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58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赵令悦失神地看着。

  “可惜了。”

  外头,夕阳射下,清白雪地残着些彩色晚霞,邵梵随着晚霞出宫后不曾回官署,天黑时赶到了郊外的修远候府,宇文平敬早早备下了一桌子酒菜,拼桌中央的火炉子里咕噜咕噜地炖着一锅滚烫的猪脚汤。

  “我记得你以前在军中,加餐就点名吃这个。来,尝尝我家厨娘做的。”

  邵梵双手接过,一口下去,暖了身子。

  “官家要我护送一批京官和太医去常州,调兵支援鲸州,压住疫区的城内暴乱。”

  “你答应了吗?”

  “我已答应。”邵梵早知蹊跷,“如今梅相重病,钱檀山因丁忧卸任,王献这几日也不在朝堂,现在还要将我支走,他想干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宇文平敬如今成了正二品军候,还是刑部与兵部背后实际的掌权人,位高权重,而邵梵行为偏执,文韬武略,有强弩之功,是军中最高统帅,也不会听之任之。

  ——左巡院那夜,宇文平敬派人除掉赵令悦,邵梵选择亲自上阵,宇文平敬也就懂了他的意思。寻常父子间尚有些秘密,互相不知,更何况是利益中结合的半路父子。

  此时,宇文平敬听着邵梵这么一问,仍不打算将李见一事告诉他,而邵梵这么久都查不出秦珑儿同是内奸的原因,也是因他无声中,故意挡掉了不少邵梵的眼线,阻止他查清。

  “他身体不好,疑心是我在害他,已经让沈思安偷偷去调郑思言回京,意图压制我。哼。既然他要找郑思言回来,当然要先将你支走,你在京,他有什么胆量,就凭那几个皇党?”

  邵梵放下汤碗:“我不能走。”

  宇文平敬笑笑,“你还不够清楚?一旦赵晟的疑心起了,就灭不下去了。他既然不再信任我,我也不用去求他看过去情分。我要你出建昌追上沈思安,拦住他身上那道圣旨!”

  邵梵神色一暗,对上他凶恶的视线:“拦住之后呢?杀了沈思安。”

  “斩草除根何能心软?”宇文平脸色急红,愤懑地手捉紧他搁在桌上的小臂。

  “王献他们无人听过我劝阻,将赵晟教了成才!这赵晟从前是一颗老鼠胆子,一晃眼翅膀硬了,就想将我甩了?!他以为,我们这些用过的老兵老将,是他想丢掉就丢掉,想捡起来就能再捡起来的吗?!”

  邵梵眉头微皱。

  那粘腻的猪脚汤散发浓香与氤氲的白烟,滚沸在汤锅之中,鼎沸不止.......

  *

  元旦大朝会(元旦这天的庆典,百官拜见皇帝的大节日。)那日,大盛次年初始。

  雪方停,百官着敬贤冠,着方心曲领拜见赵晟,宇文平敬也佩剑、挂绶,一同站在太清殿外,王献与钱檀山皆不在内。

  邵梵已于他二人的谈话次日带兵出发,送京医跟刺史出城,一并南下处理瘟疫与暴乱,派宋兮走水路截堵沈思安,拦下圣旨。

  大朝会前,赵晟提前留他宇文平敬在宫中过年,小住几天。这本是天大的皇恩荣宠,可焉知不是一场鸿门宴呢?

  宇文平敬远眺远空的阴郁红云,似有一场瓢泼的血雨朝赵晟所在的太清殿压去,他嘴边寒笑一声。

  夜间。

  私宴。

  赵晟邀请其于清心阁赏雪,清心阁闻名为阁,却实为一处封闭场所,为皇帝御用,是赵晟最私密的书房后苑,苑中还立一四角小亭,亭外一处景观湖。

  宇文平敬被李四海引着独身进阁,其间与李四海望了一眼。

  李四海手一哆嗦,手中的杆子差点滑落,火焰突小,被宇文平敬伸过来的手稳住。

  “中贵人手可得稳,官家喊我赏雪喝酒,您无论是提灯,还是一会儿倒酒,手都不能哆嗦。”

  被他这一抓,李四海的心都丢到灯笼去烧掉了,憋住喉咙中的尖叫,含笑说了声,“侯爷永远都是这样稳当,难怪官家会爱甚了。”

  水面寒气森森,廊脚处的石灯光线微弱,仅照亮前边儿的路。

  阁下,不仅赵晟一人,尚有两个皇党。但郑御并不在,宇文瞧了一圈,那二人目光精瘦,枯坐台前死死盯着他,哪儿有半点赏雪兴致。

  宇文平敬再一转头,脚灯他一路走一路灭,此时竟然一盏不剩,阴气森森,唯有炉火。

  暗处,还不知有多少人守着。

  他哼笑一声,转身见赵晟,如常地向他拜年。

  “此元旦有大雪,生肖又是龙,官家是龙子,既龙年天降吉兆,那官家功绩定是众神所归。老臣预祝官家龙骋丰年,大盛绵延。”

  他神色停滞一秒,在暗中勉力地热情道,“借侯爷吉言!屠苏酒早已备上,侯爷,快请坐。”

  “李四海,斟酒。”赵晟提杯等着,二人也与他一起提杯。

  宇文平敬见李四海的手抖得不行,高兴地笑问,“今日怎么就中贵人,却不见贵人那徒弟?”

  扑通一声,李四海将酒打翻,“小人,小人该死......该死。”

  亭内压抑着李四海惊悚的哭声。

  宇文平敬叹气,扶他起来,“贵人这是怎么了?不会也是提前喝醉了酒,今日是大节,喜庆的!官家仁厚,不会责罚你。”

  那二大臣屏声凝气,面色凝重,只僵硬地提着杯。

  赵晟安静几秒,他看了看手中平静的酒面,起身亲自挪步。

  那二人也立即起身,但如几具睁着眼的干尸,呼出的气儿都看不到雾了。

  瓷壶被赵晟五只纤长的细指提起,宇文扶稳了方才被打翻的酒杯,看那不明的酒水倒入盏中。忽然平静问:“官家要杀我?”

  赵晟还未反应过来,他直接起身,双脚翻过桌面,将酒全泼在赵晟错愕发白的脸上。

  “啊!”赵晟怖叫一声,如深山猿啼,慌忙中手脚岔开,退倒一步,偏偏绊在跪下的李四海身上,着实地往后摔去,明黄的袖子铺了一地,被深色的酒水浸了一身。

  他掉了自己的冠,发丝扯出几缕挂在额头,抹掉脸上的酒水,眼中布满血丝,身手控指他,指尖发抖:“宇文平敬,你放肆!”

  那二皇党重重拍了桌子,扬声:“护驾!”

  宇文听得一群细而紧的脚步声响,摩擦着兵甲的声响朝亭中压过来,一声一声回荡在水面,被碎成了缥缈的破音。

  而那二人拉着赵晟往后退,他们身后哗啦一声,水面破了冰雪,四五人从里面窜出来,持盾将赵晟与他二人围着。

  赵晟劈裂了自己的嗓子,躲在盾后,“他要弑君,他要弑朕!即刻将他诛杀!诛杀啊!”

  宇文仰天大笑,抬腿掀翻了桌面,踏在瓷片与银盘的废墟里。

  “谁敢来!上啊!”

  于此同时,宫门外有人扰门。

  四名禁军,通通拔了刀。

  “何人违禁喧哗!再不退下就地斩首!”

  那夜扣宫门的一人扯下身上披风,扔在雪下,提来火把照亮自己的脸。

  禁军一愣:“钱先生,王参知,您二人......”

  四禁军挡在他二人面前:“不可知法犯法!”

  “宫里将出大事了,快放我们进去!”

  钱檀山急的抬手捶门,手脚并用。他扯住王献,“没办法了,将那东西拿出来!”说着,低头就去掏他腰内,“有紧急军报,就可夜开宫门......”

  王献摁住他手,将他一气儿拉远了好几步,“我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诓骗朝廷,你再也不能入仕!”

  “救人要紧!大局要紧啊!”

  钱檀山崩溃,倒退几步,咬碎了牙:“郑御也被支走,说明什么,说明官家今夜就要对宇文动手,如若今夜宫变呢?我之后有没有仕途还有意义吗?!”

  说罢,抽出那封紧急军报。

  邵梵临走之前,谁也没敢提弑君那两个字,但谁也不敢忽视弑君这两个字,只将一个刻有邵军军印的紧急军报留给了他,“万不得已时,凭此,可夜开宫门。”

  那禁军只见他二人彼此拉扯,但钱檀山着力,忽将王献推倒。

  王献整个身子摔进脚面厚的雪地中,狼狈陷了进去。

  一张轻飘飘的东西随之陷落风中,被钱檀山空手抓去,转向他们,抬手大吼:“我有紧急军报,立即打开宫门!”

  几声明脆烟火爆裂的声响,璀璨的烟花荡漾在整个天空,绚烂无比。洒在钱檀山执掌着军令的那只拳头上,也照射在王献仰面朝天,四肢大开的身上。

  他呼出白雪般的雾气,四肢极度冰冷,但眼上的冰雪被这烟花融化

  ——正因正旦,有烟花冲突,所有亮光被同化,王献无法发射信号弹,令邵梵的那只暗卫前去支援。

  赵晟要杀宇文,宇文绝不会放过赵晟。

  只能险行了。

  他挣扎起身,龃龉前行,踏在深雪中,没在烟花中,对着那禁军大喊:“拿契匙,开宫门!”

  空巷过年的四方宫内人蚁浮动,掀起一阵惊天的喧哗。

  两扇厚重的金钉红门,被从外往内拉开,豁开一道口子,两方渺小的人影不顾一切地跑进去,形成两道虚实相生的弧线,散在不寻常的宫道上。

  王献边跑,边拉起过来迎接的方源一起跑,低声喊:“方统领你来,其余人退散!”

  方源边跑边大喝:“一副队跟本将来,其余人都退散!”

  “官家在哪儿?!”

  “不,不知道。”

  “去找皇后,问出所在地!“

  “到底出了什么事?”

  钱檀山遏制嗓音,低声吼:“不要问,照做!”

  方源从皇后守岁的观宝殿下来时,最后几步没踩稳,直接滚了下来,不敢停留,半爬半挪滚到二人身前,喘着大气儿:“官家在清心阁举私宴!”

  他们立即往清心阁赶。

  *

  清心阁内。

  局势翻转。

  “朕让你们将他诛杀!”

  赵晟见那些人并不听令,惊惧到极点,他一遍又一遍地大吼,嗓子逐渐劈哑。

  宇文平敬摊开手,低闷地阴笑,“官家这些兵不是邵梵手下方源的兵啊?是从枢密使那里掉来的吗?”

  赵晟几乎将眼珠子瞪出,其余二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身子一软,十根手指头分别掐到那左右二人的胳膊里去,用的力,竟将他二人夹棉的官袍生生揦出一条拉丝的白痕,他推开那二皇党,往后退,退到水边上,涕泪纵横:“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宇文平敬身高近六尺(西北汉子 1.8 米左右),烟花炸在他身后,脸色却是背光漆黑的,落在赵晟眼中,似一坐可怖的瘟神。

  他崩溃了,“刘重成是你的人.......你先要杀我,我才会这么做!我是被你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