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他脸上沾了黑灰,女主人将筷子咬在嘴里,腾出手拿帕子给他擦脸。男主人瞥见她袖口的开线,道:“明天把家里那块剩下的布拿出来,给你和娃儿再裁件衣服吧。”
“哪里剩了那么多。”女主人说,“我这衣服缝两下就好了,那块布得留着给娃儿过年做新衣裳呢。”
“娘,吃肉。”趁着母亲不注意,小孩也夹了一块腊肉放在了女主人的碗里,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女主人不由笑了,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把肉夹回到孩子的碗里:“你才要吃,快快长身体。”
崔令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女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夹了一小块肉放进她碗里:“你也吃点吧。”
顿时,对面的小孩抬起了头,紧紧地盯住了崔令宜。男主人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吭声。
崔令宜如坐针毡,把碗一搁,丢下一句“我不饿”,便落荒而逃。
女主人放下碗来追,当然没追上。她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把大门关上了,嘀咕道:“这么吓人家干什么,天色晚了,又这么冷,小姑娘讨不到饭怎么捱过去……”
男主人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小孩则端起崔令宜的碗,夹起上面的肉片,伸到母亲碗里:“娘,该你吃!”
崔令宜趴在他们家的墙头上,摸了摸鼻子。
她只是这个家庭的一个小插曲,她看着房间里透出来的暖色火光,看着男主人吃完了一碗饭,又把她没吃的那碗拿过来吃了,再看着小孩吃饭吃一半撒娇,要母亲抱,最后男主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把小孩逗急了,气得小孩要伸腿来踢他。男主人举起筷子作势要打,女主人忙把孩子护在怀里,小孩也缩到一边老实了。
吃完饭,男主人带小孩在院子里堆雪人,女主人洗完碗出来,顺手拔了一截枯草藤,编了个环,给雪人戴上,惹得小孩拍手叫好。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墙头上趴了一个她。
天色彻底暗了,崔令宜默默回到了拂衣楼。回去后才知道,今日她虽跟丢了人,但有别人跟住了,所以任务没出岔子,只是她表现不好而已。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饭堂都收工了。”与她同期的一个小男孩说道,“不过,我留了一个馒头给你。”
崔令宜有点惊讶:“我没让你留。”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给你留的。”他把馒头塞到她手里,笑眯眯的,“你就在这里吃吧,不要回舍吃,不然别人会来抢的。”
她看着男孩跑走,咬了一口馒头。
有点硬,但并不冷,不知道是出锅时的余温,还是他的体温。
第39章 第 39 章
念完了睡前故事, 崔令宜与卫云章双双歇下。
夜里,崔令宜被疼醒过来。她抓着枕巾,呼吸急促,脚趾蜷曲, 反复蹬着被子。卫云章被吵醒, 伸手一摸, 摸到了她一颈的汗。
“又疼了?”他立刻坐了起来。
崔令宜断断续续道:“没事……忍过这一时就好了……”
卫云章起身, 点了灯, 找出止疼的药丸, 给她含下。她咬着牙, 侧身对着他,手却从被子里伸出来, 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
卫云章垂眼, 轻轻地拍了拍她青筋凸起的手背。
明知道她是自作自受,可看到她这样真切的疼痛, 他还是有点可怜她。
明明有容貌、有才华,为何偏偏要来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正所谓因果报应,还没把他们卫家怎么样呢, 自己倒是先倒下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 疼痛劲儿过去,崔令宜喘着气, 望着卫云章,眼眶都是红的。
卫云章给她擦了汗, 喂了水,问她:“现在好点了吗?”
崔令宜的声音有点虚弱:“好多了, 你快睡吧。”
卫云章嗯了一声,吹熄了灯。
黑暗中, 崔令宜看着卫云章回到自己的被窝里,背对着自己睡下,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忐忑:为什么她觉得今日的卫云章有点怪怪的?明明他对她的照顾依旧妥帖周到,挑不出错,但她总觉得他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地对她,少了几分自然流露的亲昵感。
她忍不住偷偷闻了闻自己身上,难道是这几天因为生病不好洗澡,所以有味儿了?
“怎么还不睡?还难受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卫云章突然开口问道。
崔令宜回过神,低声道:“三郎,我若是死了怎么办?”
“瞎想什么呢,快睡。”卫云章翻过身,在黑夜中伸出手来,盖住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你会续弦吗?”
卫云章:“……”
什么续弦不续弦的,他现在都有点恐婚了!更何况,妻子死了才能续弦,他现在想知道,到底谁才算是他的妻子?是崔伦真正的女儿,还是眼前这个冒牌货?要是前者,那如果她早就死了怎么办?要是后者,她像是死得了的人吗?怎么感觉要死也一定会有他垫背呢?
“会。”卫云章悠悠答道。
崔令宜一把拉下他的手,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卫云章:“是你非要问,我答了你又不高兴。”
崔令宜气鼓鼓:“你认真的还是故意的?”
卫云章:“很认真在故意。”
崔令宜一拍枕头:“卫云章!”
瞧她这样,看来已经恢复了不少。卫云章又翻过身去:“别闹了,睡吧。看你这样子,就算是死了,看到我续弦,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崔令宜磨了磨牙,气咻咻地也转过身去,背对着卫云章睡觉。
许是折腾累了,她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反倒是卫云章,久久难以入眠。
第二天,他去翰林院上值。
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个小黄门传旨,说是陛下召见卫云章。卫云章连忙起身随行,一路来到了兴泰殿前。
兴泰殿是皇帝下朝后日常处理政务的宫殿,卫云章官位低,上一次来,可能还是高中探花的时候。他恭恭谨谨地立在阶下,等着小黄门去通禀。
一个人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卫云章微微抬头,与父亲对上视线。
卫相一身朱紫官服,拾阶而下,应该是刚与皇帝议完事。见到了卫云章,也并未露出旁的神色,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与他擦身而过。
卫云章依着规矩,朝他拱手行了一礼。再直起身时,卫相已经走远了。
恰逢小黄门回来,说陛下让他入内,卫云章便收回目光,正了正衣冠,提摆迈上台阶。
进入兴泰殿,左右两边皆是随侍的宫人,皇帝高居御座,正拿着一卷书在看。而太子,正站在案前一侧,玉冠锦袍,垂首聆训。
皇帝栽培太子,允其随行辅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臣卫云章,参见陛下,参见殿下。”卫云章俯首行礼。
“刚才看见你父亲了?”皇帝放下书,微笑着看向他。
皇帝正值壮年,身体康健,鬓边虽有星星点点的白发,却掩不住他精悍的目光。本朝经过了高祖与太宗时期的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到他手里,已经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正是该励精图治、大展宏图的时候。他也确实不负众望,即位之初便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耗时四年,便彻底平息了长期困扰西南百姓的羌蛮之乱。随后又陆续出兵,打击边境威胁,严控边防守卫。不过,他并不是一位征伐之主,并无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平定四方后,重心便由外转内,开始进行一系列为政改革。
卫相就是在这个阶段从一名普通的户部官员逐渐升上来的。
“回陛下的话,臣看见了。”卫云章答道。
“方才朕与他闲话家常,想起来他还有个探花儿子,朕倒是许久没见了。”皇帝温和道,“你整理的《文宗经注》,朕看过了,旁征博引,思辨缜密,很是不错。朕当初把这项繁重的任务交给你,就是想看看你能做到几分,没想到,你倒比朕预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谢陛下夸奖,臣万不敢当。”
“前段时间太皇太后崩逝,朕心中悲痛,将一些事务分给了太子处理,这其中便包括翰林院的一些事情。后来太子向朕回禀时,提到你整理的《文宗经注》,言语间颇多赞赏。当时朕忙得很,无暇细看。总算今日想了起来,细细读之,果然当得起当年朕给你的这个探花之名。”
太子在一旁笑道:“卫编修之才能,翰林院里无人不服。便是在朝野间,也是公认的青年才俊。”
皇帝看向太子:“你与他年纪相仿,依你看,若论才学,你与卫云章,谁更胜一筹?”
太子:“儿臣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卫编修抢这才子之名。”
卫云章忙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掌握的,乃是治国之才、安民之学,臣不过是舞文弄墨、附庸风雅罢了。”
皇帝抚案大笑:“卫云章,在翰林院这两年,你倒是变得滑头了不少!朕不爱听这些虚言,你父亲也不是靠谄媚逢迎得的官职,以后在朕面前,不必来这套。不过有一点倒是对的,若堂堂太子,只能靠才名扬名,那这太子,想必当得也不怎么样。”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受教。”太子说道。
“年轻人嘛,还有的是时间,总得慢慢成长起来。只不过,有时候朕愿意给耐心,可情势却不等人啊。身居高位,行差踏错一步,便影响的是千千万万人,更当慎思笃行才是。”皇帝仍旧是笑着,看上去亲切和煦,“卫云章,你年少成名,如今虽只是个小小编修,做的却亦是利于千秋万代之事,好好修书,才能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博览经典。”
卫云章面露惶恐:“承蒙陛下厚爱,陛下所言,臣定当谨记在心。”
“听太子说,《文宗经注》年前便能修好?”
“……是。”卫云章答道。正常来说,确实年前就可以完成,但中间因为和崔令宜换过身体,耽误了一段时间。
“瞧你这为难的样子。”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朝会议定,为广开学路,特允国子监出借一批经卷给予以瑶林书院为首的民间学堂学子研读。由于经卷多涉政务,会拨去专人讲学,其中便有你,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臣已知晓。”
这件事情,早在崔令宜与他刚互换身体不久时便已提上了日程,当时还是父亲告诉的崔令宜,崔令宜再转告的他。这件事情本身没有问题,他可以趁着讲课的机会,多与崔公接触,再多了解了解瑶林书院学子们的情况。
但现在他很忧虑。既然崔令宜不是真的崔令宜,那他们的这项计划,是否会生出意外来呢?幕后之人既然指派了她来,肯定就是希望她动什么手脚吧?
“修书是大事,讲学亦不容懈怠。既然如此,朕也不逼着你要在年前修完书。”皇帝说道,“总而言之,你须得记住,朕想要的是一个好的结果,而不是一个快的结果。”
卫云章叩首:“谢陛下恩典。”
皇帝又鼓励了他几句,随后道:“朕召你来,本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问问这些琐事。主要是你父亲关心你,生怕你忙起来,耽误了修书,特意明里暗里地请求朕,宽限你一段时间。可怜天下父母心,又不是什么大事,朕便给你父亲这个面子吧。”
卫云章:“臣能力有限,竟需父亲出面说情,臣惭愧。所幸陛下宽宏大量,臣定不负圣恩,好好修书,好好讲学。”
皇帝点了点头,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太子也是,在这儿站了一早上,也该累了,回去歇一歇吧。”
太子退后几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儿臣告退。”
太子走后,卫云章也告退了。
“陛下,已到膳点,可要传膳?”大太监上前问道。
皇帝颔首:“传吧。”
自有小黄门跑去传膳,大太监看皇帝放松了姿态,斜靠在御座上,便挥了挥手,让随侍的宫人们退下了。
皇帝抻了抻筋骨,眯着眼,问:“你觉得卫昌这个小儿子如何?”
大太监想了想,答道:“诗词歌赋那些,奴婢也看不懂。只记得当年高中探花时,确实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在翰林院待了两年,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朕说他滑头,你倒说他成熟。”皇帝斜睨着他。
大太监笑了一下:“陛下说他滑头,自是因为听惯了奉承,不喜欢。但他面见天子的机会不多,陛下又拿他与太子殿下作比,他自谦一些、惶恐一些,也是应该的。那话虽然是套话,但不出错,不出错便是最好的了,怎敢指望他一个年轻人像老人一样知晓陛下的脾性,直言不讳呢?”
皇帝也笑:“他惶恐?他若是真惶恐,更当深藏心底,岂能被你我看出来?”
大太监:“这……”
皇帝拿起桌上的茶盏,悠悠地抿了一口:“这孩子比卫昌有意思多了。你瞧他和太子刚才一唱一和的,可不有趣吗。你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竟让他们放弃了在宫外联络,胆大包天跑朕眼皮子底下说小话来了?”
上一篇:与假太监对食后我成了皇后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