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踏青游春,我只想?陪着你。”
一山春色,十里清阴,他在景中,亦想?留在她心中。
而她,焉能不知??
幸而月光黯然,照不见?她的泪,只有她听起来很愉快的声音——
“好啊,凡你旬休,我们便出去转转。”
尉相愿贴着车窗,轻唤了一声“殿下……”,唤完他顿了顿。
“说吧。”孝瓘应道。
“我刚派人去太医署了,卢见?樾没有回去。”
“知?道了,留人守着,另外派人在靖水周围打探卢见?樾的下落。”
“这般看来,我的曲谱八成是被他偷了……”清操思索着,“我倒好奇你怎知?靖水酒肆有问题?你不说给?过银两,让那掌柜往别处谋生?了吗?”
“应该不是此前的掌柜。掌柜走后?,我曾报请领军府查封此处。今日?见?它重?开?,便觉蹊跷。刚刚二兄叫门,里面的人用鲜卑语应声。邺都不同并州,坊间多为华人,寻常店家招呼客人,极少用鲜卑语。且二兄以鲜卑语回应,来人开?门满脸热情,颇似在等什么人。我又?重?做一次,他的反应也是相同。”
“所以你才带我上了‘男楼’?”清操含了笑意。
孝瓘不好意思道:“我只想?找个?能盯梢的地?方,却不知?那是曲坊……你没看到什么不能入眼的吧……”
“嗯——”清操黠笑道,“我觉得那个?胡伶长得真?好看。鬼面之下须有真?绝色,不然,就会?有种想?把面具给?他戴回去的冲动。”
孝瓘将她推出兽毯,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
“干嘛,干嘛呀……”清操回来枕在“粽子”上,媚眼如丝望着孝瓘。
“明日?,我自北宣寺要?回鬼面,整日?戴在脸上便好。”
“我没说你啊……”清操揽着他的脖子,挤回到他怀里。
“岂敢?我可没有那般颜色。”
“‘四郎艳独绝,世间无其二’,您可是齐国女子公认的绝色。等,等一下……你不是惯以容貌为耻嘛,怎还跟个?伶人比较起来了?”
“没办法……”孝瓘叹口气道,“在某些地?方,武力战值没有用,单纯看脸……譬如某些东家子心里。”
清操想?起他曾问,为何对他情有独钟,她答“邻女窥墙,食色性也”,不禁莞尔。
“东家子窥宋门三载,我看郎君一辈子。”她说完,见?孝瓘唇边裂开?笑纹,才又?道,“往里挪挪,分我点毯子……”
孝瓘分了她一半毯子,却仍不甘心,追问道:“你说,我与那胡伶,到底谁更好看些?”
“夫君说的哪个?胡伶?妾怎么没有半点印象了?”
孝瓘这才舒心一笑,“你这小娘还算有些觉悟,本王暂且放你一马。”
第二天一早,尉相愿便传来回报——有人在漳水中,发现了卢见?樾的尸身。
在他身上搜到了一封羊皮函,字迹有些模糊,但仍能辨出是突厥文。
尉相愿找了译者,又?给?孝瓘呈进了一张清晰的译作,大体的内容便是要?加强同齐国高官的联络,避免再次出现类似中山宫那样的误判。
“所以……卢见?樾是突厥的细作?”孝瓘看了看清操,又?问尉相愿道,“领军府查抄了靖水酒肆吗?”
“酒肆夜间失火,火场中发现一男子的尸体,经广宁王辨认,正是昨天来开?门的那人。”
“突厥细作故意说鲜卑语,是为了掩藏身份吗?”清操问孝瓘。
孝瓘刚想?点头,又?想?到一层,道:“他们既要?掩藏身份,为何会?随身携带突厥文的密函?”
天子脚下出了突厥细作,此事令高湛大为震怒。
孝瓘也因此变得异常忙碌,几?乎每晚都是宵禁前才得回到府中,而他答应清操陪她游春的事,也无法兑现了。
旬休之日?,孝瓘一觉竟睡到午后?。
他睁开?眼,望着窗外的赤日?,园中的金柳,满眼愧疚地?对清操道:“漳水边的桃花应是开?了吧?要?不我们……”
清操摇摇头,“后?园的桃花也开?了,并不比漳水边的差。”
他艰难地?坐起身,扶着床框呕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他没有刻意躲避清操,清操倒也表现得很淡然。
她熟练地?用绢巾抹去他额上的汗滴,唇角的血渍,然后?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别急,缓一缓。”
侍从送来新裁的衣裳。
他穿上右衽广袖,天水碧色的春衫,玉簪绾起碎乱的青丝,清操在革带上系好脂玉,望着那愈加苍白的病容,宛如寄居红尘的谪仙。
清操搀扶着他,走到后?园。
深红浅红的桃花,浓绿淡绿的青草,环簇着步碍、蒲席和矮几?,几?上是他昨晚才起头的奏疏。
“给?你——”清操研好墨,掭饱笔,放在他手中。
孝瓘夹着笔,笑了,“你怎知?……”
清操望着他写的开?头,轻叹道:“你的心事我焉能不知??”
整个?下午,他在桃花树下写奏疏,而她在桃花树下画桃花。
园中的桃树只有三株,而她画了漳水畔的桃林,千株万株,繁花似锦。
孝瓘的奏疏尚未写完,人却抚案睡了,清操捻起落在他发丝中的桃瓣,他便醒了。
“写完了吗?”
孝瓘看了看,道:“没有,还差一点。”
“日?头落了,天凉起来,咱们回去吧?”
孝瓘望着天边的晚霞,怅然道:“抱歉……难得有一日?闲暇,竟又?如此虚度了……”
清操拿起笔,在画中的桃林间描了两个?人的背影,又?道:“下次旬休,我早些叫你,我们去三台外放纸鸢?去洹河钓鱼?要?不去竹林曲水流觞?好不好?”
孝瓘笑了笑,“下次旬休,我们要?去参加相愿的婚礼。”
第98章 再青庐
尉相愿的婚礼原定于去岁十月, 因与周国的战事而延至二月。
尉氏是北魏道武帝钦定的勋臣八姓之一,与北方豪族卢、崔、李、郑、王同为最高门第。尉相愿祖上曾授一品公?爵,到他父亲尉摽这?代, 正赶上天下?大乱, 于是追随太祖高欢起义。
尉相愿的新妇出自母族太原王氏,亦是他的表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情?谊笃深。
按说经百年汉化, 又与王氏联姻, 理当恪守婚仪, 却不料被军中的兄弟们一闹,直教人哭笑?不得。
尉相愿打从下?了马,脚就没沾着地, 被相里僧伽等?一干人抬着进了青庐。
他虽一路叫着“妹妹①还?在外头!”, 却也无人搭理, 直至要拜天地了, 才发觉新娘不在。
延宗自然没闲着,生按着他的头和相里僧伽拜了天地。
海昌王尉摽大笑?, 母亲王金姬却是一脸无奈, 对尉摽道?:“这?成何体统?”
最后还?是清操领着掩扇的王娘子,过了马鞍, 进得院中。
那群不怕累的又把尉相愿抬回院中, 由他抱上新娘,荷着他与新娘一起入了青庐。
尉摽与孝瓘让了半天主位,最终还?是被孝瓘按着, 接受了新婚夫妻的叩拜。
尉相愿却在三拜之后,又单独叩拜了孝瓘, 他哽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末将?遵殿下?之命,回来娶她了……”
孝瓘知他所言,是下?邙山时曾对相愿说过的话,遂会心一笑?。
他想起身将?尉相愿扶起,谁料竟是脱力,好在清操在旁一把承住他,他感激地看了眼清操,才转头对尉相愿道?:“我愿你们白头偕老。”
清操仰头望着他——
他自己?明明身处暗无天日的深渊,却不吝为别人描绘幸福美满的人生。
他不争、不抢、不妒、不怨,有一颗素心。
此时帐外已然开席,众将?涌出去抢酒,端着杯子开始灌尉相愿。
酒喝多了,气氛便热闹起来。
初时,有人用筷子敲碗碟,敲的人多了,旁边的吹鼓手也加入进来,众人听出是《兰陵王入阵曲》,无不激动,借着酒劲跳起舞来。
很神?奇的是,他们人人会舞,动作一致,且都卡在乐点?上。
孝瓘无奈,小声对清操道?
:“这?些?人讲武都没这?么整齐过……”
清操忍俊不禁,叹气道?:“我是万万没想到,一片痴情?错付,长曲截为短歌,短歌成了武舞……”
孝瓘勾了勾嘴角,道?:“都是你名字起的不好,要依着我叫《四?熊》、《四?虎》就不至于了吧?”
“那岂非叫《四?娘曲》更好?”清操白了他一眼。
众将?士舞罢,托起尉相愿抛向天空——他身着大红的喜服,仿佛一团红色的火焰,上下?翻飞。
门外传来一声高喝:“太子殿下?到!”
“火焰”霎那间熄了。
海昌王带着儿子匆忙赶到门口迎接。
“父皇遣我来参加老臣家的婚礼。可这?里的人……”高纬站在门口,扫了一遍院中的人,“怎么都在跳舞呢?”
尉摽忙解释道?:“军中多粗人,喝点?酒就胡闹,太子殿下?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他们在跳《兰陵王入阵曲》吗?”高纬的目光落在孝瓘身上,他脑海旋即闪过那副恐怖的鬼面,不禁喏喏道?,“我听说……这?曲子是阿兄找自家妾婢做的,然后再放到军中去传唱……”
孝瓘听后一惊——在和士开在庆功宴演奏之前,军中没有这?个曲子,更没有人知道?是清操所作。
他屈膝跪在这?个八岁孩童面前,道?:“太子明鉴,若无庆功宴上的武舞,此曲不会在军中流传。”
高纬半信半疑,转对舍人阿那肱道?:“把父皇的赏赐交给海昌王吧。”
然后对尉家父子道?:“我喝一杯喜酒就回去复命。”
高纬喝酒的时候,鸦雀无声,全然不像一场婚礼。
尉相愿婚礼的第二天,清操收到一封从河阳寄来的信。
河阳关召她回去,要为她消去罪籍,遣返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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