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26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如今他也时常能收到妻子绣的荷包,但那些都跟这个不同的。新的他看一眼都觉得锥心,仔细收在盒中,这个旧的装着真娘的落发,放在手边,时时摩挲。

  常福在楼下禀报:“老爷,姨娘来了。”

  这处见山楼,除了他和朝朝,连永秀也不许来。

  容寅皱眉收起荷包:“叫她在外头等着。”

  天一晴,园中花树盛放,从见山楼窗户看出去,几树红花白花云霞似的半掩住了真娘的窗。

  容寅又看了眼花树后的那一团灯火,这才下楼去。

  “不是报信说永秀并无大碍,怎么回来了?”

  罗姨娘满眼心疼望着容寅的额角:“永秀受了惊,虽没大事但她日日缩在房中连门都不敢迈,我想不如就回来罢了,也别再折腾孩子,还跟周夫人朱姨娘她们都打过招呼。”

  她说到此处,语气中略略带了些埋怨:“得亏得我回来了,我才刚下船就听说老爷受了伤?”

  伸手想去碰一碰容寅的伤处,指尖还没碰到,容寅便退后了半步:“没什么大事。”

  罗姨娘那手并没有缩回去,依旧仰头望着容寅的伤处:“老爷抹过药了没有,赶紧到火灯处我看一看,请大夫了没有?”

  一句也不提过继的事。

  容寅本来还想她怎么突然回来,听她句句都是关切,刚要宽慰她两句,忽地道:“朝朝的脚扭了,你知不知道?”

  只问他的脸,却一句也没问朝朝的脚。

  罗姨娘心头一凛,但她立时接口,语调还高起来:“刚知道的,要是不赶回来,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爷你伤了脸也不请大夫,朝朝她伤了脚也没请大夫!你们父女俩倒叫人操心!”

  张全有家的没报东院请大夫,那就是没请过,手底下人这点事要是还办不好,她早就不会留用。

  果然容寅一听她这句,脸色大急:“朝朝她没请大夫?她说请过了呀。”

  罗姨娘作状叹息:“你们男人的心能细到哪儿去?她说请过就请过?请的哪个大夫,大夫怎么说的?药方开了什么?到底是伤筋啊还是动骨呀?”

  容寅当然一问三不知,他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抬步就要去东院看女儿。

  罗姨娘脸上依旧带着忧色,紧紧跟在容寅的身后,二人都已经走到云墙边的月洞门上了,容寅突然刹住脚。

  他步子一停,罗姨娘就知道不好,她不等容寅说话,自己作出尴尬模样来:“一时心急,我倒给忘了。”

  说着站在月洞门这边不动,还欲言又止作叮嘱状说:“老爷可问得细些,姑娘家的脚仔细着呢,万一伤了筋没养好,一到刮风下雨就会疼。”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丫头婆子们在两边提着灯照路。

  容寅见灯光下的罗姨娘满面风尘,脸色憔悴的模样,想到她既为永秀提心,又为朝华和他忧心,顿了顿说道:“今日,我带着朝朝去过老宅。老太太已经点了头,许我过继一个孩子。”

  罗姨娘假装刚刚听闻此事,想了想缓声说:“老爷愿意那有什么可说,是要去族中选一个呢?还是大老爷二老爷家的小少爷?”

  “要我说,还是族中选一个更合适。”两天把事办了,把人带回来,那就不可能是大爷二爷的孩子。

  容寅看她这样,愈加满意:“人已经定了,往后就养在朝朝院里。”

  罗姨娘一直等到此时才面露犹疑,她轻叹一声:“老爷,不是我说,这也太不体恤孩子了。”

  “我方才也已经听说夫人病了,只是不好提。”罗姨娘又叹一声,“夫人的病咱们都帮不上手,就只有三姑娘在跟前忙着,她已经要给夫人侍疾,还再带个孩子……”

  “也不知道这孩子多大了,要是四五岁,那正是闹人的年纪呢。”

  “蜡烛哪经得住两头烧啊!”

  “再者说了,女孩儿出嫁前两年是最后一段安闲日子,她已经不能安闲,再要多个孩子……”

  罗姨娘越说,容寅的脸色越是变幻,他倒没想到女儿这样会太花心力。

  朝朝本该跟别的大家姑娘一样,在娘家过松快的日子。赏梅玩月,放舟游湖,她要是高兴就绣两针嫁妆。

  可她自小到大,又有哪一日安闲过?

  容寅想着只觉心中满是酸楚,对罗姨娘点点头:“你思虑得很对,倒是我疏忽了,朝朝实在太辛苦了。”

  说容朝华的坏话,容寅一个字都不会听的,只有说好话才管用。

  苏妈妈一直跟在后头,听罗姨娘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简直惊得合不拢嘴!

  罗姨娘眼见风煽得差不多了,柔声恭顺道:“我倒是能帮上手的,就是不知道三姑娘她愿不愿意?”

第24章 出血

  出血

  容寅来到濯缨水阁。

  他绝少在夜晚来此, 刚一进院门就顿住了步子。

  怎么这个院子在夜色中看,竟然这么冷清?

  濯缨阁中没种花树, 连爬藤的矮枝花木也都没有,沿墙临水一圈罗汉柏,五针松,夹杂着香樟木。

  不花不絮。

  连廊下的灯笼都是素色的,往常永秀总说姐姐喜欢的颜色太沉太素,容寅还道是朝朝性子沉静的缘故。

  今日一看,哪里止是沉静。

  容寅看着满目的绿, 又想起永秀的屋子, 什么锦绣什么灿烂, 永秀就喜欢什么, 那才是十几岁的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朝华才刚十六岁, 平日连大笑都极少, 谈起亲事时也无一丝向往之心, 更别说害羞了。

  容寅还记得真娘十六岁时含情羞涩的模样,他忽地惊觉,朝朝其实无意嫁人。

  或者说, 在她心里觉得嫁给谁都没分别。

  因为……因为不论嫁给谁, 哪怕是青梅竹马, 将来也总是兰因絮果。

  容寅扶住连廊的柱子, 常福跟在他身后, 上前扶住他:“老爷怎么了?要不要叫三姑娘出来?”

  朝华正和保哥儿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榻上小桌摆了只竹箩, 竹箩里叠着丝线棉花, 朝华手里捏着块黄布, 正在替保哥儿缝布老虎。

  她一面走针一面说:“春眠不觉晓。”

  保哥儿趴在小桌上看她缝:“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处处, 闻啼鸟。”

  小鹦鹉学舌,连朝华下针穿过黄布时的停顿都学得一模一样。

  屋中灯火通明,绿纱窗上投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朝华笑一声,继续教他:“夜来风雨声。”

  “夜来风雨声。”

  ……

  罗姨娘从三天竺急赶回来,父亲被她几句巧言说动要过云墙,她都已经知道了。

  罗姨娘不是个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何况是过继这样的大事,她会打算什么,朝华心头雪亮。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黄布,另一只手捻着针。

  不知父亲会不会走进来?

  容寅听见隔窗传来的念诗声,站住了不动,里面诗已经教完了。

  “保哥儿真乖,能记得几句?”

  保哥儿记得两句,闻啼鸟和知多少。

  屋中传出阵阵笑声,笑声里夹杂着幼儿的声音:“姐姐!姐姐!”

  而后是朝华含着笑意的声音:“保哥儿能记得两句,保哥儿真聪明,我们再来念一遍好不好?”

  “好!”

  容寅从未听过女儿的语调像此刻这么欢愉、安闲。

  保哥儿?保哥儿。

  常福见老爷站定了不往里头去,小声提醒:“老爷?要不要叫人通传?”

  容寅定定神,摆了摆手:“不用,咱们走罢。”

  “那罗姨娘说的那些?”

  “这个孩子就养在东院,就养在朝朝屋里,哪儿也不去!”容寅坚声说完,转身出了濯缨阁的院门。

  屋中的保哥儿还一句一句在学《春晓》,朝华却搁下手中针线,双目微阖。

  父亲没有走进来。

  保哥儿看着姐姐闭眼,手指头戳戳黄布老虎上的“王”字,朝华睁开眼才看见,刚才那几针全都扎歪了。

  常福步子微顿,紧跟在容寅后,一路走一路听老爷吩咐。

  “以后除了份例之外,这边账上再给朝朝多拨五百两银子零花。”

  常福应声。

  容寅跟着又道:“我名下有两间金铺。”

  常福恭声道:“是,一家在清泰街,一家在玉泉街。”

  容家虽还没分家,但容家大爷二爷为官都有别的进项,只三房没有,老夫人作主拨些私产给小儿子。

  这两金铺是容寅预备着要给两个女儿当嫁妆的。一家专做大件,喜冠喜簪或是命妇们的首饰,另一家走的是花样精巧,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两间铺子的位置都不差,每年的出息相差无几,所有账册都是齐全的。”

  容寅听到这句,点一点头:“选一家把东西送到眠云阁,就说这是给永秀的嫁妆铺子,先让罗姨娘代管。”

  “是。”常福应声。

  容寅又道:“账上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两万两?”只说金店,常福是有准备的,听到老爷一口气要两万两,常福心头惊跳,“老爷,账房没那么多现银子。”

  “怎会没有现银?预备着给三姑娘办嫁妆的钱,不是自前岁起就叫你留出来了?”容寅眉头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