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清操简略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又道:“这批军粮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落入敌军之手。”
綦连延长旋即召集人马,围堵周军。
卫壁关的守军仅有百人,加上兰芙蓉的人,也?只与周人打个平手。
为首的周将?杀了守门的齐卒,重新?打开大门,招呼手下突围。
数辆马车紧随其后冲出关隘。
清操眼见楼上已无守卒,便命家仆执弓放箭。
有名箭法不?错的家仆,射中了一个车夫,马车侧翻,掉落了一地齐兵的戎服。
清操瞬时明白了。
周人不?缺粮,他们本可以从黄河以西把粮草送到汾州。
但齐军包围了定阳,斩断了所有通往定阳的道路,所以他们才要大费周章地从平阳送粮。至于这些齐兵的戎服,必然是准备在过齐军关卡时乔装所用。
经?过一场血战,押粮的士卒伤亡惨重,兰芙蓉自己?也?是身受重伤。
“末将?感激王妃的提点?……”兰芙蓉捂着汩血的伤口,虚弱道,“只是我不?能送你回平阳了,你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清操扯了裙摆,为她缠裹伤口,又把水壶抵在她唇边,“让我的家仆帮你把粮草运到前?线去吧。”
兰芙蓉艰难起身,她想看?了看?还剩下多少人,却是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清操急唤了好几声,竟无回音。
綦连延长闻声走过来,探了探鼻息,然后屈身半蹲,在清操的帮助下,背起了兰芙蓉。
“我先送她去庵庐吧。还有他们……”他说着又转身对戍卒们道,“你们把伤重的兄弟通通送过去,殒身的……就?先放不?要动了……”
一个时辰后,綦连延长带人回来,开始捆扎货物,清点?粮车。
他走到清操面前?,行礼道:“定阳的粮草耽误不?得,可此处人手不?够,须得向王妃借些奴仆。”
清操笑了笑,“连我在内共二十一人,悉听将?军调遣。”
綦连延长赶忙摆手,“关外是战场,末将?怎敢令王妃涉险?”
“便是算上我,驾车的人手依旧不?够。但若能多送一车粮食,前?线挨饿的将?士就?少一些,所以,我甘愿冒险。”
清操说着,走到一辆马车边,慢吞吞地坐上车辕。
她挥了挥手
中的长鞭,淡然道:“倘真遇险,你就?把我这番话转告殿下,他自能明白,必不?会?怪罪于你。”
关隘的大门缓缓打开,绵延的押粮队走过城洞。
綦连延长望着最后一辆马车,轻声自语道:“王妃竟不?像出自高?门。”
押粮队的目标实?在太过扎眼,而且他们还没?有护卫的兵士。
清操看?了域图,决定化整为零,把粮食送到不?同的戍所。
如此即使中途被敌军劫了,损失的也?不?过几车粮食。
愈靠近定阳,清操愈能体会?齐军的艰难。
齐军虽已围住定阳,但宇文宪的援军又在齐军外围挖了壕沟深堑,形成了一个阻断齐军粮草供应的屏障。
好在清操凭借遗落在押粮车上的周人令牌混了过去。
但她到达中军的时候,看?到了一番可怖的情?景。
骄阳炙烤着大地,林间的树木褪去了油绿的外衣,换作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同样病恹恹的,还有歪倚在树下乘凉的将?士们。
他们的眼睛空洞,神色麻木,但当他们的目光移到运粮的马车时,又瞬间变得热烈而贪婪起来。
仿佛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
那场景,不?禁让人想到塞上的狼群。
清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心浸满了汗水,便是方才混入周人的关卡,都没?有这般紧张。
尉相愿带着一队执戟的郎将?走到马车前?。
他又黑又瘦,清操都有些认不?出了。
“兄弟们,咱何德何能,劳驾王妃给咱送粮!”他对着林间士兵笑着喊道。
那些人的表情?才放松些,有气?无力地回道:“多谢王妃了……”
尉相愿把清操请进军帐,门口令四名郎将?把守。
帐中又闷又热,清操抹着脸颊上的汗,接过尉相愿递来的一盏清水。
“王妃太过冒险,殿下知道了,定会?生气?。”
清操饮尽清水,笑了笑,问道:“他去哪了?”
尉相愿叹了口气?,“昨夜北营营啸,殿下闻讯赶了过去,现在还没?回来呢。”
清操听罢大惊。
她只在史书上看?过“营啸”①。
这种事一般都发生在晚上,所以又名“夜惊”。军中的士兵在长期紧张,疲惫的状态下,会?因为一些偶然发生的状况,突然陷入混乱癫狂的状态。他们会?暴怒而起,互相残杀,直至尸横遍野,无人生还。
清操想起林间士兵的眼神——他们在竭尽所能用残存的人的理智,与磅礴的兽的欲/望对抗。
这几个月来,他们架起云梯、挖掘地道,用大石、用冲车,用尽各种办法去攻打定阳。
他们围困着定阳,却也?煎熬着自己?的生命。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帐外传来孝瓘的声音。
帐帘一挑,他与延宗一前?一后走进来。
他的脸是瘦削的。
仿若有个自作聪明的画匠,提笔加深了下颌线,描黑了一双乌溜溜的眼,却忘记在唇上点?染绛朱。
以至于他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还起了一大块皮。
他望着清操,怔了半天,舔了舔唇上的破皮。
“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并?不?柔和,唇角却衔着喜悦。
“阿嫂!”延宗也?很惊讶。
竟连延宗也?瘦了不?少,腰带都缩了几围。
“阿胖都变阿壮了。”清操笑应着延宗,又对孝瓘道,“我是来送粮的。”
“外面的粮车是阿嫂送来的?”延宗咧嘴大笑。
清操点?点?头。
她走到孝瓘身边,把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北营怎么样了?”
“没?事了。”孝瓘摇头道,“幸而发现的早,被及时控制住了。”
孝瓘说完,瞥了眼踮着脚尖巴望的延宗和尉相愿,问道:“粮食分发了吗?”
“正?发着呢吧。”尉相愿答道。
清操莞尔一笑,她把孝瓘拉到案几前?,拿起自己?刚刚喝水的杯子?,走到尉相愿方才取水的桶边,舀起一盏。
“帐中热不?热?”孝瓘盯着那二人问。
“挺热的。”二人点?点?头。
“那还不?去外面凉快凉快!”
“四兄不?跟我们一起凉快吗?你昨夜都……”延宗回道。
尉相愿倒是轻“哦”了一声,“王妃,不?是我好事,是我怕殿下……”
孝瓘赶忙截住他俩的话茬,转对清操道:“我昨日爬到山顶,勘察地形,大概受了暑热,夜里有些头疼恶心,还曾一度昏厥。”
清操端了水盏坐回到案几边,对他如此坦白倒颇为惊讶。
孝瓘又对尉相愿道:“现在好多了,若再能吃点?东西,会?更舒服些。”
尉相愿这才咧嘴笑了:“好嘞,我这就?让他们做饭去!”
“有肉吗?”延宗问道。
待延宗和尉相愿出帐后,孝瓘才褪下甲胄,解开上衣的前?襟,露出肋下一大片淤青,主动交代道:“这是上个月攻打姚襄,被城上投掷的巨石砸到弄的。”
清操拧了拧眉,“只是皮外伤吗?”
孝瓘笑了笑,“断了三根肋骨。”
清操心下一惊,用指尖轻抚上伤处。
“已经?不?怎么疼了。”孝瓘握住她的手指,“只是上马还有些不?便。此事不?要声张,否则会?扰乱军心。”
孝瓘说完,仰头饮尽清操端来的清水。
清操支着肘,看?着他滑动的喉结,道:“说来不?可思议,我梦到你在姚襄城受伤了,你若不?提,我也?是会?问的。”
“原来真有这般灵犀!”孝瓘把杯子?放在几上,眸间如含秋水,“我不?会?瞒你的。你说过,不?能骗你一辈子?的事,都要告诉你,我记着呢。”
清操禁不?住直起身,环上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一吻,浅笑道:“孺子?可教。”
孝瓘张开大手,握住她的后脑,使她退却不?得——他的回吻又深又久,呼吸也?渐沉渐粗。
一吻之后,清操伏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夫君……怎在军中也?不?忘修行?”
孝瓘失笑,缓缓放开了手。
清操用袖口蘸了蘸他额上的汗珠,然后把分别后的经?历简略讲给他听。
当孝瓘听到慧远已证实?了他的猜测——当年正?是阿那肱用草席做了翅膀,使猗猗从三台逃出,再到肆州说服自己?弃城投降——他良久无言。
原来所有痛苦的经?历,都是一个野心家为了践祚皇极的阴谋,而他最终用沉默帮助他完成了颠覆,也?使齐国失去了一位英明的君主……
“我初时与你的想法一样。”清操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
“一个想做皇帝的人,会?借刀杀人,但他会?出卖自己?北方的屏障吗?”
孝瓘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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