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枕玉
“小姐,那日在安和堂,那分明就不是你的错。”
西厢房内,芳儿替虞栖枝揉着手心,心疼道:
“小姐,你快跟世子说说吧!”
那严嬷嬷倒真是以高门贵女的要求来教导虞栖枝的,只是,实在太过求全责备了些。
芳儿看着虞栖枝的烫得红肿的指腹,这都过了几日了,还没怎么好转。
那严嬷嬷显然是拿了鸡毛当令箭,明面上是礼仪规矩繁琐的一大堆,实际上抓了个错处就要让小姐挨罚。从早到晚没个好好休息的时候,怎么让人好好养伤呢?
都怪自己当时竟也睡得昏了头,没将小姐叫醒,才让安和堂那边的人抓住了由头,有了这桩事情。
“小姐,或许你跟世子说一说,让严嬷嬷别再来咱们这儿了。”她揪心道。
芳儿跟着虞栖枝在洛县时,倒也自在。回了虞府,可算见着深宅内许多磋磨人的法子。小姐初入虞府时性情刚硬,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直到小姐开始对府中的嫡母和兄妹,处处忍让、奉承,她们与韩姨娘在虞府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芳儿是亲眼见着虞栖枝原本恣意天然的性子一点一点被打磨不见。但现在是在侯府,能帮到小姐的唯有世子了。
“嗯。我会跟世子说的。”虞栖枝看向芳儿,弯起唇角,像是哄小孩子般道。
芳儿见了,心内长叹一口气。小姐显然是没听进去。
不光虞栖枝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便是人有意去说,也接连好几日见不到裴璟的人影。
裴璟这几日公事很多,已经接连好几日都宿在衙上。这日,终是在白日里回的府。
“世子,老祖宗似乎遣了教养嬷嬷到夫人房里。”卫川道。
院子里,几名仆从怀中抱着花缸茶具之类等器皿,穿过游廊,进了虞栖枝的厢房。
“嗯。”裴璟淡淡应道。老祖宗已经提前遣人与他提过此事。
厢房窗牖映出几道清浅人影。
“以后,这些事不必跟我说。”裴璟收回视线。
这几日,靳家将领回京驻扎,新春宴礼将至,京郊和皇城内苑的布防,又成了重中之重。自骊山行宫出过纰漏,圣上对南衙逐渐失去信任,护卫宫城京郊的职责便逐渐落到北衙禁军这里。
裴璟作为北衙禁军指挥使,自是公事繁重。
裴璟与卫川交谈中,快步经过庭院,身后花圃却传来窸窣声响。
“何人行事鬼祟,出来!”
卫川听见来人刻意压抑的脚步声,几步走到花圃边,厉声喝道。
待卫川看清了花架后的人,神情才松懈下来。
是虞栖枝身边的婢女。
芳儿腿脚发软,她从花架后出来,哆哆嗦嗦解释:
“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婢女芳儿,方才在后头料理花草,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求世子明鉴。”
芳儿也是没想到裴璟会在白日里回府,她实在害怕裴璟,便想躲在花架后,等人走了再出去。没想到还是不留神弄出了声响。
世子院中最忌讳下人偷听一事,她方才没有及时现身,算是犯了裴璟的忌了。
她已经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心里又装着虞栖枝的苦处,便打算破罐破摔,将小姐在严嬷嬷那里所受的磋磨全部告与裴璟。
“世子,夫人这几日,她……”
芳儿闭紧眼睛开口,却被闯进院中的一道人声打断——
“指挥使,靳家人比原先预计的提前到长安了。”
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赶到,向裴璟恭敬道。
裴璟闻言,转身便要走,忽然想起地上还有个人,他匆匆一瞥。
那婢女胆小瑟缩的模样,是随她主人虞栖枝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小家子气。
裴璟皱了下眉,步履不停,径直走出了院子。
芳儿看向裴璟毫不留恋的背影,又想起方才裴璟在与随从交谈时,对小姐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不由灰了心。
长安城郊外。
靳家的一队行伍不足八十余人,皆身披轻甲,严肃列整。
以太子为首,城门前,一众官员下马相迎。
靳家队伍最末,是一架马车。太子与靳家少将军寒暄之时,一只女人的手撩起车帘。
在场之人的视线也随着动静望过去。
作少妇打扮的女子怀中抱着幼子,下了马车。
众人视线夹杂了一丝敬重。
那女子,正是靳大将军靳程的遗孀,姜罗衣。
姜罗衣怀中幼子闭着双目,面色潮红,看起来显然是风热的症候。连月奔波,就连姜罗衣的清秀面容也难掩憔悴。
姜罗衣视线低垂着环顾了四周,最后,盈盈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距她不远处的裴璟身上。
忽然,她身形一晃,在众人面前,定定地晕了过去。
……
路途舟车劳顿,孩子年幼染了风热,姜罗衣与孩子朝夕相对,也被过了病气。
驿馆条件粗陋,不适合病患养病,姜罗衣和幼子便被送到襄乐郡主在宫外的一处别苑落脚。
将他们二人送去的职责落到裴璟身上,论理,姜罗衣是裴璟的师娘,他理当照拂。
别苑屋舍内,医师为姜罗衣施了针,病榻上的人悠悠醒转。
裴璟示意医师为姜罗衣诊脉,片刻过后,医师起身开药,裴璟也要一同离去。
姜罗衣细声将人喊住:
“等等……指挥使,三年未见,妾身…有许多话想与你说。”
裴璟离去的脚步停顿,回头看向她。
别苑人少,姜罗衣屏退左右。
“阿璟,我听闻,你竟已经成婚了吗?”
姜罗衣面色仍带着病中的苍白,她勉力挤出笑意:“也是,你年纪也不小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你好好养病。”裴璟道。
姜罗衣闻言,愣了愣,心中蓦地一暖。
裴璟他……到底还是在意她的吧。
“阿璟,我真的好怕……”
“我知道,这次回来长安,我和孩子就再也出不去了。往后,只要圣人认为靳家人在朔方起了一点异心,我和孩子就要性命不保!”
姜罗衣哽咽起来:“我真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听你的话。”
“这个孩子也是你师傅的孩子啊,”她拉住裴璟的衣袖,泣道:“阿璟,这一次,你一定要看在孩子的面上,帮帮我们孤儿寡母!”
裴璟看着她的脸,看眼前人哭得梨花带雨。没有怜惜,只感到烦躁。
他从姜罗衣的拉扯中抽出手,压下不耐,道:“会没事的。”
见裴璟刻意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态度,姜罗衣神情一僵。
她自知有些失态了。
借着擦拭泪水的动作,姜罗衣敛了敛神色,换了个话题。她柔声问:“阿璟的妻子,是哪家的女子?”
“改日若方便,我理当携礼登府拜访,结交一二。”
第9章
“不必了。”
裴璟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也很淡。
姜罗衣看裴璟的背影逐渐远去不见。
她呆坐榻上,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屋舍传来小孩子生病的哭嚎,吵得人耳膜鼓噪生疼。
伴随自己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姜罗衣捂住耳朵,又泄愤似的,握拳锤了几下床榻被褥。
……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原本渐暖的天气倒起春寒,飘着绵绵细雪。
老侯爷和裴璟在这日入宫,出席除夕宫宴。剩下的侯府女眷们则聚在一处,吃了团年饭,这年便算是彻底过去了。
饭毕,雪夜湿滑寒冷,虞栖枝陪裴璟的妹妹回她自己的小院。
裴幼凝生性怕羞,但自从虞栖枝帮她修好了玩具小马,她面对虞栖枝时,举止亲近自然了许多,没往常那么害羞拘谨了。
裴幼凝所居小院离裴璟他们的院子不远,外头寒风阵阵,进了屋将门一阖,又是融融暖意。
虞栖枝将两封压祟钱递给裴幼凝。
一封里面装的是宫中的岁钱,朝中正四品往上的官员家眷都有,另一封则是裴璟给妹妹的,虞栖枝也从自己攒的银子里给裴幼凝添了一份,一共一百二十两。
除夕夜,裴幼凝一下便能收到哥哥和嫂嫂给的双份压祟钱,瓷白小脸难掩红晕,显然很高兴。
从前在侯府过年时,裴幼凝的哥哥和父亲进宫面圣,身边的丫鬟也放回家探亲,众人热闹时,裴幼凝时常一个人孤零零。
但如今不同,她有嫂嫂陪她了。
“嫂嫂,帮我把压祟钱塞到枕头下吗?”裴幼凝红着脸,鼓起勇气问虞栖枝。
裴幼凝想起,身边伺候的丫鬟对她说起回家过年时的情景,大雍朝民间的风俗,过年时长辈亲自将压祟钱放在小辈枕头底下,可保小辈来年无病无忧。
在侯府,则没有这个规矩,裴幼凝从来没有体验过。
虞栖枝弯唇,向小姑娘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