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她把这?封信藏了起来。
她照旧去阊阖门外,等?孝瓘散朝,陪他到尚书省看公?文,再一起返回兰陵王府。
“因卢见樾的事,各处都在清查细作。尤其是他所在的洛阳,与他相熟的人都已下?狱。据太医校尉胡轸交代,那晚确是卢见樾偷了你放在我枕边的曲谱。”
孝瓘已困得睁不开眼睛,却仍想把这?件紧要的事告诉清操。
“如此看来,曲谱果真是卢见樾偷来奉与和士开的……难道?和士开便是羊皮函中所指的高官?”清操皱眉自语道?,“突厥人忌惮你,倒也有可能要将?你置于炉架。但卢见樾已成功完成了任务,理应嘉奖才是,为什么还?要申斥他中山宫的事呢?况且阎氏已归,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为何还?要再提?”
“我听闻至尊已问过和士开了,他说是从军中学会此曲,从不知有何曲谱。”
“军中?”清操先是惊诧,后一思?索道?,“难怪太子昨日会说那些?话……至尊也定会怀疑你故意散播,以提高自己?在军中的声望。和士开这?毒计,酒宴上挑拨了你与勋贵的关系,暗地里又使至尊认为你功高盖主!”
“我会把你作此曲的初衷和丢失的经过写?成奏表。曲谱被卢见樾窃走是事实,靖水酒肆也是我报到领军府的,想来可以打消至尊的一些?怀疑吧……”
说完,他颓然一倾,倒落在床。
清操吓了一跳,以为他失了意识,推着身子唤了两声,他勉强开了眼缝,虚声问道?:
“河阳关还?未给你寄归乡文书吗?”
清操没想到他问起这?事,支吾着不知如何答。
“若收到,告诉我一声,我遣人送你回去。”
清操凑到他面前,握上他冰凉的手,“不是说好……让我陪着你嘛?”
孝瓘抽出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我实在担心曲谱的事会牵涉到你……我想要你去罪还?乡,重为高门之女。”
清操望着他消瘦而憔悴的脸,“其实对我来说,能不能去罪并不重要……”
“不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将?来还?要回河阳关服役吗?”孝瓘有些?急,歪头呕出一口血。
“孝瓘……你别急……”她用绢巾拭净他唇边血痕,一个想法猛然袭上心头,让她不得不改变了此前的决定,“我若依你去罪还?乡,你可依我上表至尊,再册我兰陵王妃之位吗?”
“清操……”孝瓘的声音低沉暗哑,“你……当真想好了?”
“嗯。”清浅一字,却被清操说得坚定无比。
“好,我依你便是。”
孝瓘仰面躺回枕上,手无力地搭在额间,清操看不见他的眼睛,唯见自暗影中滑出的一颗泪珠。
清操把河阳关的文书交至太医署,太医署知会了都官,都官定于三月初二派人来接她。
临走的前一日,孝瓘难得准时散值。
“今日……得闲?”清操问他。
“就算再忙,也要陪你回家收拾东西。”
“没什么可收拾的,只带两件换洗的衣服便好。”清操笑?得有些?不自然,“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对吧?”
“嗯。”孝瓘轻轻应了一声。
清操果然仅拣了一两件衣服,打了个小包袱,孝瓘往里面塞了些?银两。
“我让厨下?备好干粮,你明早拿上。”孝瓘说完,又拿过一把匕首交给清操,“虽然兰芙蓉仍会在暗处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带上武器防身。”
清操接过匕首,外观质朴无华,抽出来看,匕刃竟十分锐利。
“小心,别划伤了。”
“你赠我匕首,又怕我划伤,我又不是小孩子……”清操笑?道?,“不过这?匕首真锋利。”
“这?是宿铁所制,用牲尿和牲脂淬火而成。”
“啊?尿做的?”清操嫌弃地收回鞘中。
“你莫小瞧此法。”孝瓘笑?笑?,“这?是信州刺史綦母怀文所造,能斩甲三十札。若我军人人配上宿铁刀,战力定能大升!②”
“现在配置了多少呢?”
孝瓘叹了口气,“仅宫中禁军。”
飨食时,孝瓘拿了壶醴酒,给清操斟满,“过两日是寒食节,我知高门的规矩多,但以后……别再吃冷食了……”
寒食对于中原高门来说,是追思?亡者?的日子,但鲜卑胡儿、六镇之人偏爱在这?日打马游春。
清操想起在定州时,孝瓘送来的醴酒,弯目一笑?道?:“我原是想陪你踏青……”
她话没说完,就仰头饮了那盏醴酒——因为若再不仰头,眼眶就再也承不住沉甸甸的泪珠了。
饭后,孝瓘在书房中写?奏疏,清操支肘坐在他身畔,脸颊因醴酒而微酡。
她望着他板正的身姿,绝美的侧颜,横平竖直地写?着那些?字,大概是执意想把眼前这?图景刻入心底,她的眼睛渐渐起了酸胀之感。
“还?在写?那篇奏疏吗?”她抽了抽鼻子,问道?。
“什么奏疏?”
“平阳的那篇啊。”
孝瓘蹙眉,许久才答,“不是。”
临睡前,清操在渣斗中找到几?张被揉烂的纸,展开一看,正是平阳的奏疏。
“你费了那么多心力,为什么要扔掉呢?”清操捏着那奏疏,抖落掉上面的尘土。
孝瓘略显尴尬,道?:“写?得不好。”
“在平阳以西筑戍,将?不愿受地垦荒的流民迁过去,改为军户,屯田运粮,逐渐蚕食河东的领土,最终把战线推至黄河。”清操粗览了一遍,“这?,不好吗?”
“限制流民荫附豪族,会得罪很多人……”孝瓘缓声道?,“平阳一直是斛律军在经营……此策合流勋贵,有违至尊提拔我的初衷,定然不会被采纳。”
“你提笔之前不知道?这?些?吗?”
孝瓘一结。
清操把奏疏铺平,放回到书案上,“你心怀赤城,何尝会畏人言?何尝会顾己?身?”
她见孝瓘不答,又试探问道?:“是……因为我吗?”
“清操,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我写?此疏,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而已……”孝瓘低了头,“这?谏言非但不会被采纳,还?会给你惹来祸端……”
“那我问你,若你孑然一身,会不会上此奏疏呢?”
孝瓘想了想道?:“知其不可而为之。”
清操裣衽为礼,微微笑?道?:“妾与殿下?同。”
孝瓘微异,
不过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过身之后,纵有君上惩戒,朝野非议,她情?愿独自承受。
孝瓘瞬间红了眼睛。
他一把牵住清操的手,“今晚,别走……”
清操顺势跌进他怀中,他听不见她的呜咽,亦感受不到颤抖,只是她再抬起头时,他的前襟湿了好大一片。
“我没想走啊……我还?想你陪我做几?件事呢。”
“好。”孝瓘轻声应着。
“自河阳定情?,你我聚少离多……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青庐之中,尚有未尽之事?”
孝瓘脸上一红,眉心微颦,“清操……我一直记得……可是……”
清操起身,到几?案边拿了剪刀回来。
她从自己?的髻子中拉出头发剪断,又剪了孝瓘的一绺。
她边剪,边哼起龟兹小调:“妾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这?调耳熟,不会又是《入阵曲》中的某段吧……”
“不是。”清操笑?笑?,“是我在肆州给你绾凌云髻时哼过的。绾髻子时,我偷偷把自己?的头发掺进去,就权作结发了……”
“清操……对不起……我那时……”
“人的情?感便是如此。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倘使明明不喜欢,却硬装出喜欢的样子,虚以为蛇,那才是不磊落。”
清操边说,边将?两股头发合在一起,用缨绳系了,“好了,以后我们就是结发夫妻了!”
她说完,拍了拍枕头,示意孝瓘睡觉。
孝瓘顺从地躺下?来,拉上被子,闭了眼睛。
他的眼睑一直在动,显然没有睡着。过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要我陪你做……几?件事吗?”
清操挪了挪身子,鼻尖凑到他的耳边,问道?:“你……可以吗?”
孝瓘的耳朵瞬间红透,他结结巴巴的回道?:“我……我可以……努力……”
清操浅笑?,轻轻吻了他的额头,鼻梁,在触及嘴唇前,她按住他将?起的身子,轻声道?:“我同你一起努力……”
在孝瓘原本?的观念中,人在此时皆为兽。
就如同一头烈日炙烤的野兽,急寻一泓清凉的泉水,却须用尽这?世?间最肮/脏/龌/龊的手段,方才可以寻到。
然而今天,他忽觉自己?像个人了……
至于清操,她从来都想做一个人,而不是被人霸道?按在床/笫上,予取予求的物。
她想要的欢愉并不比他少……
可惜她前次得到的,却是一场疼痛而艰涩的半途而废。
幸而今日,她终于懂了,何谓春风舞罗帐,何谓春雨润栀树……
一个人,须以自己?的情?感,温柔地去探索另一个人,进而触及对方的灵魂;
当他们的情?感交/融在一起,他们的灵魂自然也在一处了……
几?近寒食的天气总归不会太好。
细密的雨丝,带着清寒孤冷,打湿了门前的路。
与其说清操起得很早,不如说她根本?就没有睡。
她蜷在孝瓘怀中数日子——
自邺城到河阳,马不停蹄三日,河阳到荥阳一日,在荥阳等?候录籍要一日,只不知重册王妃还?需多少日……
眼见东方鱼白,她起身走到镜边,敷粉梳发。
她从镜中瞧见孝瓘也起了身,倚着隐囊望着她,她拿起桌上的黛笔晃了晃,“罚你帮我画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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