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闹了一阵,差不多安定了。”
荐福寺的女尼们已经朗声念完了经文,寺前又聚集了好些求药求药的妇人。
沙门尼在寺前劝人回去:“施主今日请回,今天只念经,不看诊。”
来的人怎肯轻易就走,来一趟船钱还要破费几文。
圆慧念经还行,把脉看诊可还没出师。可来求医的哪里知道,只以为尼姑们都会看病。有的哭有的求,还有的在骂,久久都不肯离开山门。
尼姑们好声好气把人劝走,怎么都不肯走的,那就请进寺中听经。
“跟去的人回来报信了没有?”
“这才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余杭县令那边只怕还没接到各家的信帖呢。”甘棠看姑娘眉头紧锁,劝道,“姑娘好歹吃两口。”
朝华心里记挂净尘师太的安危,哪有心情吃东西,白坐着也没用,不如做点实事。
倏地站起身来:“走,到去厨房去。”
药不能舍,总能给来的人一盏茶。
领人到厨下,灶上的沙门尼正想去跟圆慧讨主意,看见朝华便问:“平日每个听经的施主都要饮碗防病汤药,今天这药还煎不煎?”
有时是板根草,有时是玉屏风散,天热的时候还会有灯心水芦根水给人解暑。
“今日不煎药,就煮两碗麦茶分下去。”
麦茶煮起来很快,汤色一滚就煮成了,还是沉璧提桶,甘棠拿竹筒杯,自两侧廊道一路分给妇人们解渴。
将近傍晚,容家管事从余杭县衙回来报信。
朝华戴上帷帽走出小门,管事的恭身回话:“姑娘吩咐的都办好了,明镜师父们刚到县衙,庆余堂的胡掌柜后脚就到了。”
胡掌柜是庆余堂的大掌柜,庆余堂在余杭城是百年老字号,要是上面没点关系,怎么能站得住脚?
各家连年捐的药都从庆余堂药铺里来,真沾上事儿胡掌柜也逃不了干系。
“胡掌柜一去,也就不用咱们出面了。”
余杭知县刘知县才刚上任两个月,但他当过好几任属地的县令。
先叫仵作验尸,又查问那两个壮汉的姓名,件件都是按流程来办的。
“几位师父没有吃苦头,是带到后堂去好好问的话。”要不然上去先杀威,可不把几位清修师父给吓着了。
药单,名册,连药丸样品都一一奉上。
刘县令先查问死者是何时看病,何时拿药的,又问所居何地。
两个壮汉先还能扯出一个乡间贫妇最常见的名字,再报药品时却对不上号。
别的地方一县可能只有一个仵作,余杭县富庶,县衙里顶格配备有三名仵作,三个人办事手脚快得很。
很快查出那个女子是吃耗子药自杀的,身上遍布青紫痕迹,显是在家就受虐待,死了又被男人抬出来讹钱。
城中几家的信还没来全呢,余杭知县就已经迅速结了案,还特意写信让师爷把信送到各家去,算是打个招呼。
容家管事客客气气送胡掌柜:“劳烦胡掌柜,为这样的事还亲自跑一趟。”
胡掌柜笑眯眯拱手:“客气了,开药铺和开医馆都一样,这样的事到哪年都不会断,听说容姑娘就在寺中,我当然要来。”
朝华心里记下一笔,回去要回礼给庆余堂。
她眉头未松,继续问道:“既然结了案子,几位师父们呢?怎么没接回来?”
“刘知县说家中夫人笃信佛法,请几位师太们到后衙吃桌素席,留在家里讲一回经,说定了明天就派车送她们回来。”
刘县令那样客气,明镜推拒不了,只得留下了。
管事继续道:“姑娘莫急,我留下人和车在后衙等着,明日上午要是人还不送出来,少不得再叫门了。”
刘知县哪能想到几个尼姑能请动这么多人,上头交待他的差事只能换个办法做。
不能拷打逼供,只留一个晚上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换了主意,第二天恭恭敬敬将几位师父们送出门,又加派一辆马车,车上除了布施给荐福寺的米油之外,还把家中夫人一起送来了荐福寺。
叮嘱她:“你就留在寺里吃长斋,悄悄打听那老尼姑到底去了何处,等有了消息你再回来。”
刘夫人生得圆团白胖,她满脸的不愿意:“都说了师太是受佛祖的点化入深山修行去了,还到哪儿找去?”
刘知县山羊胡子一翘:“你这……”蠢妇二字没出口就被他咽回去,“你也不想想,余杭的山再深能深哪儿去?”
“她要往远了走,没有佛牒就敢胡乱跑?”
刘知县说完,刘夫人觉得有点道理,但她又问:“你那上峰盯着个老尼姑干什么?他想把人请回去讲经?”
净尘师太看着总有五十多罢?又不是美貌的小尼姑,找她干什么?
刘知县还有个娇妾,平日里十分瞧不上自家这位胖夫人,刘夫人也瞧不上他,就爱吃喝玩乐。
他此时不得不拍夫人马屁,耐着性子同她分说:“夫人呐,我好不容易调到了余杭,舒服日子才过了两个月罢?三年一过又要走!”
“万一调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当县令,哪还你有好吃好喝?要是办成了这件事,就能往上升!”
刘夫人就这么被塞进车里,由几个丫头婆子服侍着跟来了荐福寺。
芸苓一听说明镜师父们回来了,赶紧给姑娘报信。
她很替师父们松了口气:“这下可好啦,知县夫人也跟着来听经吃斋,往后总没人敢来寺里闹事了!”
现官现管,县令夫人在这儿,外头衙差都要多巡两遍街。
朝华先还欣喜着要出去迎接,一听说县令夫人跟着一起来了,立时明白过来。
刘县令也牵扯在其中,本来这一地归他管,拿住人拷打盘问怎么都能捂得住,但他没想荐福寺有这许多他惹不起的官宦人家在撑腰。
他一个知县哪一边都惹不起,干脆怀柔,派夫人来刺探消息。
朝华沉吟:“刘夫人的禅房在何处?”
这点芸苓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刘夫人的屋子靠近前殿,离咱们有些远。”可能明镜师父觉得姑娘贵重些?才将不相干的人隔绝了?
朝华一听,眉间忧色顿时消散。
靠近前殿,那天不亮女尼们起来诵经做早课,天一黑师父们又要跪晚经。小师父们都习惯了,刘夫人和刘家带来的丫头婆子们日子可不好过。
明镜师父果然心如明镜。
但刘家人不能久留寺中。
朝华不知道净尘师太惹到什么人,但净尘师太替娘看诊十年,又教她一手针法,她不能留着隐患不除。
思虑片刻,朝华问道:“芸苓,我们带的婆子里可有口齿伶俐的?”
人虽不住在一块,但厨房是公用的。
“有,有个卢婆子既会造汤做饭做点心,口齿也很伶俐。”家里带来的专做素斋饭的人,姑娘不吃也得带上,万一用得上。
“让她做些龙井佛饼,跟刘夫人带来的丫头婆子们熟悉熟悉。”
容家的佛饼用的方子是真娘改过的,把芋头蒸熟捣泥,里头搁足了糖,再将龙井茶叶磨粉和进面里。
取一点茶香和绿意,绿饼皮包上甜芋泥,拍得扁扁的,延外圈再沾上一层白芝麻,下锅里去炸。
炸出来的佛饼两面都是绿的,又香又甜又酥。
等佛饼炸好了送上来,刘夫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卢婆子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连刘知县刚上任就讨了房小妾的事也知道了。
朝华把佛饼分给几个丫头,又对芸苓道:“跟卢婆子说,等刘夫人吃了几天素,想法子让她思归。”
卢婆子哪知道姑娘的心思,得了差事那就办,她以为是姑娘不想与县令夫人寒暄。
那还不简单!
笑眯眯问跟来的丫头婆子:“就你们夫人一个来庙里吃素吃苦头?还是长斋?那个妾就在家里独霸着老爷还吃香喝辣?”
“你们夫人可真是个慈悲人儿。”
这话很快就传进了刘夫人的耳朵里。
她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等连吃两天萝卜白菜炖豆腐,她有些受不住了,问丫头:“后头那个大家子的姑娘,也吃这些个?”
丫头啃着馒头告诉她:“那位天天都有厨子给做素斋呢。”
吃了三天斋人非但没瘦还更胖了些!青菜豆腐没油水,原来一顿一碗饭,进了庙她能吃两碗。
刘夫人的舌头素了几天,摸出钱来让丫头塞给卢婆子:“一份也是做,两做也是做,给我也来一份。”
朝华听了卢婆子禀报,微微笑道:“给她做,做得越像肉越好。”
素鸡素鸭素肉丸子,一道道送到刘夫人桌上。
菜色精致,每碟子里盛的量只有一只巴掌大小。
世家贵女略动动筷子,刘夫人却不够吃,再说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吃完了倒更馋肉了!
丫头原来跟着夫人总比别人吃得强些,这会儿半个菜也没落着,跟着埋怨:“也不知道那一个天天在家吃什么好的呢。”
等到隔日又吃大锅菜炖豆腐,刘夫人摔筷子不干了:“叫我天天吃这些!不如就让那老货当一辈子的七品官!”
走的时候人依旧圆胖,但那张脸快跟菜梗子似的发青。
脸上挂着两轮黑,她是绝不来了,有本事那老东西他自己来!
眼看刘夫人气势汹汹下了山,朝华也不再留。
离开之前,她素服衣裙,去各个寺庙烧一把回头香。
面朝观音,阖目祝祷,祈求母亲身体安康,净尘师太能安然度难。
最后,朝华又在心中添上一句:盼衢州秀才沈聿金榜提名。
第50章 回头香
华枝春/怀愫
烧过这把回头香, 今岁的拜山游佛才算完满。
离开荐福寺时,明镜带着明空圆智几位师妹一齐给朝华送行:“此番多赖容檀越, 我们才能安然无虞。”
若非容朝华见机快,她跟师妹们必要在县衙受一番皮肉之苦。
“不敢当。”朝华双手合什回以一礼,“师父们传经施医,活人无数,我岂能眼看师父们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