。
新岁敬茶,敬的是长辈。虞栖枝是裴璟的妻,婆母病故,向老祖宗奉茶便可。
“也是咱们老祖宗性子宽仁,体恤小辈,免去小辈晨昏定省之责。竟是没想到,有些人连新春给长辈敬茶都能忘。”何氏没法消受虞栖枝奉的茶,只倚在一旁酸酸搬弄起是非:“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外面人还以为是世子不孝呢。”
听着何氏口无遮拦,老祖宗向她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毕竟也是老祖宗从前养在膝下看着长大的孩子,何氏的娇愚性子,老祖宗清楚得很。
且老祖宗心里明白,何氏这辈子怕是改不掉了,便也懒得再管。
“罢了,呈上来吧。”
老祖宗发话,便有仆妇亲手将茶斟好,递到虞栖枝手中。
虞栖枝双手接过,呼吸顿了顿。
茶盏温度滚烫,炙热的触感从她的指尖逐渐蔓延到掌心。
她明白是有人刻意想要看她出丑了。
只是,她今日敬茶来迟,本就让人抓住了错处,若她现下再将茶盏放下,不论她有何理由,定然又要被抓着做好一番文章。
距离老祖宗的座位,只有几步路而已。
忍一忍罢。
虞栖枝忍着指尖灼意,向上首处的老祖宗迈出步子。
她的动作堪称小心,却没留意何氏侧过身,暗暗向在不远处立着的严嬷嬷使了个眼色。
严嬷嬷是何氏贴身的嬷嬷,自何氏当姑娘时就伺候在身边了。
何氏一个眼神,严嬷嬷自然是立刻会意。
方才严嬷嬷在世子院外,被人拦着不让进。碍于裴璟的那些随从护院很是唬人,严嬷嬷也不敢耍威风,将老祖宗的“吩咐”带到,她便灰溜溜地回了来。
到了安和堂,总算能出口暗气。
眼瞧着虞栖枝堪堪要走到老祖宗座位跟前了,未等人将恭贺新春的吉祥话说出口,一只脚斜斜地伸出来,直往虞栖枝的裙摆处绊去。
第8章
“哐嚓——”
瓷盏碎裂清脆刺耳的声音在安和堂惊响。
虞栖枝手稳,盏中茶水没洒,只那茶盏杯盖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众人皆是一默。
青白釉的莲纹盏,并州名窑几十年才偶尔能烧制出的珍品瓷器,就这么碎了。
只是,在侯府,这杯盏再珍贵,到底也只是个物件儿,碎了便碎了。坏就坏在,这日是新岁第一日,在新岁打碎了东西,兆头不好。
碎瓷就砸在老祖宗脚边,老祖宗在意这个,脸色瞬间变了。
方才严嬷嬷伸脚绊人时,老祖宗恰好垂下视线,全然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小动作。
瞧见严嬷嬷动作的没几个人,在场的大多数人只瞧见,是虞栖枝举止冒失,打碎了茶盏。
“还不快将碎片收拾干净。”何氏瞥了虞栖枝一眼,接着出言朝一旁仆妇道。
何氏抿去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转向老祖宗,将话说得漂亮:
“落地生花,岁岁平安。老祖宗万万莫放心上。”
虞栖枝欲要开口辩解:“方才是……”
话未出口便被打断。
“够了。”
老祖宗的耐心已经用尽,是越看虞栖枝越不顺眼。身上的教养让她不好在新岁就对着小辈发作,只摆摆手示意虞栖枝退下。
“真是没个规矩。”
虞栖枝走后,何氏出言嘲道。
“老祖宗,要我说,您平日里就是太纵着虞栖枝了。您的两个孙媳里,朔儿他媳妇就是个明理的。就算您免了小辈平日里的晨昏定省,朔儿媳妇也紧着来您跟前伺候。”
“谁是实心的孝顺孩子,只一眼就能辨出来。”
何氏不加掩饰地在老祖宗跟前夸赞自己的儿媳妇郑氏,末了还添一句:
“如今朔儿他新春回府,想来啊,过不了多久,老祖宗您又可以抱上小玄孙了。”
老祖宗年过花甲,耳根子渐软,对于虞栖枝,她本已没有当初那么抵触难容了。
但经过今日一事,再加上何氏在一旁挑唆,老祖宗越发觉得自己是对虞栖枝太过宽容。
况且,虞栖枝入府已一年有余,腹中却还没有动静。
昌宁侯府祖宗立下的家训,族中男子成婚前,房内不准许蓄纳女婢;尚未有子嗣者,年不过三十不许纳妾,裴璟如今才二十四,还没到可以纳妾的岁数,但也岁数不小了。
裴璟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子嗣自然也是件要紧事。
老祖宗心底也一直因为此事,对虞栖枝耿耿于怀。
何氏在一旁看着老祖宗的面上神情,就知道人是被她给说动了。
“就该给她立立规矩。”何氏撺掇道:“今日误了时辰,给长辈奉茶出了差错,明日便能在皇宫宴席上出丑,丢的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老祖宗,严嬷嬷家中出过宫里的教养姑姑,调养一个虞栖枝不在话下,想来不出月余便可有所成效。”
老祖宗听了,思索片刻,微微颔首。
“只是世子那边……”何氏故作犹豫。
“璟儿那边我会去说的。难道他会因为区区小事违逆长辈不成?”
老祖宗的语气严厉了点。何氏的那点伎俩,老祖宗三两句话之间就看破了,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况且,虞栖枝是裴璟的妻子,也总要学些场面上待人接物的规矩。
何氏只作没听见老祖宗语气中的严厉。
反正她的目的达成,这么想着,何氏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