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哦?”宇文摇摇头,“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官家不听话了吗?动手——”
三人脸上血色褪尽。
二皇党见那些兵卫转向朝自己靠近,口中打颤吐沫,撑着手在原地发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能陪赵晟搞暗杀的,又怎会是郑御那般有气节的臣子?
烟花炸开,两人在五彩浩渺的烟花下被那卫兵一抹脖子,喷出的血飙在赵晟脸上,赵晟靠在亭柱上,吓呆了表情,做不出任何反应。
宇文平敬抢过剑,当着赵晟的面将刀塞入一皇党手中,“此人意图弑君,令一臣护帝君,然......李四海,倒酒。给官家拜年。”
宇文平敬侧头。
赵晟已经全然呆傻了。
他不是宇文平敬的对手。
他不是啊。
“李四海,你竟然也......”
李四海咬住下唇憋住哭声,颤抖着两腿跪着爬着用膝前行,抓起那原本给宇文准备的残酒,却发现手抖动得太过厉害,只好狠厉劈了自己手骨一掌,用剧烈的痛来掩盖惧意。
他将酒用最大的酒盏倒了满,依旧爬着,朝赵晟的方向去。
“官家,喝了吧,喝了很快一去,睡着了,就不疼了。”
赵晟这时,竟突然问,“我这是在梦中吗?是不是太祖故意吓我的,四海?”
李四海闻言,眼泪糊住眼珠子,鼻涕串进了唇缝,呜咽出一声:“好官家啊,咱们.......喝了就睡,再也不做噩梦了。”在赵晟眼里,宇文平敬变成了鬼,李四海就是要索命的无常。
他抓住柱子,抱住柱子使劲儿撞头,大喊,“不,不,不!不要!”
“不要!”
烟花劈开,将他绝望凄厉的声音掩去。
这声音又比幽禁于霖铃宫内的赵洲,好上多少呢。
王献与钱檀山带着方源赶来时,进入殿门便立即封控紧锁,整个清心阁意外安静。
方源脸上倒灌着瀑布般的汗水,后背与手心已经全湿了一遍,待走进阁内,寻到后苑,看见眼前一幕。
登时惊吓地魂不附体,人首分离。
愣愣地看着,宇文平敬哭丧。
旁边一人挨刀,一人捏刀,宇文平敬身上也留着血,他跪在赵晟面前,不住地涕泪磕头,对着死不瞑目的赵晟。
而赵晟,已成尸体.......
钱檀山抽了魂般倒在地上恸叫,王献与其余人磕地跪下。
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晚了一步,便是悲剧。
第47章 银盘锈血(五):丧钟 月色溶溶,雪下的缓慢。
宫内各处都充满老少婢子的欢声笑语,吃火锅,放鞭炮,观月楼上,皇后携众娘子与皇子公主们一块儿瞧烟花,李娘子一手扶肚拖着腰后,面上满是柔和。
还有那放远望去的市坊,勾栏瓦舍中,店家的旗帜高扬,市民着冬装提灯笼,小孩们头带鲜艳的闹娥,穿好新衣服骑在阿爹背上,在人流中涌动中看打铁花,抢酒楼老板洒下的红包。
没人知晓,此时此刻,大盛的皇帝已经死了。
清心阁仍旧众门紧闭,不许任何人靠近。
阁内,方源等人将赵晟的御体停于书房榻上,于阁边提桶取水,一遍遍地冲洗阁上血迹,方源自视见过许多种场面,如今亲手匍匐抹地,仍旧不免两腿发软,喉咙发堵。
血水经过几次冲洗,已成淡淡粉色,通过吸水的汗巾缓缓渗进他袖口,他目眦欲裂地低叫了一声,烧手般的将抹地的汗巾丢出去,空踢了几下腿,“不干了......我不干了。”
钱檀山已昏,王献正掐他脑后与人中几处穴道,见方源失控,喊了几遍钱檀山,等他渐渐恢复意识,便转交给禁军照顾,上去拎住爬虫般的方源,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将他个武将摁住。
“方统领,冷静。”
“我不干了,我.......”
“方、源!”王献怒吼一声。
方源随之噤声,王献蹲下来。
“官家已被奸人所害,但京城此时,绝不可出半点差池与混乱,你带部下将清心阁洗干净之后,我会亲自去请皇后去福宁殿等候,随即由你用御轿,护送官家遗身,秘密移至福宁殿,皇后会对外称病,你要配合殿前司,严加把控殿内外,禁止宫人出入。”
王献紧捏住方源的肩膀,他必须在此时稳住局面。
“在邵郎将持符归来,坐阵京城之前,官家已经宾天的消息决不能传出去。年内敲国丧,京中无主帅,临国会趁机起乱,朝廷会各党猜忌,建昌要人心惶惶。你听L*R清楚了吗!”
方源抹掉眼内惊出的雾气,猛然点头。他憋住哭腔:“郎将不在,微臣,微臣便听参知调派!”
“好,千万不要乱,你是统领,统领乱了,底下人更乱。”
王献看了桌上那两把剑,神色幽深,用力紧闭双眼,再睁开时,冷静地站起身,“将这些物证收好,稍后呈于中宫前分辨。”
他走至自行包扎的宇文平敬面前,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一侧身,转而扶起虚弱的钱檀山。
为了守灵,钱檀山已多日不曾进食吃肉,他将钱檀山瘦骨如柴的手拌过自己的脖颈,支撑起他,往阁外的方向挪步。
语气隐忍,寒气逼人的目光扫过宇文平敬。“侯爷,随我来。”
宇文平敬在他身后将绷带末端一扯,收紧了伤口,这才闲步跟上。
王献将钱檀山搁放在赵晟榻边的交椅上就起身,钱檀山的喉咙里却滚出无数呜咽,紧紧拽住他的手,如中风般,规律地抖动。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献轻声道,“钱兄,你就在这里守好官家,今天天冷,官家一人,怕是孤单。”他拍拍钱檀山的手,“听话啊。”
钱檀山痉挛着下巴与僵硬的脖颈,手便渐渐松开了。随之执袖,俯下身子,想要为榻上的赵晟擦去尸身上的血污。
王献见此幕,魂似被刀削去一半,轻浮地提着步伐往书架与书架之间的间隙走,宇文平敬昂着无谓的下巴跟在他身后,主动冷笑着解释。
“官家是你们这几个读书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他死了你们不好受,本侯也不好受!
当初为了将这么个人大老远拉进建昌扶上这最高位子,本侯四处筹钱花了多少银子?今夜此举并非是我无缘无故就要害他,他喝下的那毒酒是为本侯准备的,如若本侯顺他之意,躺在那床上的尸体就是本侯了!”
王献一直背对着他。
清瘦的脊背也隐隐抖动,似在忍着什么,忽然转过身。
厚重带湿的衣袖摩过书架刮擦一连串硬挺的纸页,过去陈放的旧日劄子也洒了出来,宇文平敬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经吃疼。
王献的拳头狠狠朝他略胖的左脸挥上去。
他吆喝着,被打退一步,人碰到书架,架子上的书发出闷雷声响。
宇文平敬一手撑在架上,摸到伤处,舔着带血的后槽牙,对着气急败坏的王献张狂大笑,“你何至于此!”
王献怒地脸色发涨,“为什么要这么做?”
宇文平敬冷眼不答。
他复逼近几步,逼红了自己的双眼,朝他凄厉破碎地喊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宇文平敬转而更加癫狂的大笑。
他笑中缓缓退出了书架,用手指着起身朝他扑过来,又被他躲过摔下地的钱檀山,还有走出来,似远似近的王献二人,指尖来回地扫。
“就凭你们几个,还妄想拯救天下众生,你们是菩萨吗。”
宇文平敬的狂笑充斥整个书房,回音几乎绕梁。
他笑声由高转低,“王献啊王献,你这个读书人生气起来也敢打我?但你知不知道,是谁帮着我干了这些好事?”
他说完瞬间变脸,止住笑声挂上难脱的阴郁,眼珠子暴起,从袖口扔出四散飞窜的一堆纸张:“捡起来,好好看!”
王献拖着钱檀山,任由纸片凌乱地洒在地上,身上,但丝毫不动。
宇文平敬扯着了胳膊的伤口,咧宽嘴笑。
“你怎么不看啊?多亏了你的好妻子啊,放了个秦珑儿进来,勾引本侯放在赵晟身边的暗线不谈,还真将本侯嘱咐他的事给抖出来了,不然本侯好歹也得等个几年才会动手。
她们这两个女人啊,一个你护着,一个我的好儿子护着,这女人自古都是红颜祸水,再正经的男人只要难过情关,那他就是个屁!”
宇文嘲讽完这一大段,继而携着伤口,阴测测地仰天笑着走了。
*
当夜,赵晟尸体被移至福宁殿停放,外传重病,床帐撂闭。
皇后带太子于塌前伺候汤药,期间晕厥两次。
致和院这边,众人刚吃毕夜宵,便见王献着一身居家的常服,未上官袍,也不遮伞,手中死捏着一大沓信纸,顶着冬日风雪,朝致和院子的方向冲过来。
那些人忙整装上去迎接,挂起笑脸:“王参知,今个儿您怎么——”
王献的黑眉浓发皆沾染大块白雪,一手用力推开他们。
“嗳......“
那被推的人惊讶转身,王献已提起门上那层层叠叠挂着的锁,气闷地将其重重一落,门板随之来回撞碰。
“开锁。”
他转头要求。
几人面面相觑。
“我有急事,立刻开锁!”
王献伸手捶门。
一门之外,守岁的女婢被惊动,低声道:“姑娘,好像又有人砸门。”
赵令悦无动于衷,只坐于灯下,“就让他砸。”说罢,已将灯下手中书的最后几行字看完,啪嗒合上。
这本《虎钤经》,她终于看完了。
随即才起身,趿着拖鞋站在门槛内。
院内满地清冷深雪,她幽幽地望向门外,门外白灯笼晃动,迎着王献的咆哮声。
王献恼怒,“为何不能开!”
“王参知,这扇门如今只有邵郎将让开才能开,之前.......之前就是官家他想要进去,都没进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