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强光乍现,清操赶忙闭了?眼,待眼睛稍稍缓解,她?才重新张开。
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呈现出一张年轻的脸。
不同于孝瓘的柔和精致,这张脸是?冷硬粗糙的,黝黑的面皮,细长?的眉眼,微驼峰的鼻梁,配上?紧抿的唇线。
“你是?齐国的士卒吗?”他问。
清操并没有?回答,而是?打量了?一遍周遭的环境——这是?周人?的营帐。
“我在问你话!”那人?伸指捏住清操的下巴。
“不是?。我是?过路的商旅,被齐人?劫了?马匹。”
那人?冷冷一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你那车中大袋的药材,皆是?疗伤止血之用?,再者说,河洛局势如此紧张,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来这里卖东西?你再不老实,我就要用?鞭子?了?!”
说完,他扬鞭在清操左臂狠狠一抽,清操只?觉如火灼一般的剧痛。
“使君大人?!”清操稳了?稳心神,伏跪在地,“奴婢本是?齐国的罪囚,流到河阳服役,如今战事忽起,我们一众罪囚,合计着偷些药材,逃去长?安贩卖……”
那人?哈哈一笑,“齐人?治军如此不严,竟能让罪囚偷药跑了??”
“大人?有?所不知,河阳城内虽然驻军不少?,但?山头林立,谁也不服谁。我们一蒙二?骗,拿到令牌,就趁机跑出来啦。”
“哦?你能细说说他们有?几个山头吗?”
“首先,大将军和大行台就不对付。去年斛律将军看上?了?独孤行台的小妾,行台偏是?不给,将军气?坏了?。这回他领兵来救洛阳,任凭行台怎么骂,他就是?不出兵。气?得独孤行台要单枪匹马去洛阳。对了?,他已经去了?,抢我马的就是?行台大人?!”
“你说逃走那人?是?独孤永业?”
“嗯。”清操点了?点头。
“那高长?恭呢?他是?哪头的?”
“他……”清操细细想了?想,“殿下他性子?软,就两边和稀泥呗……”
“高长?恭性子?软?”那人?冷了?声音,“你这故事可编出漏洞了?,不瞒你说,我见过高长?恭,他只?是?相
?貌纤柔,性子?却狠硬如铁。”他摸了?摸额角的伤疤,举鞭又要抽打清操。
清操初见这人?,从年纪外貌上?大致猜出他的身份,如今又听他说见过孝瓘,更加笃定?他便是?周国皇太弟宇文宪。
“大人?饶命……殿下在战场上?自然狠戾,平日?里却是?最谦逊有?礼,态度温和。大人?可曾听说,他原来的名字跟他兄弟一样从玉,后来因为做事小心,态度恭顺才改叫长?恭的。”
“你小小罪囚,本应避尊者讳,怎么可能知道高齐宗室改名之事?”
清操假意一怔,解释道:“奴婢虽是?罪囚,却也是?女子?,大人?军中是?如何处置女犯的,齐国也是?一样……”
“呵。”那人?轻笑了?一声,“女犯虽然身份低贱,却也是?长?了?耳长?了?眼的,确实该防着些。来人?,把她?带下去,割耳挖眼,赏与兄弟。”
左右两名粗汉将清操缚手提起,拉出帐外。
清操嘴角衔了?笑——她?方才故意那般对答,只?是?希望免于凌/辱而被直接处死,不料终究难逃一劫。
她?想起在庵庐墙上?画的那许多“正”字,想起独孤永业斩断车辕前对她?说的话——
唯恨这一生,与他至死不复相?见;
唯恨便入青史,亦不能以王妃之名,与他共一篇章;
然她?所做一切,纵九死而无悔。
“齐王……”帐外走进一位身着朴素的老将军,身上?有?些血渍,抱了?抱腕,上?气?不接下气?道,“河阳南城真他娘够呛,城内几万东贼精锐,关键他们也不缺粮草补给……洛阳那边怎么样了??”
“达奚将军辛苦了?。”宇文宪看了?看帐外,“刚出去那齐国女犯说,独孤永业去了?洛阳。”
达奚武轻嗤了?一声,“洛阳消息只?能从齐犯嘴里听说?尉迟迥就没传信来?”
宇文宪一笑,“还真送了?个信,说要些战俘过去挖地道。”
“老小子?出征前还夸口说,齐军主力不到他就可下洛阳,现在都多久了??咱还继续攻打河阳吗?”
“刚那小娘说,斛律光与独孤永业不穆,高长?恭年轻镇不住两个老的。独孤永业只?带几百轻骑去救洛阳,斛律光和高长?恭的几万精锐却是?按兵不动。我看咱们也无需在河阳损兵折将了?,就在河阳道上?多挖深壕,大军在邙山上?驻扎,若他们敢冒头,我们就冲下去一举将他们歼灭;若他们不动,洛阳就是?座孤城,早晚被尉迟迥拿下!”
“齐王说得有?理!”达奚武点头如捣蒜。
天子?高湛派遣特使来到河阳,询问孝瓘和斛律光为何还不发?兵去救洛阳,他们给出的回复是?时机尚未成熟。
高湛认为他们畏战不前,想要把在幽州抗击突厥的段韶调过来。
斛律光径直拒绝,孝瓘语气?缓和地写了?篇奏疏,解释说,此前要与周国和谈,则无需拼死抵抗突厥;而今齐周战事已起,幽州则需严防死守,将塞上?饿狼赶去西面捕食。去年杨忠部曲南下受挫,元气?大伤,现在西贼倾巢而出,北方正在薄弱之时,若突厥在东面没有?进展,必会到西面劫掠,到时洛阳的压力也会减缓。
随后又对洛阳的形势做了?分析,把他和斛律光的担心一并写进奏疏。
高湛暂且接受,由着他们驻扎河阳,同时派使往轵关督战,希望娄叡尽快收复失地,以解除兰陵王和斛律光对邺城的顾虑。
不久之后,如坐针毡的高湛又遣人?去幽州询问段韶的意见。
段韶除了?叹气?又能说什?么——九月时,高湛曾派黄门徐世荣拿着与周国往来的书信问该不该把阎氏送还,段韶回复说,西贼不讲信义,不可现在就把阎氏归还给他们。
高湛却是?不听,才致如今洛阳之围。
幽州的斛律羡治军严格,州中粮草充足,突厥人?非但?攻不进来,斛律羡甚至要以攻为守,将突厥人?赶到西面。
段韶本想与他细细筹划,此时高湛却又要调他到河阳。
与斛律光的骄横狠戾不同,段韶为人?低调沉稳,他明知形势,又不愿拂逆天子?,恰巧此时突厥遣使议和,向齐国求款以退兵。
段韶对谒者道:“我怕北虏有?诈,待与斛律刺史议定?此事再往洛阳。”
清操被蒙着双眼,在黑暗中等了?很长?时间,期间她?感受过移动和颠簸,却始终没有?人?来挖眼割耳。
她?心里怕极了?。
相?较于疼痛和虐待,“等待”是?对人?心的凌迟。
忽然间,她?听到有?脚步声在走近……
便是?此刻了?吗?悲惨而屈辱地死在这里——清操心里想。
蒙眼的布条豁然一松,清操睁大了?眼睛,眼前却仍是?黑暗。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王妃,跟我走。”
她?识得那声音,遂努力找寻起兰芙蓉的轮廓。
二?人?先后走出营帐,此时已是?夜幕低垂。
清操的脚下磕绊,兰芙蓉赶紧将她?扶了?,再低头看,见一名周卒趴伏在地。
她?再抬眼看兰芙蓉,只?见他用?圆顶簪绾了?个发?髻,耳上?戴了?坠玉,衣饰质朴,却也是?女子?式样,最神奇的是?,他如此装扮竟瞧不出半分违和。
“你这是?……”
兰芙蓉笑了?笑,“若是?男子?,径直杀了?,唯是?女子?,才得入营呀。”
他说完指了?指前面灌木,从土中刨出两件周兵的衣服,“王妃换上?吧。”
“你从哪里弄的衣服?”清操小声问。
“他俩要取王妃的双目,被我了?结性命。恰好他们身上?的‘皮’还能用?,遂扒了?埋在这里。”
清操接过衣服躲到矮树后,待换好出来,适逢兰芙蓉的衣服褪了?一半。
她?怔怔地望着兰芙蓉隆起的胸/部——“你……你是?……”
第95章 北邙山
侧面忽有脚步声响, 兰芙蓉来不及回?答,左边的草丛中猛然跃出一个黑影,一下?便将兰芙蓉扑倒了。
“小娘子, 刚伺候完上一位郎君吧?衣服不忙穿, 这还有一位呢!嘿嘿嘿……”
兰芙蓉的手陷在袖中抽不出,那人也正是瞅准这机会扑上来的。
兰芙蓉用膝盖猛磕那人的屁股, 那人不但不起身, 反是嬉皮笑脸道:“你就是给?兄弟们开?荤的, 怎地还害羞了?”
清操抄起一块石头, 从树中走出, 兰芙蓉见了,赶忙用头狠狠撞向那人,那人生生被撞翻, 正要?起身叫人, 兰芙蓉已褪了衣衫拧成一股绳, 死死勒住那人的脖子。
那人片刻就没了声息。
清操放下?石头, 依旧问兰芙蓉那个问题,“你……你……原来你是……”
兰芙蓉俯身拾了周兵的衣服披在身上?, 道:“我家是军户。阿耶年老, 阿弟尚幼,我是替父从军, 望王妃不要?声张。”①
“殿下?知道吗?”
兰芙蓉摇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 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清操向她保证。
兰芙蓉笑了笑。
“王妃,待会儿咱们出了营,就往东去, 不久便可见金镛城了。”
“金镛城?”这时她才有暇环视。
他们所在的军营,是一块平坦开?阔之地?。北望是高低起伏的山脊, 东面是古老苍凉的城池,静静地?,陷在一片幽沉的夜雾之中。
“咱们到洛阳了?”
“在河阳道劫掠王妃的,是宇文宪的属下?,他们驻扎在邙山。昨日,围攻洛阳的尉迟迥找人干活,达奚武就把所有战俘都遣过来了。”
二人趁着夜色,往金镛城的方向走——金镛城是洛阳西北角上?一座小城,是戍守洛阳最重要?的堡垒。
城边黑乎乎的一大?团,近看才知是个大?土堆,土堆边还有一众周人。
清操心中一惊,小声道:“他们这是要?垒土攻城啊!”
这时,土堆边站起个什长?,“你俩哪里的?怎么看着眼生?”
为了掩盖晋阳官话的口音,兰芙蓉赶忙用鲜卑语回?道:“我们是达奚将军的人,过来先?看看情况,大?人需要?多少人手?”
什长?道:“这土堆差不多了,主要?那边的地?道。”他说着指了指城墙。
“升天入地?啊……”兰芙蓉拉着清操又往西走,边走边嘟囔。
“怎么了?你们刚说什么呢?”他们对?话太快,清操一时没太听懂。
“
西贼要?挖地?道破城。”
清操抬头看了看墙头,只见在寒风中飞舞的河阳幡旗间,偶尔行过一队戍城的齐卒,却全然未觉土堆和周人。
“现在月色不明,兼有夜雾,上?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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