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阿叔口中的‘盗马小贼’就是尉相愿。”清操笑?了?笑?,遂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最后又从怀中取出猞猁的供词,交到孝瓘手?中。
孝瓘的指尖轻颤,心中五味杂陈——他太能理解,清操是以何种心态去?做这?件事,亦如他当年乔扮齐姬,深入突厥大营。
他看了?她好久,竟不知能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歉:
“清操,你做得太好,而我做得不够好……我应该早些送你去?罪还乡,早些为你请封王妃,这?样就不会陷你于尴尬之地,你也不会被阿叔说成辱没家门而强行带走了?……”
清操摇了?摇头,笑?了?,“只?是我错信了?那句‘生同衾,死同穴’,后来?想通了?,能与你同入轮回便好,这?副皮囊归于何处又有什么差别?”
“清操……”他心中大急,执握起?清操的手?,沉声道,“自今日起?,我们不指望轮回,不期待来?生,只?好好过完这?一生,好吗?”
清操掏出绢巾擦了?擦他额上的虚汗,轻轻回了?一个“好”字。
十日之后,孝瓘已?能饮下一点清粥。
此时他总算有些力气起?身,清操见?他因久不沐阳光而苍白的脸,便令人用辇抬他到园中晒太阳。
清操瞧见?堂上“羁迷”的匾额,便问孝瓘:“是你让他们换的?”
孝瓘点了?点头。
“羁雌恋旧侣,迷鸟怀故林……我那日看到这?块匾,还觉得很合我的心境。你又为何要换成这?两个字呢?”
“你以为我已?不在,而我又找不到你,羁雌迷鸟,这?不挺配的?”孝瓘笑?笑?。
“那倒也有些道理……”
“还有一层意思。”孝瓘道,“枚乘《七发》说:‘龙门之桐,羁雌、迷鸟宿之,斫斩以为琴,乃天?下至悲也。’我看到落满灰尘的听风,心想这?天?下至悲之音,莫过于空有一张琴,却无人弹旧曲,遂让他们换上此匾。”
清操听他这?么说,轻轻叹了?口气,“眼?下重逢,这?匾也可换了?吧?”
“依你说,再改成什么呢?”
清操想了?想,“还是‘听风’二字吧。”
“一直不曾问,这?琴名取自什么地方?”
清操浅笑?,念起?建安七子之一刘桢的诗: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继而又道,“阿翁希望我如松听风,品格坚韧,所以赠我这?张听风琴。”
他们往前穿过竹径,忽见?先前遍布树坑的空地,新植了?许多栀子树。
洁白的同心花盛开在枝头,便如兰陵王府中的那些一样。
“原来?这?片空地是为了?种栀树的……”
清操话音未落,只?见?贾侍郎迎面而来?。
“贾护见?过殿下。”他朝孝瓘行了?礼。
孝瓘把?他请到书房落座。
“至尊惊闻大王远游,哀郁五内,又闻殿下复生,喜出望外。大王孤身入阵,曾立下汗马功劳,特命臣遴选二十名女子送至青州侍奉大王。至尊一片心意,大王务请领受,我也好尽快回去?复命。”
孝瓘看了?看清操,对贾护道:“至尊心意,臣怎敢不受?我已?请人代笔,写?好谢表,还望侍郎转呈陛下。”
清操从书案上找出昨晚写?好的谢表,交与贾护。
贾护接过来?粗览,惊异道:“殿下仅留下……郑娘子一人?”
“侍郎从曲坊中救出我娘子,高肃铭记于心。”他说着,又令仆从将?先前备好的三十金奉上,“此物?权作谢礼。
贾护受了?礼,也不再多说什么。
孝瓘又提醒道:“靖水曲坊涉及领军府正在追查的细作。我已?将?相关证物?派快马送至领军府了?。从那里?买入的伶女,请侍郎切勿私下处置。”
贾护听完吓了?一跳,他在御前侍奉,自然清楚孝瓘说的是哪桩事,忙道:“我来?青州本就是领军府协同护卫,现今让他们直接押回审讯便好。”
贾护走后,清操端了?清粥过来?投喂。
孝瓘吃得很慢,却很认真,吃完之后,看着清操道:“你帮我再写?一篇奏表,行吗?”
清操坐在案边,铺好纸,掭饱笔,听完孝瓘的口述,却不禁笑?了?。
“哪有自己为自己请封王妃的?还是等你身子再好些,自己写?吧。”
“你既为至尊所赐,而我又无王妃,现在上表请封,正是时机。”
“但你驳了?余下的十九人,陛下会不会不悦?要不你把?那几名良家子留下作妾?”
“我唯你一人足矣。”
清操夹着笔,托着腮帮看他,“我刚想了?想突然回过些味来?,是不是若我不在此间,你便会收了?那二十名美妾?”
孝瓘指天?,道:“天?地良心,若你不在,我一个都不会收。”
“你分明?唤我旁边那女子进内/寝服侍。”清操撇了?撇嘴。
孝瓘努力回想。
“哼,没话说了?吧?”
清操放下笔,起?身走到孝瓘身边,“殿下若想留下她们,我去?帮殿下把?贾侍郎叫回来?!”
孝瓘一把?拉住她的裙角,委屈巴巴地说:
“娘子,我想起?来?了?……那日阳士深忽来?说,至尊赏赐了?二十名姬妾。不知过了?多久,我神智模糊间,隐约听见?有人在递次报姓名,就在那群人中,我竟听到了?你的声音!我让阳士深把?最后一个说话的女子带入内寝,他领进一女,却不是你,我盘问了?她一会儿。之后,我让阳士深把?所有女子都带走了?。亏得你后来?弹了?《四娘曲》,我才拼了?命出来?看上一眼?……”
“可阳士深对贾侍郎说……会留下我……”
“想必是他看上你了?。”孝瓘笑?了?笑?,“管事的人,欺上瞒下也是常有。”
清操听罢点了?点头,忽又提高了?声音,道:“等一下,不对啊,你还让那女子褪了?衣衫再进去?呢!”
“那是阳士深自作主张!”孝瓘跟着提高了?声音,他见?清操瞪着他,又矮了?气势,“你想我那时病得多重啊,哪有心思看别的?”
“你的意思是,若病得轻些,便有心思了??”
“娘子,不行了?,头好晕……”
清操初时抱臂,含了?笑?看着他,却见?他鬓角隐有汗珠,料想应是半真半假,便上前坐在他身畔,扶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孝瓘返身,桃瓣一样的眼?,凝在她的唇上,喉结随之一动。
清操笑?问道:“头不晕了??”
“嗯……好多了?。”
“果然病得轻些,便会生出别的心思。”她单指端托起?他的下巴,凑到他唇边,孝瓘刚想袭上来?,她却逃去?了?他耳边,轻轻往里?吹气道,“可惜,郎君,我昨日入月了?……”
孝瓘捂上耳朵,忿然道:“入月吹什么气?以后入月就直接说,不许在耳边吹气!”
清操“哈哈”笑?出了?声。
此番奏表送上去?没多久,天?子高湛很痛快的允准了?。
恢复妃位,玉牒增名,不做马奴的清操,再次成为兰陵王妃。
不过,这?也许是高湛作为皇帝批的最后一批奏疏了?。
河清四年四月(公元565年),在和士开和祖珽的谋划下,年仅九岁的太子高纬即皇帝位,而高湛则被尊为太上皇帝。
高湛终于用这?种方式终结了?北齐兄终弟及的旧俗。
岚院的夏天?美得像仙境。
碧蓝的天?空飘着大朵的白云,云影映在葱郁的山丘上,便如丹青画手?在已?干透的画中积涂一层浓墨。
自从清操把?万宝儿接到岚院,平池静竹之间陡然多了?几分喧闹。
孝瓘带着宝儿放纸鸢,清操则在亭中抚琴。
宝儿听见?琴声,忽然驻了?脚步,返身跑回到亭边。
等孝瓘收了?纸鸢,只?见?宝儿正坐在阶上,用小手?托着腮帮,认认真真的听清操抚琴。
孝瓘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不玩纸鸢了??”
宝儿仿佛根本没听见?,直到清操弹完一曲,收了?尾音,才转头看向孝瓘,反问他道:“你还想玩吗?”
孝瓘被他问得一结,“你这?么说,好像是你在陪我玩!”
“难道不是吗?”宝儿对他眨了?眨眼?睛,“我陪你画纸鸢,还陪你跑了?整个下午。”
孝瓘气呼呼道:“嘿,那我可谢谢你了?!”
“不客气。”宝儿大方地挥了?挥手?。
清操“噗”地笑?出了?声。
孝瓘白了?清操一眼?,又对宝儿道:“那你还是去?陪你干阿娘玩吧!”
清操已?将?宝儿认为假子,平素便让他唤自己干阿娘。
宝儿看向清操,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清操问道:“宝儿,你想学弹琴吗?”
宝儿的眼?睛更亮了?,小脑袋如捣蒜般点起?来?。
清操把?宝儿抱到腿上,这?样他才能将?将?够到琴弦。
孝瓘叹了?口气,自语道:“我还真是盐吃多了?。”
“嗯?”清操分神问他。
“闲的。”
清操莞尔一笑?,“那就进屋喝口水。”
孝瓘又叹了?口气,背着手?往书房去?了?。
他坐在窗边,拿起?早晨看了?一半的文书,巧的是这?篇文章还就是关于“盐”的。
伴着窗外嘲哳的琴音,他勉强读完了?文章,心情变得也如这?琴音一般了?。
傍晚时候,清操端着一盅菱芰粥进来?。
她远远瞧见?孝瓘正表情凝重地端着一封信看,到了?近前,他却匆匆收了?信。
“怎么了??”清操试探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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