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清操笑?问道:“那何以见?得?”
老郑公捻了捻须,道:“吉人辞寡,躁人辞多。”
清操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险些“噗”地笑?出声?,她心下暗道:什么吉人、躁人,他只是单纯不会跟生人聊天吧……
待老郑公睡下,清操与孝瓘方蹑手蹑脚走出内寝,门外的仆从引导他们往东跨院中去,路过?书房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出于礼节,孝瓘想绕行别路,清操却径直跑到门口,朝内喊了一声?
“阿叔!”
郑武叔乃是郑述祖的老来?子,年纪只比清操长三岁,清操幼年与他玩耍,并没什么顾忌。
郑武叔闻声?从书房中走出来?,笑?着唤“清操”,扭头瞧见?孝瓘却是一愣。
清操小声?附在?郑武叔耳边道:“大王听闻阿翁病了,便与妾一同来?探望……”
郑武叔忙将孝瓘请进房中,让置于主位,率领客卿齐齐行了大礼,“中山郡丞请兰陵王安。”
孝瓘有些不好?意思,欠了欠身,道:“郡丞毋须多礼。”
郑武叔起身落座,叹了口气道:“只因冀州叛乱,令下官疏待了贵客,还请大王见?谅。”
孝瓘打量他身上官服未换,神情?倦怠,便道:“郡丞辛苦,凡事?当以国为先。”
清操也道:“二叔只管忙冀州的事?,阿翁交给我就好?。对了,你可曾将阿翁的病情?上报给朝廷吗?”
“已经报了,但……并没有什么音信。”
清操轻锤了一下桌案,她回想起协律郎给她看过?的朱批,便是连礼乐大典都那般疏怠,更何况是一位致仕老臣了。
“不过?幸好?刺史大人闻听此事?,令前太医马嗣明?给瞧过?了,经几服药调理?,确见?好?转。”
太后崩世,天子高湛怨责马嗣明?未尽医者?之责,将其免官并逐出了太医署。清操曾往署内打探他的去向?,却是无人知晓。
“马太医在?定州?”清操望了一眼孝瓘,孝瓘低着头,仿似没听见?的样子,便又追问道:“在?定州何处?”
“这……我还真没详问,都是刺史大人安排的。”郑武叔说着,拿出一纸药方交给清操,“马太医说,按此方煎药,不出月余,即可痊愈。”
清操接过?药方,正想拉了孝瓘离开,无意瞥见?郑武叔身后站着一位熟人。
“孙……”清操咽下冲口将出的“孙先生”,转而?恭敬施了佛礼,改唤一声?,“惠琳禅师。”
郑武叔随之转头,惊异道,“你还认得惠琳?”
清操抿嘴一笑?,对孝瓘道:“我曾与你说,能在?突厥将你拖出必死之局,全赖上天眷顾,惠琳禅师,正是上天遣来?的幸使。”
孝瓘听清操说过?自己在?突厥被救的经历,只是彼时他伤势太重,已不记得惠琳的相貌,此番清操提起,连忙起身,走到惠琳跟前,深揖道:
“高肃谢过?惠琳禅师救命之恩。”
惠琳表情?有些僵涩,却还是虚扶起孝瓘,道了一声?:
“阿弥陀佛,贫僧哪里敢当?贫僧所作?不过?顺天应命,何况亦有私心……”他说着,看了眼清操,“贫僧在?俗时,曾在?荥阳郑门作?客卿……”
他话未讲完,忽然双手按着腹部,蹲跪下去,旁边的僮使忙过?来?将他扶起。
清操观他面色憔悴,“禅师是有何不适吗?”
郑武叔道:“惠琳禅师近日时常腹痛,刚才正与我告假,想往宝塔寺休养。”他边说边看了看惠琳,“禅师既然身体有恙,不如?索性?搬去宝塔寺住吧。”
惠琳一滞,脸色微变,“那府中的佛经?”
郑武叔笑?了笑?,遗憾道:“我只得另请高明?了。”
马嗣明?的药方果然有奇效,老郑公吃了几剂药,病就好?了大半,清操才得稍稍安心,便又想起另一桩事?。
“阿叔,你可否帮我引荐下刺史大人?”
郑武叔一愣,“为何啊?”
“就……就是……”清操支吾了一下,“就是想请刺史大人找到马太医,也来?给四郎看看……病。”
郑武叔眼睛一转,猜想他们婚后数载也未得喜讯,遂衔笑?轻声?问:“你确定是大王的问题吗?”
清操眨巴着眼睛,答道:“自然是。”
“真若如?此,我去引荐不如?……”郑武叔为难道,“不如?让大王直接去找刺史大人,毕竟他们说话更方便些……”
“平日都是我促他迫他,他自己从不主动提的。”
郑武叔略一沉吟,“如?此看来?,确是大王的问题……”
此时,院中一阵聒噪,清操回头望去,只见?廊上走来?一个大胖子——头戴垂裙风帽,身着圆领缺骻袍,腰间未系革带,正冲着书房大声?嚷嚷:
“安德来?了,我家四兄呢?”
郑武叔领了清操出来?,对着高延宗笑?着行礼,“刺史大人安好?。”
清操这才顿悟,定州刺史正是五弟高延宗,难怪阿叔让孝瓘直接去说,忙笑?道:
“你且等下,我去唤四郎来?!”
说完,提了襦裙便往东跨院疾走。
待她拉了孝瓘回来?,延宗早已急不可耐的奔了过?去,肥掌一揽孝瓘的肩膀,道:
“四兄!既来?多日,怎么今日才遣人告知?”
“我是来?探望老郑公的,又不是来?见?你的。”孝瓘笑?着斜睨他,“阿胖,几年不见?,你怎么好?像又胖了些?”
延宗弯臂卡住孝瓘的脖子,用膝盖不停磕点他的屁股,便似幼时孩童,没有半点刺史的模样。
孝瓘反手拧了他的手腕,身子一转便挣出他的钳制。
“你就没点正形!”
延宗吃痛,龇牙咧嘴地告饶:“你不在?定州,我还帮郑公请了名医,你见?面没有半句感谢,怎么还揍上人了?”
孝瓘松了手,笑?道:“行,不揍你就算谢你了。”
郑武叔在?旁行礼,道:“郑门上下确要谢过?安德王。”
清操趁机问:“五弟可知马太医现居何处?妾想请他也给四郎看看……”
延宗登时严肃起来?,紧张地望向?孝瓘,“阿兄你怎么了?”
孝瓘皱了皱眉,并不想提;清操亦皱了皱眉,不知从何说;倒是郑武叔想起清操方才的话,料想年轻夫妇脸面薄,便端出长辈的风范,帮他们解释道:
“就说……他们这些年……也没个孩子……”
孝瓘和清操眼睛都瞪圆了,延宗的胖脸瞬时绽开许多笑?纹,他再次揽过?孝瓘,在?他耳边“咯咯咯”笑?个不停,最后轻声?问了句:“是……是阿兄你……不行吗?”
“不是。”孝瓘的手在?延宗的臀尖处,拣了块最肥的肉狠狠拧下去,低声?吐了个“滚”字。
继而?,传来?延宗凄厉的哀嚎声?。
清操强抑住笑?,满脸通红地瞪了一眼郑武叔,嗔道:“阿叔,你胡说什么呢……”
第73章 中山宫
孝瓘被延宗锁去刺史府饮酒, 郑武叔也去了郡衙,清操先陪阿翁聊了会儿天,正想往廊下看看阿翁的药熬得如何了, 却见惠琳禅师手里提着包袱, 垂首倚墙而立。
“禅师。”清操上前合十打了个招呼,“身体可?好些了?”
惠琳抬头回了礼, 然后缓声道:“阿弥陀佛, 贫僧好多了。”
清操观他的面色苍白?, 神情落寞, 并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遂安慰道:“禅师入宝塔寺后?,当好生休养才是。”
惠琳连声叹气,“贫僧恐还?去不了宝塔寺, 听闻寺中的僧寮都?住满了。”
“哦?”清操听罢有些惊讶, “那阿叔就不该准允禅师离开啊?”
“贫僧猜想, 郡丞大人是忌讳贫僧曾在突厥之?故, 才令贫僧速速离开郑府的。”
“阿叔不知禅师曾在突厥度化蛮夷,营救殿下吗?”
惠琳苦笑摇头。
“这岂非我之?罪过?”清操跺了跺脚, “我这就与阿叔去说, 他怎得如此恩将仇报呢?”
“此事勿怪郡丞。自文宣帝崩后?,库头与大齐反目, 连下我边境数镇, 并以为礼重归俟斤麾下,贫僧也是趁此机缘逃离突厥,重归故土。近日来?, 俟斤屡次犯边,对我广袤疆域和丰富物产多有觊觎, 双方势同水火,郡丞身为朝廷命官,如此做法只?为避嫌,实在无?可?厚非。”
“那禅师随我回邺城吧,正好兰陵王府中也有很?多经书需人抄译。”
惠琳摆了摆手?,道:“王妃好意贫僧心领了,但贫僧已应承了宝塔寺,待我病愈要帮他们修缮飞天托奉塔,是故现在还
?不能离开安喜。”
清操点了点头,“既这般,禅师先在府中暂留一、两日,待我与大王商议个法子。”
清操以为孝瓘会饮酒入夜,没想到才过日夕,尉相愿就扶着孝瓘回来?了。
“喝醉了?”清操命厨下取来?早已备好的醒酒汤。
孝瓘坐在屏风榻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抵着床沿。
“清操,我没醉。”他伸手?推开喂到嘴边的醒酒汤。
清操只?得将勺子放回碗中,将碗放在桌案上,抄起床边的曲凭几置于?他身侧,孝瓘动了动身子,便倚进来?。
他的脸上隐有些微醺的浅晕,眸子却澄亮如星,明艳得仿佛春雨濯过的一株海棠。
清操只?觉自脖颈热到耳根,遂低头躲了他的目光。
她起身走到琴边,禁不住想要琴声记下眼前的一幕,兰指之?间,流转出孝瓘从?未听过的曲调,他斜倚凭几,右膝曲起,左足半趺,屈臂抵在额鬓边,闭目听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轻声问起一件事——
“清操,那年初见,我不过是个病得快要死了的稚童,你为何愿意为这样的人谱一世?的曲子呢?”
清操一时语结,琴声也结住了,她拄着腮帮想了想,起身自奁箱中取出手?镜,将其置于?孝瓘面前,盈盈笑陈:“邻女窥墙,食色性也。”
孝瓘一怔,着实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粗暴。
他按下手?镜,摇头笑道:“我最怕照镜,自幼因这容貌不知受了多少讥讽……”他顿了一顿,才又道,“今日,却是平生第一次感激起它来?……”
他说完便低了头,不敢抬头再?看清操。
清操被他说得有些懵。
她隐约有些懂,却又未全懂这句话的意思,握着镜柄的手?渐渐濡起了汗。
眼看着他与她之?间的空气都?快要凝住了,她总得回些什么才得疏缓,遂囫囵道:“这无?……无?需感激吧……你亦不用感激我……”
她说完,竟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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