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间月明
被儿子当众反驳的刘氏面上难堪,眼底满是失望和挫伤。
看着刘氏满脸的愤怒和哀伤,沈郗拧着眉,双唇紧抿,心底格外烦闷。
“母亲,二弟不是这个意思。”见场面僵持不下,沈鹤开口劝慰道,“弟妹向来勤勉孝顺,母亲也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兴许是真的不舒服,母亲就原谅她一回吧。”
连长子都出面求情,刘氏更是怒气难消,连眼睛都气红了。她讥诮地说道:“好,一个两个都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说罢,她愤然离席,颤抖着肩,朝内室走去。
江绮罗面色凝滞,不安地看了一眼沈鹤,随即起身追了过去。沈郗腾地起身,拉起仓皇无措的许知窈,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看着沈郗和许知窈离去的背影,沈嫣冷哼了一声,眼底是藏不住的鄙夷。
回到蔷薇院后,沈郗一身怒气地去了书房,徒留许知窈惶惑不安地站在庭院里。
被刘氏当众责难时,沈郗肯开口维护她,可为什么一回到蔷薇院,他就扔下她独自去了书房?
是不是他在心里也暗暗责怪起了她?许知窈慌乱无措地想着,一整日都沉浸在强烈的不安里。
晚膳是在主屋里用的,沈郗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许知窈几次想要与他说话,却都没有勇气开口。
浴间里,采薇抱着换洗的衣物欲言又止地问道:“夫人,明日还回许家吗?”
许知窈眸光一暗,不由想起了那张被焚为灰烬的纸条和那场令她不寒而栗的邀约。
看着她逐渐暗淡的眼神,采薇心头一凛,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恼。这时,沉默良久的许知窈幽幽说道:“回。”
采薇惊讶地望着她,半晌后吞吞吐吐地问道:“二爷……他……也和你一起去吗?”
许知窈眸光晦暗,想到今日沈郗的冷淡,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语气飘忽地说道:“不知道。”
看着她寂寥的神色,采薇无从安慰,只能抱着衣物默默退了出去。
临睡前,躺在床榻上的许知窈侧过头看向枕畔的沈郗。他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平稳而清浅,仿佛下一秒就会陷入沉睡。
“夫君……”许知窈轻声唤道。
“嗯?”回答她的只有沈郗这轻轻的一道鼻音。想起明日之事,许知窈鼓起勇气,轻轻问道:“明日我可以回许家吗?”
昏暗中,沈郗紧闭的眼倏然睁开,一个翻身,眼神锐利地看向了身畔的许知窈。
“你应该明白,明日不是回许家的好时机。”
他才刚检举了自己的岳父,正是避之不及的时候,这样的风口浪尖,又怎会自己送上门去?
不但他不会去,许知窈也不该回去。许家是个什么状况,她当真看不明白吗?
迎着他不赞同的眼神,许知窈心头一紧,四目相对间,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几乎要溃散殆尽。
沈郗可以不去,甚至可以和许家割裂,借此撇清关系。可她不能。
她是许家的女儿,只要许家还在京城一日,她就没有避而不见的理由。
许知窈眼神微动,凝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带着罕见的坚持,她头一次违背了沈郗的意见。
“明日我必须回去。”
第18章 请罪
沈郗的眼里闪过一片厉色,在他即将开口之时,许知窈从容不迫地说道:“你先听听我的理由。”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说道:“我知道眼下处境尴尬,可我若是不回许家,于公,你仍是大义凛然令人敬佩的御史。于私,别人便会议论你我心肠冷硬寡义薄情。”
沈郗眸光微动,眼底的冷漠似潮汐般渐渐退去。见他神色松动,许知窈趁热打铁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许家的人,明日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沈郗不置可否,只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成婚多年,似今夜这般勇敢坚定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习惯了她的温柔和顺从,也一直以为她是个柔柔弱弱带着几分卑怯的女子。
许知窈静静地看着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幸而在最后一丝勇气消散之前,沈郗同意了。
“随便你。”
仍是冷漠至极的话语,却让心情忐忑不安的许知窈由衷地松了口气。
沈郗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松懈和庆幸,却什么也没说,反而转过身去。
这一夜,达成所愿的许知窈却高兴不起来。
不同于前几日的风雪交加,初二这日出现了久违的晴朗。坐在马车上的许知窈神思恍惚地想着出门时的情景。
一大早,沈郗就不知所踪。她知道沈郗不会与她同行,也就不曾怀有希冀,可没想到他会直接玩起消失。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很快便停在了许府的门口。
采薇率先走下马车,温驯地候在一旁,搀扶着许知窈下车。
守门的小厮远远地瞧见了她们,惊愕之余,急忙打发同伴进去通报了。
看着门外那两尊石狮子,许知窈心情沉重地抬脚走了过去。等她走近时,小厮恭敬地喊了声“五姑奶奶”。
许知窈淡淡颔首,神色凝重地越过他,走进了森严的许府。
一路上婆子和丫鬟神色各异地看着她,有鄙弃有怨恨还有疑惑。
不同于采薇的忿然,许知窈面色平静地走向了吴氏的繁花院。
繁花院里,吴氏和许仕元分坐在案桌的两侧。随着许知窈的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许文瀚慵懒地坐在吴氏身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向她。不同于其他人的惊愕,他显得格外镇定。
许知窈心口一凛,抬眸看向了他右边的位置。一个雍容华贵气韵清冷的妇人正冷眼看着她,目光浮动间泛着明晃晃的厌恶和仇视。
那是许知意,她尊贵高傲的嫡姐。
许知窈淡淡望了她一眼,随即撇开视线,看向了另一端目光幽暗的妇人,那是她的六妹妹许知语。
曾经她们是无话不谈相互扶持的好姐妹,可沈郗的出现将两人的命运彻底改写。
她一跃而上成了人人羡慕的四品大员的夫人,而本该有更好前程的许知语则代替她嫁给了年过四旬的富商。
做了妾室的二姐姐素来没有回娘家的资格,三姐姐是工部郎中的续弦,这个当口更不可能回来趟浑水。
许知意回来,大抵也是怕被人指摘薄情,至于许知语,看着她忽明忽暗的眼神和眼底隐隐流露出来的兴味,许知窈大概也能猜得出她回来看戏的心思。
她一步步走到了许仕元和吴氏的面前,柔顺谦卑地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许仕元抬头看向她,目光阴鸷,带着无处宣泄的怒意,恨恨说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望着他眼里的怨恨之色,许知窈心口一痛,敛眸答道:“我是父亲的女儿,自然是要回家的。”
“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好,那我问你,沈郗弹劾我的时候你在哪?你可曾为我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听了许知窈的回答,许仕元胸中怒火更甚,一向温和的他罕见的当着众人的面发怒责难。
许仕元的质问让许知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必她回答,许仕元也已经看出了真相。
他忿然抄起案桌上的茶杯,不留情面地朝她砸去,颤抖着怒吼道:“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女儿……”
茶杯落地时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撒湿了许知窈的裙摆。黄色的水渍在雪白的裙裾上晕染开来,显得格外刺眼。
许知窈不由红了眼眶,委屈地咬住了唇瓣。
吴氏冷眼看着,唇边逸出一抹冷笑,讥嘲道:“你如今显贵了,我们许家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许知窈难堪地垂下了头,纵然心里委屈,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这一切都是她该承受的。
“五妹妹如今风光无限,大概早就忘了自己是从许家走出去的了。都说夫妻一体,她的心自然是向着沈郗的,又怎么会时刻把父亲母亲记在心上?”
隔岸观火的许知意冷嘲热讽地说道,看向许知窈的目光满是讥讽和怨恨。
父亲被罢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这个嫁入高门的世子夫人。想起这些日子遭受的冷待,她早就在心里将许知窈咒骂了千百遍。
有了她的添柴加火,许仕元的怒火果然越烧越旺,他面目狰狞地瞪着许知窈,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见许知窈面色苍白如纸,许知语的唇边扬起一抹快意的笑,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父亲,五姐姐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如听听她的解释?”
闻言许仕元面色愈发潮红,一双眼阴鸷地盯着许知窈,满眼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许知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的恐惧无所遁形,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了她苍白的面上。
可她能说什么?说沈郗根本不在意她,说许家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分量?她说不出口,哪怕是说了也只会换来更多的愤怒和嘲讽。
许知窈紧紧地咬着唇,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许仕元眼里最后的一丝忍耐也已经消磨殆尽,他的手重重地击打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入许家一步!”
许仕元的驱逐让许知窈面上浮现了难堪,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身子抖得几乎要站不稳。
这时,沉默许久的许文瀚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父亲何必要为难五妹妹呢!沈郗是什么人,岂是能被妇人轻易左右的?”
许文瀚的话如平地惊雷,震得许仕元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向来聪慧狠辣,虽不肯从政,经商的手腕却也格外高明。
见他为许知窈说话,许仕元面上的怒色消退了几分。吴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深深的告诫。
许文瀚的话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所在,可盛怒之下,他们只能将压抑许久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在许知窈身上。
得罪不起沈郗,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庶女吗?
没想到许文瀚会为她说话,许知窈心头一惊,仓惶地看向了他,却在看清他手里把玩的那块玉佩时,吓得魂不附体。
瞥见她眼底的惊惧,许文瀚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转过头对怒意未消的许仕元说道:“我知道父亲生气,可这个时候和沈郗撕破脸对父亲和许家没有半点好处。”
许仕元沉默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精光,似乎在算计什么。
见事态缓和,许知意不以为然地说道:“撕不撕破脸有什么区别?被沈郗这么一闹,父亲的仕途怕是再无希望了。”
瞧见了她眼底的怨毒和酸楚,许文瀚的唇边逸出一抹冷笑。“怎么,四妹妹是想和沈郗为敌吗?”
许知意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愤愤不平地怒怼道:“大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倒怕起沈郗来了?”
许文瀚轻笑一声:“我是不怕他,不过许家的生意还要继续做。若是断了这条财路,没了许家的支持,四妹妹的日子恐怕就没有那么舒坦了。”
他直白的话刺得许知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明面上她是攀了高枝,风风光光地嫁入了侯府,可进门之后她才知道永安侯府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钟鸣鼎食的勋贵世家了。
这几年家里的生意越发红火,靠着母亲的接济,她才能在侯府笼络人心。
兄长性子顽劣手段狠戾,得罪了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许知意捏紧了手心,眸光恨恨地看着许知窈。
“你今日到底为何而来?”不同于许仕元的愤怒,吴氏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格外镇定。
随着她的一声质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许知窈身上。
许知窈缓缓抬起头,目光哀戚地说道:“我是来向父亲请罪的。”说罢,她朝着许仕元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