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孝瓘抬眼看了看清操,刚想再?说话,却突然眉头一拧,手?顶在腹间,起身冲向唾壶,呕吐不止。
清操紧随过去,抚触他的脊背,忧心忡忡地望着他涨得通红的脸。
“别担心,我就是多喝了些酒……”孝瓘缓过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扭头对清操缓声道。
清操用袖角小心翼翼地蘸净他鼻尖和鬓边的汗珠。
“你别说话了,若觉好些了,我扶你坐回去吧。”
孝瓘噤了声,任由她扶回榻上,清操这才没好气地问:“你可?问清马太医的住所了?”
“席间只?顾叙旧,并未提及此事。”孝瓘挠头赔笑,一脸无?辜。
“那我便自己去问!”清操咬了咬嘴唇,“哦,对了,还?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嗯,说说。”
清操遂把今日遇到惠琳的事与他讲了,又道:“因我言语之?失,害得惠琳禅师流离失所,且不说他与我姑母的情谊,单说与你的救命之?恩也令我心下难安……”
孝瓘听罢,眼前一亮,“惠琳在俗时与你姑母有情?”
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
清操先是自己捂了嘴,然后?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发乎情,止乎礼,你别出去乱说啊!”她后?面几个字一字一顿,刻意强调。
“这个自然。”孝瓘一笑,“你可?知惠琳的俗家?名字吗?”
“他俗家?姓孙,好像字……字子骞?我在他写予姑母的悼诗上见过这个落款。”
两日之?后?,清操遣人去找惠琳,回报说“禅师病笃,已起不来?床了。”
清操正想亲自往客卿所居的别苑探望,却见惠琳拄了拐杖,在一名僮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步入堂中。
清操发觉几日不见,惠琳似又消瘦了几分,精神亦更加萎靡。
“我与殿下商议后?,他想荐禅师到刺史府上休养一段时日,不知禅师意下如何?”
“老衲贫病交加,对大王与王妃的恩情自是铭感五内,不忘于?怀。”
“禅师言重了,这本?当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说完,命僮使去帮惠琳收拾好东西,当日便将他送入了延宗的刺史府中。
又两日,清操强拖着孝瓘去找延宗,非要他当面问清马太医的住址。
才进刺史府,只?见院中佛香袅袅,磬声长鸣,惠琳禅师正身披袈裟,手?持锡杖,闭目诵经。延宗立于?佛龛边,他面前架起一堆柴火,上面躺着一只?死鸡,而他正默默垂泪。
孝瓘缚手?立在他对面,板起脸道:“你这是要干嘛?”
“‘阿铿’死了,我请惠琳师父给?它超度超度。”他没精打采的看着孝瓘。
“不过是只?鸡,也值得这么大排场?”
“你哪里知道?它可?是只?慈伧鸡,为本?王浴血沙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我看你屁股又痒了,这事传到至尊耳中,你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行了,行了。”延宗对左右道,“将阿铿好生安葬,你们也都?散了吧。”
远处的惠琳望见二人,亦对他们合十行了礼。
孝瓘点头示意,并未走过去寒暄。
待奴仆撤了排场,延宗才将孝瓘和清操请进正堂。
“阿兄找我来?饮酒握槊吗?”延宗笑嘻嘻地问。
“还?说饮酒,你上次都?把他喝吐了。”清操怨道。
“怎么可?能?”延宗惊讶地望着孝瓘,“你上次就饮了一盏吧?呵,我记得你五岁时都?比这能喝!”
“安德。”清操顿了顿,看了眼孝瓘,“不瞒你说,他时常腹痛呕吐,前次受伤马太医竟诊出代脉之?征……”
“代脉?”延宗看似没太听懂,但还?是照直说,“并非我成心不告诉你马太医的住址,而是此事另有隐情。”他话到一半,压低了声音道,“马太医并非被贬黜,而是领了密旨来?定州为一个极重要的人看病。”
“哦?何人如此重要?”孝瓘插嘴道。
“阎姬。”延宗轻轻吐出两个字,“便是西虏冢宰宇文护的老娘。”
第74章 中山宫
“阎姬。”延宗轻轻吐出两个字, “便是?西虏冢宰宇文?护的老娘。”
当年,魏帝元修带着他的明月公主自洛阳逃往长安,投奔了宇内第二大?军阀宇文?泰, 却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 便被宇文?泰杀害。
其后,西魏历经三帝, 至元廓时, 宇文?泰病逝于云阳。为保家族的权势, 宇文?泰临终将年仅十六岁的嫡子宇文觉托付给了侄子宇文?护。
宇文?护倒也不负遗命, 他将元廓赶下皇位, 拥立宇文觉为周国新帝。
宇文?觉毕竟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朝中也有许多支持他的亲贵,正?当他凝聚力量想从宇文?护手中夺下权力时, 却惨遭宇文?护的反杀。
随后, 宇文?觉的兄长宇文?毓登基。面对更加年长成熟的皇帝, 宇文?护选择暗中鸩杀了他。
而今, 坐在周国御座上的人是?宇文?泰的第四子宇文?邕,而实际掌握朝政大?权的仍是?大?冢宰宇文?护。
“宇文?护的老娘怎会留在齐国?”孝瓘问。
“这?个我?熟, 听那老婆子念叨过好几次。宇文?家早年居于博陵郡, 后来父兄死于战乱,唯剩老四黑獭①, 往长安投于贺拔岳麾下, 其家眷则留在了齐国。贺拔岳趁着?尔朱荣被元帝杀害之机,遣人接走了几个儿郎,妇人们?就留在了受阳。”
“尔朱荣遇害至今也有三十余载, 怎么从未听人说过宇文?家眷的事?”
“他家只剩阎婆和四姑二妇,太祖听闻, 就地囚在了受阳。宇文?黑獭活着?的时候,也没人拿她们?当回事。天保七年,黑獭死了,宇文?护顾命主政,到处打听他老娘的下落。二叔遂命时任定州刺史的赵郡
王将她们?移至中山行宫中。后来我?接任定州刺史,也就顺带接了看管她们?的活儿。前些天,阎婆生了重病,至尊密遣马嗣明来安喜。他刚到安喜时,恰巧老郑公也病了,我?就徇私让他先与郑公瞧瞧,后将他送至行宫。”
“你的意思是?……四郎的病看不了了?”清操焦急问道。
延宗看了眼孝瓘,粗拳锤了下他上臂,“他可是?我?四兄!阿嫂放心,包在小弟身上!”
当晚,孝瓘和清操留宿在了刺史府上。
时至二更,清操按与延宗的约定,自后苑角门出去,行到唐河渡口?,那里停了一叶扁舟。
清操往舟上看了看,似有个头戴斗笠的船夫持棹立在船头。
过了一会儿,延宗手提一盏乳白?瓷灯,不疾不徐地走到池边,见了清操堆着?笑打招呼:“阿嫂来得?忒早了些吧。”
说完,自己率先蹦到舟上,引得?那小舟险些倾覆。
船夫回身扶了他一把,他才堪堪站稳了脚。
清操见他行状滑稽,掩袖笑了笑,继而也迈上了小舟。
船夫撑棹,迎着?明月前行,沿着?唐河顺流而下,便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水域。
“我?们?这?是?去哪里?”清操问延宗。
“延河一路东行便是?。”
舟行约十余里,见前方有一码头,延宗对船夫道:“停靠过去。”
船夫依言将船划了过去。
此番,延宗请清操先行下船,自己则在后面,笨拙而狼狈地上了岸,倒还不忘回头对那船夫道:“你在此处候着?。”
延宗用瓷灯探路,只照见脚下一小方土径,清操瑟缩着?肩膀,听得?身后似有树叶莎莎作响,却也不敢回望。
二人行了一段路程,仍旧偏僻荒凉,全?然没有行宫的半点踪影。
“这?确是?去中山宫的路吗?看着?前面不像是?行宫的样子啊?”清操禁不住问道。
延宗摇晃着?瓷灯,微微一笑:“阿嫂可听说过太祖皇帝逐兔遇神仙的故事吗?”
清操摇摇头,“你倒说说。”
“据说太祖皇帝有次同秀荣刘贵,中山贾显贵等人带着?鹰到沃野打猎,他们?追着?一只兔子来到一处深泽之中。泽中有一茅屋,屋中突然跑出一条狗,咬死了鹰兔,太祖大?怒,用箭射死了狗。此时冲出二人,抓了太祖不放。他们?的盲母,就拄着?拐杖呵斥,‘何故触大?家?’二人赶忙放开太祖,还宰羊煮酒招待太祖一行人。老妇给太祖算命,称‘大?贵之相’。吃完饭出了门,大?概是?有人落了东西,再返回去,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人烟屋舍!所有人都觉得?,老妇一家一定是?神仙!”②
延宗讲完话顿了顿,又道,“魏帝禅位后,二叔在中山听贾显智的后人讲起?这?个故事,就地仿建了那所茅屋,用以供奉无?名仙人,世称中山行宫。”
“所以中山行宫只是?一座茅屋咯?”
延宗指点着?前方,“到了!”
清操凝目一望,果见一所茅屋,屋外围了篱笆,篱笆门外站了两名戍卫。
戍卫见延宗便要行礼,延宗对他们?挥了挥手,带着?清操走了进去。
正?堂内供奉着?无?名仙人的神位,二人穿过正?堂,来到背面的小室,室外又有两名戍卫。
这?回延宗没进去,而是?同清操一道立在门外。纸窗上人影晃动,可清晰辨出一坐一站,一男一女。
过了片刻,房门一响,从中走出一人,正?是?马嗣明。
他欲行礼,延宗却道:“先生不必多礼,请与王妃一起?回我?府邸吧。”
马嗣明赶忙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清操先回望那小室,又看了看延宗,延宗笑着?对她摆了摆手,道:“阿嫂先行回去,这?边还有些事要料理?。”
清操与马嗣明走后,延宗正?与那戍卫说话,纸窗上的人影突然一晃,兀自消失了,院中亦涌进四五个黑衣人,人人提刀杀向延宗。
延宗身体虽胖,身子倒很灵活,他缩头闪过白?刃,欺身到那黑衣人近前,铁臂将其熊抱起?来,狠狠丢在地上,又在他的脸上跺了两脚。然后高?喊一声?:“老子的兵呐?速来清剿贼人!”
从周遭树林中杀出许多手持长戟的士卒,将这?茅屋团团围住。
小室的房门被“嘭”地踹开,从里面丢出一道黑影,重重落在地上。
延宗上前,拨开那人蒙面的黑巾,道:“惠琳,果真?是?你啊!你说你做点什?么不好,偏要去当西面的狗?”
第75章 中山宫
延宗上前, 拨开那人蒙面的黑巾,道:“惠琳,果真是你啊!你说你做点什么不好, 偏要去当?西面的狗?”
言罢, 延宗又抬头看了看立在石阶上的“阎婆”,挑指笑?道:“四兄果然郎艳独绝!”
孝瓘一把薅下头顶的钗环, 攒成一团, 丢向?延宗, “你个阿胖!理当让你扮上的!”
延宗出了鬼脸, 嬉笑道:“我得给阿嫂带路啊, 要不怎么引来这细作?再?说?,阎婆子七老八十的,哪有我这般丰腴?”
孝瓘未理会?延宗, 他步下石阶, 屈身蹲在惠琳面前, 叹气道:“我多希望是?尉相愿认错了人……”
原来, 那日在郑武叔的书房,不仅清操认出了惠琳, 在门外值戍的尉相愿也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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