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朝华点点头,她站起身来,指着两盒花酥:“这盒给和心园送去,去问问父亲在何处,我要去西院。”
容寅在见山楼中枯坐。
听到小厮在底下报:“老爷,三姑娘来了。”
容寅顿觉自己没有颜面见女儿,他先是摇了摇手,后又长叹:“叫她上来罢。”
朝华迈上楼梯时,父亲背对她坐着。
春日晴光大好,见山楼中虽不点灯也能瞧得清楚,他的肩又塌了几分,沉沉坐着,半晌不动。
朝华缓步走到父亲身后:“爹,大伯母送了玉兰花酥来,我分成两半,一半送给娘了。”
容寅只用余光去看那盒玉兰花酥,一看就是梅家做的点心,梅家有个妾最擅做点心。
回回做了什么送来,真娘只要看一眼尝一口,就知道是怎么做的,有一回还特意做了一样的送还梅家。
把梅家人都给惊着了。
想到真娘早些年干的俏皮事儿,容寅灰败的脸色多了丝生气:“再新奇的东西,到你娘那儿也不出奇。”
他打开了话头,终于有勇气开口:“朝朝……”
“爹,我都知道了。”朝华声音极低,还暗含着宽慰,容寅一听女儿这话,再也忍耐不住,用袖子掩住了脸。
朝华并不曾落泪:“既然不成,那就是没缘份,爹别因为这个难受。”
容寅摇了摇头:“这事真要作亲是瞒不过的,我本待慢慢将此事说给沈家儿郎听。”
哪能当真骗人?
只先让他知道朝朝的好处,再向他细说殷家往上三代都没人得过疯症,真娘只是七情所伤,郁愤而至。
没想到,罗姨娘会做下这种事!
朝华不语,容寅又道:“沈家儿郎并没因这事看低了你。”
……
沈聿收拾完了行装,来到竹外一枝轩,说要即刻入万松书院就读。
容寅还自疑惑:“贤侄怎么走得这样着急?”
沈聿肃立恭声:“已经叨扰世叔多日,本也打算做完法事就去书院。”
容寅还想再留留他,朝朝的心思他还没问呢,要是朝朝觉得沈家儿郎不错,那就让二人多见一见,彼此熟悉些再议别事。
但沈聿一心向学又是好事,于是容寅夸奖几句他在春宴上写的诗,还对他道:“之后有节有假我都叫让船去接你。”
沈聿站定,面上作出踌躇的神色。
容寅关切问他:“怎么了?是家里有何处招待不周?”
沈聿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自我来此拜访世叔,世叔待我如待自家子侄,有些话若瞒着世叔,实在心中有愧。”
容寅愈加好奇:“什么话?”
“我来了几日,听了些流言蜚语。”沈聿墨眸微抬,容寅既不作伪,那就是真心疼爱女儿。
只不过,他与楚六有同一个毛病,想要万全。
沈聿如实告知后,又对容寅道:“三姑娘为母祈福是孝顺,赠药舍药是仁善。虽疏不间亲,但思量再三,还是想将这事告知世叔。”
作为父亲,容寅该护住女儿。
沈聿说完,深深一揖。
……
容寅颓眉低声:“这事总还有点好处,沈家儿郎是个见事明白的。”
比他要强得多了。
朝华还以为沈聿知道她母亲有疯病,才果断离开容家,离开之前剖白此事其实就是拒亲的意思。
她甚至想过,沈聿那样的坚韧苦读为的不过就是金榜提名。他既想作官,又怎么肯娶个可能会发疯的女子当妻子。
那张诗笺,根本不是袁家妹妹说的那样,专为她写的。
这是朝华没有想到的!
她心口微跳几下,略定定神,对父亲说:“姨娘的事总要报给祖母,我想,也得请出老宅的管事们来查账。”
罗姨娘随手就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来打点朱姨娘,这钱是怎么来的?揪住了就得接着查。
容寅点头应了。
第34章 冷灰
华枝春/怀愫
永秀在月洞门边求见姐姐, 朝华迟迟未来。
直到胡妈妈找过来劝她:“五姑娘回去罢,老爷已经定论了。”
永秀的目光本来紧紧盯住了月洞门那头的花石甬道, 期盼姐姐能过来,她下跪也好求情也好,只求姐姐能饶画眉一命。
听到这句,她倏地转身:“定论了?什么就定论了?”
胡妈妈继续劝道:“五姑娘身边的人都查问过,与这事并没干系,依旧还留在屋中侍候姑娘。”
“那我姨娘呢?”永秀紧紧攥住了胡妈妈的袖子,疾问, “我姨娘呢!”
胡妈妈面露难色, 她也巴望着三姑娘能从东院过来接手, 但又知道三姑娘这时是绝不会来的。
只得弯腰恭身:“姑娘莫要难为我们底下人, 老爷吩咐了让罗姨娘禁足。”
哪止是禁足那么简单, 门窗全封上了, 连屋门都不许她出。
永秀忘了哭, 百灵和莺儿两个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她们二人也刚被查问过,主仆三人脸色一样白。
倏地, 永秀挣脱开两个丫头, 提着裙子往眠云阁跑。
胡妈妈几人只好在后面追, 她到底年纪大了, 冲百灵莺儿几人道:“你们还不赶紧劝住了五姑娘, 难道想跟画眉一样?”
百灵打了个寒噤, 紧紧跟在姑娘身后。
永秀跑到眠云阁门前时, 就见大门紧锁, 几个健壮仆妇正在花窗边钉木板。
永秀拉住了一个推开:“走开!”
赶走一个,另一个又上前来钉窗, 任她怎么驱赶,那几个仆妇就是不听她的。
“五姑娘莫要难为我们,姨娘犯了错,老爷要发落她,咱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永秀急得一跺脚,从还没钉上的漏花窗往里望。
眠云阁遍植花木,阁中有小池小亭还有一副秋千架,寻常日子里,大小丫头们都爱在廊下绣花吹风晒太阳。
有时姨娘在屋里安排事儿,永秀就在秋千架子上坐着,丫头们围着她打结子翻花绳,摘花斗草。
此时院中寂无人声,屋门上落了把紫铜大锁,明明景致还是一样,却萧索凄凉。
隔得太远,根本看不见窗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永秀又惊又惧,她扒着窗户向里头嚷嚷:“姨娘!姨娘!”
院中本来没有声息的,永秀这一喊,就听见里面也传出应和声,只是短短一声,就像被人捂住了嘴,再没声音传出来了。
永秀又往院门去,拍着大门:“姨娘!开门!”
她拍不开门,扭头又要往竹外一枝轩去:“我要去找爹!我去求求爹!”
百灵莺儿赶忙上前,一个在后头抱腰,一个在前边拦人:“姑娘,姑娘!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姑娘就算是为了姨娘也要忍,不能闹啊!”
“姨娘如今全靠姑娘,要是……要是……要是老爷连姑娘都厌弃了,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永秀又跑又嚷早就力竭,听到这句怔在原地,几个丫头婆子把她架回芙蓉榭。
芙蓉榭建得高,离眠云阁又近,永秀刚有点力气就爬上二楼,打开窗户望向眠云阁的院子窗户。
永秀扒着窗户又喊了一声“姨娘!”
声音被湖风盖过了,根本传不过去。
百灵半步也不敢离:“姨娘到底生了姑娘的,姑娘还有几月就要及笄了,之后还要议亲,再怎么着,也不会这会儿发落了姨娘的。”
还有半句百灵不敢说,此时至多是关着不放出来,真要彻底发落,那也是姑娘成婚之后的事。
百灵一条一条说给永秀听。
“咱们先听凭老爷的吩咐,过后姑娘再想办法。”
永秀满面是泪,又委屈又酸楚:“想办法?我还能想什么办法?”
“咱们找找……找找……”百灵说不上来,她也是到此时才恍然。
一样是生了女儿,罗姨娘比老宅二房的周姨娘体面得多,但有的也不过是半个房头的掌家权。
这权一交出去,底下人哪个还会帮姨娘?踏上一脚都来不及!
金芍一并被关在了眠云阁,苏妈妈到这会儿了连个人影子都不见,都说树倒猢狲散,姨娘既不是树,那起子人连猢狲都不如。
永秀眼泪涟涟,只是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姐是不会帮她的,出了画眉的事,姐姐心里只怕越看着姨娘倒霉越如愿。
祖母和大伯母也一样,祖母不知道还能罚得轻一些。
四姐姐,四姐姐也许肯帮她说两句话,可四姐姐隔着房头,她的话又哪有分量?
永秀突然就明白过来,姨娘说只有她会为了她打算,只有她们母女才是真的一条心,这些……原来是真的。
闹了大半日,厨房将今天的食盒送了过来。
百灵提起心来,她悄悄把食盒拎上桌,打开一瞧,那颗心又落回了肚中,松了口大气儿。
除开两个杂蔬外,还有火腿小虾子鲜笋汤,鸡丝银芽菜,玫瑰卤果鸭,和雪菜小黄鱼。菜都是时鲜菜,鱼鸭都只捡好肉送上来,可见厨房上没想着要亏待姑娘。
永秀哪里吃得下,百灵送到嘴边也喂不进去。
只好劝道:“有姑娘在,姨娘再如何也不会被苛待,吃食衣裳,冬炭夏冰,这些咱们想想办法总还能送进去。”
“要是姑娘自己倒了,那姨娘在里头不知要受多少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