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而崔令宜不同,她的皮肉,是紧实的,是充满韧性的,即使灵魂改变,身体的记忆也不曾改变,所以他才能轻轻松松地动用轻功,上了王翰长家的屋顶。
卫云章掀起眼皮,盯住了碧螺。
碧螺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她有些不安地开口:“还有什么事吗,夫人?”
“你跟了我多久了?”
“三年多了。”
“你没发现我最近很奇怪吗?”
碧螺:“啊?”
卫云章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将杯中茶饮尽:“你没发现我最近都不怎么练功了吗?”
碧螺懵道:“练什么功?”
“练什么功,你不知道?”卫云章搁下茶杯,顿了顿,忽而用力一拍桌子,只见那空了的茶杯直接被弹震了起来,而卫云章两指一探,甚至都没看杯子一眼,便已让它稳稳地停落在了指节之上。
碧螺吃惊地张大了嘴。
卫云章手指一翻,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你不知道?”
“这是什么功夫?好厉害!”碧螺惊叹不已,“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学的?为什么能把杯子拍这么高?是有什么技巧吗?”
她伸出手,也在桌子上拍了拍,可除了让茶杯晃了两下之外,并没有什么用。
卫云章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学的?”
碧螺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啊!这是什么卖艺人的戏法吗?”
看她的反应,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崔令宜会武一事。
卫云章朝她笑了一下:“之前跟三郎学的,没什么用的小把戏而已。他也是从酒桌上学的。”
“原来如此,看上去很有意思呢。”碧螺道,“不过夫人,咱们关上门来玩玩就好了,到外头去聚会,可别显摆给其他人看,怪不成体统的。”
卫云章:“那是自然。对了,玉钟在做什么?”
“玉钟?她在给院子里的树浇水呢。”
“让她进来一趟。另外你去跟厨房说一声,我今日身体不舒服,让厨房多煮些温养滋补的汤。”
“是。”
很快,玉钟便伸了个脑袋进来:“夫人您找奴婢?”
“给我把屋里的灯都点上。”
“好嘞。”
“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奴婢就十六啦。”玉钟笑道,“也跟了您三年多啦。”
卫云章:“你和碧螺,之前都是外祖母府上的人,你们是怎么进到侯府的?”
“夫人这都忘了?奴婢和碧螺都是家生子,从小就在侯府长大的呀。”玉钟愣了一下。
卫云章敲了敲额头:“瞧我这记性。那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印象?”
“那奴婢的印象可太深了。老夫人去了一趟江南,便认回来一个外孙女,真是稀奇!奴婢和碧螺她们被带到老夫人和您面前,老夫人让您挑奴婢,您还柔柔弱弱地挑不出来,还是奴婢好奇,大着胆子看了您两眼,老夫人觉得奴婢机灵,才把奴婢挑给您的。”
卫云章:“哦,原来你觉得我柔柔弱弱?”
“那可不吗?虽然夫人身体康健,但看上去,确实挺柔弱的呀。”玉钟捂嘴笑道,“不过这样挺好,能激起郎君的保护欲。”
卫云章斜睨了她一眼:“你怎么就知道三郎一定会保护我?万一我和他吵架了,打起来了呢?”
玉钟登时瞪圆了眼睛:“夫妻之间吵架正常,但怎么还能打起来呢?郎君他不像是会打人的人呀,他要是打您,那他也太无耻了!这不是欺负女人吗?”
卫云章:“你怎么就觉得一定是他打我?万一是我打他呢?”
玉钟噗嗤一声乐了:“夫人,您是不是真的和郎君吵架啦?怎么没事还想着要打他呢?郎君虽是个读书人,可毕竟是男人,夫人您哪打得过他呀。这种事心里想想就好啦,可千万别动手呀,动动嘴就得了。”
看玉钟一脸天真,还带着几分探听八卦的好奇,卫云章便知道,她也压根不知道崔令宜会武的事情。
这令他的心情一沉再沉。
负责崔令宜饮食起居、与她生活最密切的两个人都对此丝毫不知,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再联想一下之前侯府老夫人过来探病时候说的那些话,明显也不知道崔令宜会武,否则也不会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她。
还有崔伦……他对于这个女儿何等看重,卫云章心里清楚。那分明就是当名门闺秀娇惯着的,若是他安排她习的武,听到她落水后,又怎么会是那般愧疚的反应?
卫云章只觉遍体生寒。
最可怕的不是枕边人变得陌生,而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发现了她的陌生。其他人就像过去的他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可是,如果不是侯府或者崔府的人安排她习武,她这一身武艺,又是从何而来?若是正经所得,有什么不敢告知亲人的?一个会武的女子,虽然听上去不像个淑女,但总比出身伎坊好多了,老夫人与崔伦,连后者都能接受,又怎么不可能接受前者?
除非……
卫云章咬牙,用力掐住了掌心。
一个荒谬、但又是最合理的猜测浮现在了脑海中——也许,从一开始,他娶的就不是崔家四娘。
崔伦、侯府老夫人,以及丫鬟的话,互相可以映证,当年崔伦的确走失过一个小女儿,只因一次偶然邂逅,才叫侯府老夫人将失踪多时的崔家四娘带了回来。可是,时过境迁,根本没人见过长大后的崔四娘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想要伪装并不难。至于所谓的胎记,连崔家和侯府一直对外隐瞒的孩子丢失一事都能知道,那知道胎记的样子也不奇怪,伪造一个,易如反掌。
到底是为什么,要有人冒充崔四娘,混入崔家?而且还偏偏是个习武之人?他卫家与崔家的联姻,又是否也在那幕后之人的算计中?还是说,他们卫家卷进来,单纯只是一个巧合?
卫云章又不禁想起了崔令宜那一系列反常举动。比如想方设法翻他的书、回门日半夜挖兰草花盆、莫名其妙把寿礼撕坏……之前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处处可疑。
尤其是回门那夜,他在紫藤花架下中曾窥见一道黑影从半空一闪而过,而后不久,便看见崔令宜从屋中走出。当时以为是鸟雀夜飞,现在想来,应当就是崔令宜本人。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卫云章不得而知,但卫云章知道,他面临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因为,她现在用的是他的身子。
这还得了!!!
一想到她在翰林院里,恐怕并不如她所描述得那般安分,甚至太子殿下说不定还会去找她,卫云章便惊出一身冷汗。
第35章 第 35 章
“瑞白, 怎么停车了?”下值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住不动了,崔令宜不由掀开帘子问道。
瑞白朝前面努了努嘴,道:“前面那位大爷方才摔了一跤, 这不, 有人扶他过路呢, 就是走得慢了点。”
“原来如此, 不急。”崔令宜转了转眼珠, 趁着这个工夫打听, “你有没有发现, 我最近都不怎么使唤你做事了?”
瑞白迷茫:“什么?”
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就是我以前会让你做的那些,比较隐秘的事, 你没发现好久都没消息了吗?”
“是啊。”瑞白道, “不过难道不是郎君自有打算吗?郎君吩咐什么,小的便做什么, 绝不多问一句。”
崔令宜:“……”
崔令宜:“你还记得,我以前都让你带些什么东西、传什么话吗?”
瑞白紧张地环顾四周:“郎君,咱们非要在大街上说这些吗?”
崔令宜:“……我就随便说说。行了, 那大爷走远了, 我们也赶紧回府吧。”
唉,她也不想在大街上说这些, 这不是没有别的机会和瑞白单独聊天嘛!回府后得和卫云章待在一起,她没有理由找瑞白说小话呀!
回到卫府, 她正要回小院,突然计上心头, 脚步一拐,往那座荒院而去。
薄暮冥冥中, 她望着小楼,发出长长一声感慨。
瑞白:“郎君何故叹息?”
崔令宜:“枉我习武多年,妻子落了水,却没法相救,深以为恨。”
瑞白:“这也不怪郎君。当日那么多人,若是郎君展露出了武艺,少不得叫人猜忌。”
崔令宜深沉道:“你实话实说,你觉得我武艺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有前任金吾卫大将军亲自教授,岂有不好之理?”瑞白吹捧道,“小的当初也在旁边蹭了几节课,但这不是天赋有限,只能学些花把式,远比不得郎君嘛。”
崔令宜听得心里一惊。
什么,卫云章的师傅竟然是前任金吾卫大将军?来头这么大?干什么,卫家真的要造反啊?
心里再惊,面上也得保持镇定。崔令宜继续深沉道:“你可知我为何习武?”
瑞白:“小的愿洗耳恭听。”
崔令宜:“……”
谁要你洗耳恭听了?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啊!
崔令宜拍了拍瑞白的肩:“自然是为了保护你。”
瑞白:“……哈哈哈,郎君今日看来心情很好呢,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崔令宜:“你猜。”
“那小的便猜,莫非是之前郎君的任务完成得很好,那位贵人夸您了?”
“大胆一点,这儿又没别人,说出那位贵人的名字也无妨。”崔令宜鼓励他。
“那小的可不敢。”瑞白道,“郎君,您今日怎么说了这么多?您不是叫小的要谨言慎行,就算周围没有人,也要防止隔墙有耳吗?”
眼看瑞白起了疑,崔令宜立刻打住,道:“不错,把我说的都听进去了。我也就是有感而发一下,并无什么事情发生。走吧,再不回去,四娘就要念叨了。”
走进小院,推开门,满室灯火中,卫云章正执卷在案前看书。听到动静,抬眼看来,二人目光对上,无端端地,崔令宜心里打了个突。
“我回来了。”崔令宜朝他笑了笑。
卫云章:“……嗯。”
按照以往,他会习惯性地问一句今日翰林院里有没有事,可如今看着她,这句话,却再难问出口。
他望着她淡然而温柔的微笑,握卷的手指不由一紧,就连喉咙口也仿佛哽住了一样,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样的表情,以前看在眼里,觉得温暖熨帖,如今却只剩下了虚伪。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她到底把他当作是什么?把卫家当作是什么呢?
卫家与崔家,虽是政治联姻,可他从未亏待过她,他想好好地与她过日子,做一对世人眼中的佳偶。他家境殷实,性格平和,这个愿望不难实现,可她为什么偏偏要来打破这一切,在其中搅弄风云呢?
她是想从卫家这里得到什么,还是想对卫家做些什么?
他没法开口质问,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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