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孝瓘接过粥盅,僵涩一笑?道:“自邺城寄来?了?几封信。”
“谁寄来?的?”
孝瓘低头吹粥,仿佛没有听见?,清操又问了?一次,他才晃过神道:“三兄……还有尉相愿——他说,曲坊的案子办得差不多了?。”
“哦?”清操发觉他有意回避了?孝琬的信。
孝瓘却继续说曲坊的案子——
“你把?尉相愿丢在郊外,他走回邺城,直接去?领军府找了?延宗。延宗担心你的安危,请旨查抄曲坊。就在你离开曲坊当晚,他就带人冲了?进去?,直接将?坊主乌矮若干锁进了?大牢。”
“不愧是阿胖……做事还是这?么鲁莽……”
“他好歹知道带兵进去?,某人却敢只?身前往,才是真……”孝瓘话未说完,清操已?夺了?他的粥盅,他忙改口道,“才是真……正令人钦佩的勇者。”
清操这?才把?粥还给他,“然后呢?”
“曲坊本就与不少朝臣有牵扯,延宗贸然查抄,便如捅了?马蜂窝,指摘他的奏疏如雪片般送到至尊案头。好在此时你拿到的供词送至邺城,解了?他的围。”
“那乌矮若干有供出什么吗?”
孝瓘拿出一封信,递给清操看,清操大略浏览,惊讶道:“乌矮若干是玉壁人,受命于韦孝宽……他是西贼的细作?”
孝瓘点点头:“他在靖水开设曲坊,用以收集情报,散布谣言,收买朝臣。他收养了?契胡兄妹阿垭和阿脊,并将?他们培养成细作。根据乌矮的口供,那日给卢见?樾暗示危险的人,正是站在曲坊门口迎接我们的阿脊。”
“那卢见?樾也是西贼了??他们故意把?羊皮函放在卢见?樾身上,就是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突厥人?”
“应是如此。”孝瓘喝下最后一大口粥。
“此事能查清便好,也算了?结一桩心事。”清操笑?着捏了?捏他鼓起?的腮帮,“我看你气色好多了?,看来?恢复得不错。”
孝瓘抹了?抹嘴,笑?道:“你在我身边,自然好得快。”
清操伸头看了?看空碗,“菱芰粥有这?么好喝吗?”
孝瓘连连点头,乖巧道:“别人做的不行,独是娘子做的才好喝。”
清操衔笑?,白他一眼?,道:“既如此说,那我们回东阳城吧,我听说刺史府里?有一处水塘。”
“我还没全好。”
“怎了??”清操蹙了?眉问道。
孝瓘怕她乱想,只?得如实说:“其实我刚到青州,就是住在东阳刺史府。结果富商大贾,本地豪绅都来?拜会,名为探病,实则带了?金银宝器来?行贿。无奈之下,我只?得寻郊野别苑来?住。这?座岚院是青州阳氏的旧宅,隐秘安静,我使人化名租下宅子。但阳氏透过别的渠道打探到是为我所租,阳士深来?拜会,索性要把?宅子送我。我没收宅子,却把?他收下作了?行参军,正好帮我往来?东阳传递文书,顺带管理岚院。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可把?我在岚院的消息透露给本地高门。”
“青
州果然富庶,难怪朝中都说,宁为青官,不为京官。”清操笑?了?笑?,“看来?太上皇帝对你还怪好哩!”
孝瓘自嘲地笑?了?一下,“当初太上皇帝扶我上位,是为了?打压六镇勋贵,可我在军中名声愈炽,他对我忌惮必然愈深。加之上了?那篇平西奏疏,更使他怀疑我合流勋贵的野心。将?我外放青州,就是用钱财消弭这?野心罢了?……”
清操叹了?口气。
孝瓘的野心,从来?都不是皇位或权势,然而皇座之上的人,眼?中却永远只?有这?两样东西。对他们来?说,一个无懈可击且名声籍甚的臣子,是最危险的存在。
“清操,你说,我应该用沧浪的浊水濯足吗?”
清操断然摇头,道:“高冠长佩,芰荷为衣,芙蓉为裳,古今名臣,我唯敬伏屈子一人。”
这?夜骤雨之后,天?气晴爽,孝瓘命人牵出重霜。
重霜已?多日不见?旧主,今日一见?,格外欢悦。
孝瓘上前轻抚了?马鬃,它才安静下来?。
清操从门廊中走来?,她头戴风帽,身着短襦长裙,瞧见?重霜,惊讶问道:“今日要打马出游?”
“嗯。”孝瓘浅笑?着。
清操把?裙摆掖进腰间,露出缚裤,然后扳鞍认蹬,动作流畅地上了?马。
“娘子的骑术愈发娴熟了?。”
清操得意下望,道:“其实我们可以二马骈行的。”
孝瓘扶着马鞍,一跃上了?马背,他把?清操揽在怀中,又在她耳边轻轻吐息:“是我还不行,你须带着我。”
清操脸上一红,侧头对孝瓘道:“那郎君便坐稳了?!”
在清操的驾驭下,重霜便如脱缰野马,风驰电掣般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清操擦着冷汗问孝瓘:“你实话说,为妻的骑术如何?”
孝瓘笑?了?笑?,道:“特别好,有一种下凡的感觉。”
清操用肘顶了?他腹部,孝瓘轻“呃”了?一声,怨念道:“是你让我说实话的。”
清操回眸一笑?,“现在我们去?哪儿?”
“去?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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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章甜齁了?,是不是吧?
下章去?海边发糖咯
第101章 观沧海
骏马在雪沙上飞驰, 青色的衣裙仿若卷蓬。
行至险石之上,只闻浪击之声,清操勒住马缰。
眼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 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海!”清操倚在孝瓘怀中,仰头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海, 你呢?”
“第二次。”孝瓘道, “刚到青州时, 来过海边一次。当时就想?, 若你在就好了。”
重霜从?险石走到平缓的沙滩,烈日下的沙闪着盈盈的光,同?波光粼粼的海水一起?, 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海浪一波波涌上来, 或高?或低——低时只见远处的一行雪, 高?时径直冲湿了鞋。
二人无奈脱了鞋袜, 绾起?缚裤,踩在细软的沙上。
然而脚下的沙并不坚牢, 海浪一去, 便簌簌地随波而去,清操只觉得脚底痒痒的, 甚是有趣。
孝瓘却单膝跪在地上, 拿着匕首挖沙子。
“你在干嘛?”清操好奇走过去,还?未到近前,不知是个什么虫从?沙中冒出来, 横着从?她面前快速闪过,也不知最终去了哪里。
清操吓得“啊”地一叫, 复又一跳。
“什……什么啊?”
“好像是只小蟹。”孝瓘举着匕首笑道,“我听他们说,沙孔中能挖出动物来。”
“蟹?”清操听过毕卓持蟹的典故,在家宴上也吃过糖蟹,但显然同?刚刚看?到的那个“虫”不太一样,“这么小?”
二人又齐心?挖另一个沙孔,又钻出一只小“虫”,这回?清操看?清楚了,果然是只蟹。
清操还?在蟹洞旁挖出了贝壳,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她捧着贝壳对孝瓘道:“我见过阿翁收藏的铜贝,形态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在沙滩上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低垂,染红了海天?之间的云彩。
白鸥掠过橙红色的明霞,落在清操写?在湿沙上的字边,“死生契阔。”
清操把匕首递给孝瓘,孝瓘接过来,匕首尖在沙前晃了又晃,却只写?下“执子之手”四个字。
清操一愣,试探问道:“你是不记得下半句了吗?”
孝瓘放下匕首,敷衍地“嗯”了一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清操拂掉孝瓘写?的字,“快点写?,一会儿天?就黑了。”
孝瓘只望着即将归于崦嵫的红日,渐近幽沉的海面,迟迟不肯落笔。
“当年河中抱树,说好同?去同?归。今日面对沧海落日,正好写?下这誓言呀……”清操见他犹豫,又道,“莫非……你心?有旁骛?”
孝瓘笑了,他站起?身,伸指把她的乱发别在耳后。
“你看?那海水,层层迫近,用不了多久,这些字便会被冲掉了。”
清操看?了看?浪头,果然愈来愈近,“涛之起?也,随月盛衰?①”
“这我倒没发现?,你怎么知道的?”孝瓘好奇道。
“我读《论衡》中说的,不知真假,今见日落月升,海潮便冲上来,想?来真是有些道理。”清操弯目笑了笑,“所谓誓言,镂于金石也未见得被铭记,何况是这松软的滩涂,只有放在心?里,方可为信。”
孝瓘浅吻了她的额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太阳收敛它最后一缕光华,整个海面都陷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了。
云间的初月,把他们的剪影画在微莹的沙滩上,十指紧扣,相偎相依,随着执在前面的火把,朝着岸边的石屋缓缓而去;
出云的朗月,映出白沙上的字迹——“死生契阔”,渐渐被海水吞去了笔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海不远的地方是个村落。
村落凋敝,已无人居住,唯剩下成排的石屋。
孝瓘已命阳士深打扫出一间。
二人和衣躺在冰凉的石板床上,那角度正好看?见挂在海上的一轮明月。
“此处正可听风赏月。”清操枕着孝瓘的胳膊,悠闲地说。
“清操,若有一日归隐田园,你最想?做什么?”
“自然是谱曲弹琴了。你呢?”
“我?……”孝瓘顿了一顿,“听你弹琴。”
清操的笑意漫上唇角。
“对了,我还?想?整理古曲,制作上古乐器……我想?让后人也能‘听’到今人的声音,而不仅仅是在史册中僵板的墨字。”
“听?”
“嗯。”清操解释道,“有乐器,有曲谱,自然就可以‘听’了!”
“你这想?法真的很好……”孝瓘温声道,“大兄殁时,天?子赐字,我曾感慨‘人之一世,究竟为何而活?’难道当真只为那区区谥号吗?今日听你这番道理,忽然觉得,能为后人留下些有用的东西,或许就是活着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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