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他岩岩的身姿,倚着漫天绚烂的晚霞,立于?流风飘摇的绒花,仿若一幅图卷。
她?着耳听了听,他在讲军纪,讲得事无巨细——
营门只?得早晚开,闭门时,须有?令旗方可开。若见营墙外有?牲畜,不得擅自去取;若有?人靠近,则要喝其?远避。违令出营者,鞭一百;营中生病,须即刻送至庵庐。各营须五日检校武器,发现损坏,及时修葺……
清操没听他讲完。
她?抱着鐎斗继续往回走,回到?中军帐,见门外站着两名?她?不认识的参将,便远远站着,不想靠近惹麻烦。
幸而张主簿拿着舆图自远处走来,瞧见清操正?要行礼,清操忙摆手道:“先生不必多礼。”
张主簿登时会意,带着清操进了中军帐。
清操把鐎斗悬于?火盆之上,把两碗冷饭倒进斗中,又舀了些水加进去。
张主簿在旁看了,捻须笑了笑,道:“还是王妃心细,殿下难得能吃一口热饭。”
张主簿走后,清操在他案上拣了本书,坐在火盆边读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脚步声响,帐门洞开,孝瓘带着风雪,阔步而入。
他还是方才那一袭银甲,手中抱着兜鍪。
他们望见彼此,相视一笑。
“刚在辕门那边看见你了,一晃神?竟又不见了。”孝瓘挂好兜鍪,转身道。
清操微微惊讶,“我站那么靠后你也能看见?”
“说来也是奇怪。你虽瘦小伶仃,站在那一群高壮将士之间,我却一眼就能看见。”
清操抿唇笑了笑,“你这是在表白?吗?”
“我说的实话。”孝瓘忍俊。
“你是何时离开的?怎么不等我?”他说着,褪去铠甲,从?榻上抄起那件青色的旧氅披了。
“我听见你说到?,杀害老幼,掠妇女入营者斩。” 清操揭开鐎斗的盖子,用小勺从?中蒯了两碗粥出来,一人一碗摆在各自面前,“我怕被人发现是女子,给?你惹来闲言碎语。”
“齐营中并?非没有?女子。”孝瓘坐回到?清操身边,“炊家子中就有?很多,军中也不是没有?。”
“军中还有?女子?”清操转了转眼睛,试探问道。
孝瓘盯着她?,含笑反问:“你当真不知?吗?”
“嗯,不知?。”
“你明日去问问押运官吧。”
“咦?”清操一把捉了他的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此前跟我说,她?入敌营救你,我便知?道了。在那种情况下,若是男子,要么杀了,要么鞭笞后集中关?押,哪能毫发无损地进入宇文宪的营地?”
清操这才想起与她?们一起送至邙山的齐军战俘,人人遍体鳞伤,她?当时还以为他们是在与敌军作战时受的伤……
“那你为何没有?戳破她??你还启用她?做押运官?”
“早年鲜卑女子随父兄征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元魏入主中原后,战法不得不从?草原上的轻骑冲杀,变为兵团的重甲攻坚,对将士的体力和耐力要求更?高,军中的女子也渐渐少了。至于?兰芙蓉……”
孝瓘蒯了一大勺带酱菜的粟米粥放进嘴里,然后鼓囊着腮帮含混道,“她?能把事情做好,我为何不能用她??”
清操笑着点了点头:“若知?你如此通达,便早劝她?告诉你了。”
她?说着也含了一口粥,只?觉得粗粝难咽,堪比当年她?在河阳所食的糠饭。
孝瓘见状站起身,从?祫囊中取出一个小袋,把袋中的肉干倒在清操的粥里。
清操捂了碗,道:“干嘛?”
“吃点肉。”
清操知?道军中将士多会随身带些干肉酪浆,在不能起火或是粮草供给?不上时,用以果腹充饥。
“你自己留着吃吧。”清操捏出那些肉,放回到?他的袋中,“我过几日回到?邺城,自会有?肉吃。”
清操虽嘴上说着回到?邺城有?肉吃,心中却并?不期待——她?只?望身畔这条汾水,汤汤荡荡,永无尽头。
然而汾水终究把他们引入了平阳。
在平阳,清操见到?了韩骨胡。
他与相里僧伽在平阳好几年了,安置流民,垦荒屯田。
韩骨胡甚至娶了平阳县令的女儿梁氏为妻。
孝瓘问他怎么不见相里僧伽的影子,他说,相里僧伽随斛律将军出征,此刻应在姚襄城。
尉相愿拉着其?兄尉相贵来见孝瓘。
现下,尉相贵已升任晋州刺史。
他先与孝瓘行了礼,又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今日特意带了典农侯明,待会儿与殿下的押运官对接一下粮草之事吧
?”
孝瓘看了一眼侯明,这人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
他似乎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却也无暇细想,转身对兰芙蓉道:“你待会儿随侯将军去粮仓看看。”
尉相贵正?与孝瓘攀谈,侯莫陈洛州身着邺城军的军服来见。
“相王令我领兵先行,所辖悉听殿下调遣!” 他对着孝瓘躬身一拜。
他口中的相王便是指段韶。
段韶已在太庙受天子斧钺,拜为平西元帅,只?是孝瓘未懂,元帅为何要让侯莫陈洛州领兵先行?
“相王何日能到??”孝瓘问道。
侯莫陈洛州面露难色,贴在孝瓘耳边,轻声语道:“相王大病初愈,恐要晚上几日,他请殿下在平阳整合军队,联络斛律将军。”
孝瓘面上点头,心中只?觉隐隐不安。
送走这一干人等,孝瓘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清操。
她?站在马车边,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方向。
孝瓘紧步走过去。
“今天就……回去了?”
“嗯。想承道……”清操弯了弯眉目,“想吃肉。”
孝瓘笑笑,没有?接话,只?是褪下旧氅,披在她?身上。
“我穿得挺厚实的。”清操推还给?孝瓘,“我送你的氅衣,你留着在帐中穿吧。”
孝瓘倒也没有?坚持,他握着那件青氅,指甲扣进皮毛中。
“我已令侍卫随行,你路上也要小心。”
“好。”清操应着,欲要上车。
孝瓘上前撑住她?的手臂,想助她?登车。
她?低头望了一眼,却又迅速抬起头。
便在这一瞬,一滴泪“啪”地落在车板上,也端端正?正?地落在了孝瓘的心上。
他的心似被烫了一下。
他站在车下,呆呆地望着清操,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清操回过身来,蹲在车厢前,伸手抚着他的脸,淡淡弯了弯唇角,“等你,在邺中。”
他笑着点了点头。
随着驭夫的一声长喝,马车动起来。
清操透过车帷,看到?他粗浅的轮廓,在颠簸的视线中凝成一个模糊的圆点。
这是他们第几次道别了?
她?已记不清了。
岁月似坚冰下的水,无声无息地流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些无常的聚散,还有?他如春泉般温暖的笑颜……
在孝瓘整饬完军队的第二日,段韶终于?赶到?了平阳。
孝瓘亲自去迎接,并?私下询问了他的病情。
段韶只?道并?无大碍。
孝瓘却觉他脸色发青,并?不似他口中说的那般轻松。
孝瓘取出刚刚收到?的军报,呈递给?段韶——斛律军已挥师南下。此刻,正?在平陇与韦孝宽率领的一万周军激战。
“我军即刻启程,进军柏谷!”段韶收起战报,对孝瓘道。
柏谷在平陇以东,地处周国边境。
城池是由石头垒成,坐落于?千仞高山之上,正?是周军绝险的要塞。
面对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垒,齐国诸将纷纷建议绕行而非强攻。
中军帐内,段韶却力排众议,道:“我军西进,正?是要取汾北、河东之地,若不能攻下柏谷,等于?留下心腹之患!”
孝瓘出列,抱腕言道:“相王说得对,我愿请战先锋!”
段韶欣慰一笑。
他与这年轻的皇子,表面上疏离淡漠,但几经生死战阵,早已心意相通,彼此信赖。
他们亦师亦友,是忘年之交。
段韶对孝瓘道:“那我便请殿下率军主攻……”
他话未讲完,帐外郎将呈报道:“启禀相王,方才缉获贼军细作一名?,经过刑讯,已让其?绘制城图。”
郎将说着,双手奉上绢帛。
段韶接过来看了看,又转给?孝瓘。
那图画得很潦草,只?能看个大概。
“此城地势虽高,城内却很狭窄……”孝瓘轻声道。
段韶闻之,眼前一亮,“看来无需强攻,只?用火弩连射,半日便可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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