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陆迢久久未归,秦霁动心起念,提着狄若云给她的香囊,在主屋中绕起了圈。
陆迢与她有些相似,晚饭后不再进食,是以这间屋子里找不出一样吃食。
秦霁停在书案边,书案上搁着的黑釉盏中还余有一半茶水。
她捏着香囊,思量一番又放了下去。
狄若云说过,此药不可与茶水相混,他喝的是雨前云山,第一遍茶汤正浓。
视线离开茶盏,掠过书案,厚厚一叠文书当中,一个妾字忽而闯入眼帘。
那张纸歪斜着露了一半,素手取出,秦霁看过一遍后默默放了回去。
无耻。
陆迢进来时,她已经睡下,小人儿蜷成了一团,窝在床榻最里。
他抬腿压上床,动作有意放轻,里侧的秦霁仍是身子一僵。
躺下后,陆迢侧首,“吵着你了?”
“嗯。”
陆迢轻声问:“那我去榻上睡?”
秦霁背对着他,陆迢未等到回音,只好自己起身。
“陆迢。”
她一声轻唤,陆迢将绡帘放下,回过头,“怎么了?”
目光相对片刻,秦霁忽然什么也不想问。
她闷闷回:“无事。”
,
今夜书案上那张被压在最底下的纸是纳妾书,上面的官印还是新盖。尾页一份户帖,生辰八字皆与自己相合。
他既然做了决定,又怎么会因自己更改?
秦霁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费口舌。
她的心事未被陆迢发现,他今夜怀了少有的欢喜,既为他们之间,也为她今夜的一次犹豫。
陆迢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好好睡。”
翌日清早,永安郡主启程去寺庙上香,
华帷马车缓缓驶离国共府,榆嬷嬷问道:“郡主,既是打算给洛小姐说亲,咱们不先给她露个口风?”
“不说了。”永安郡主支颐,车轩外晨景笼着轻雾,一幕幕飘至眼前,又从眼前飘走。
“陆迢昨夜忽而提起这事,定是她洛瑶做了什么,我隔日就去找,只怕要伤了女儿家家的面子。”
榆嬷嬷笑,“还是郡主周到,左右咱们几日又要回来,耽误不了什么。”
的确只有几日,陆奉会回国公府小住两天,眼不见心不烦,她们在寺庙享完清静回来还是一样。
只是这几日对洛瑶来说,却如坐针毡。
若是这些原本与她无缘也就罢了,可如今分明有缘,她就差一点而已。
枯萎的蔷薇花架下,四周没有旁人,洛瑶捡起一颗石子奋力抛出。
一旁的青屏呀了声,忙牵着她,“姑娘,别费这个劲,你的手还没好全呢,仔细伤着。”
“我还盼着伤重些。”洛瑶吐出一口气,问道:“鲜栗子可买好了?栗子糕需得提前一日做,祖母喜欢吃这个,我明日去看她不能空手。”
“买来了,都是挑过的,里面的栗子漂亮的很呢。”
主仆两人应和着走远,无人注意在蔷薇花架后头,那颗石子被原样抛了出来。
陈二捂着脑袋,当即回了陆奉书房,向刚刚回来的陆奉禀告此事。
前三日,陆奉将他派回国公府盯着洛瑶的一举一动,此女先时最有可能成为陆迢未来的妻子。
陆迢与他没有父子缘分,陆奉想知道,这个女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远儿还小,不能叫他在陆迢手中吃苦。
不想几日下来,这里有了意外收获。
陈二禀告完,陆奉半信半疑,“那花娘当真是不情愿?”
“此事小的原也不信,但那天夜里小的经过园中竹林,听到一席话,因而也信了七分。”陈二弯低腰,凑到陆奉耳前低语了一番。
末了他举出四根手指朝上,“老爷,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些都是大爷的暗卫亲口所说。”
陆奉不语,摸了摸自己蓄出来的一把长髯。
陆迢竟然能为一个花娘伤到要害?事后还把她带回府费心养着?
“盯着洛家那位小姐,明日她去找老太太,先来回我。”
“是。”陈二拱手退下。
月悄然变暗,外面的一切,与此时的衡知院没有干系。
黑胡桃云雕书案前,陆迢处理完一批公文,将其摞至一边。
接着,一张薄薄的纳妾书映入男人眼帘。
陆迢不由一顿,抬眼觑向屋内乌漆金丝楠拨步床。
月前在济州,他派人提前回来置办她的户帖,从名字到家世,都不能有错漏。
但——
但这封纳妾书,是汪原这个小人自作主张写了同户帖放在一起。
回来后公文堆成小山,他并未注意这样一张纸,可此时,纸后脱落下来的户帖却明明白白告诉陆迢,有人先一步注意到了它。
他到此刻才明白,为何秦霁昨夜要喊自己的名字。
吹灯上床后,陆迢默了片刻,转向里侧,“秦霁?”
这回连个“嗯”也没有,对着他的只有一枕乌发。
陆迢喉间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
闭嘴时不痛不痒,可一旦开口,便有丝丝细细的棉线掉进喉内,将每一处都粘连在一起。
他要怎么说呢?
他其实已经另有打算。
妾或外室这样的字,陆迢不想再提。可她明明发现了,为何不问自己?
陆迢拾起她一缕长发在指间绕了一圈,又唤了一声,“秦霁。”
秦霁小半张脸都掩在被中,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却没有力气去应。
不知是不是一连多日未曾睡好的缘故,她今晚早早就觉得疲累,哪怕闭上眼在梦中也是累的。
眼皮沉沉,头也沉沉,整个人像是掉进无底洞,没有终结地一直往下坠。
翌日秦霁醒得比平时要早,梳洗完,陆迢已经换上了一身石青刻丝锦袍。
“我今日出去一趟。你想不想回榴园?这几日便可带你走。”
他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不必再留到府中。
前几日洛瑶的出现叫他心生烦躁,如今陆奉也回了府,陆迢不想再有任何人来寻她麻烦。
回榴园?
秦霁钝钝想完,垂下眸,“好。”
目光经过他手里捏着的零碎纳妾书,她疑惑着仰起小脸。
陆迢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此书是别人的,与我无关。”
“哦。”秦霁撇过脸,不甚在意。
陆迢走后,衡知院便有人过来。是老太太院里的梅香,松书平日也得对她礼让三分。
但也只是平日,这会儿松书叫了两个小厮堵在月洞门口,寸步不让。
“姐姐,你来衡知院有何贵干?我们大爷一会儿就回来,这里可见不到他。”
梅香脸一红,“我才不找大爷,是老太太听说大爷屋里添了个丫鬟,想要见见。”
松书道:“大爷房里没有丫鬟。”
洛表小姐才离开安正堂,她和老太太说话时梅香就在旁边听着,说的确有其事。
如今老太太一心要见人,梅香怎么肯被这一句话打发走?
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直未断,秦霁在主屋中想再歇一回,被他们吵得阖不上眼。
她听了许久,终是从床上坐起,唤来侍女替她重新梳发整服。
秦霁装扮好后,两个侍女的都止不住悄悄往她身上打量,这几日大爷在房里的时候她们总在外头,平日里服侍姑娘,大爷也总在一旁,她们不敢多看。
因而虽然进了衡知院二十余日,她们与秦霁见面的时候其实寥寥无几。
这会儿实打实被惊艳了一番,一个侍女打开妆奁,“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簪子?奴婢替姑娘簪上。”
秦霁看向镜中的自己,摇了摇头,“不用了。”
外面两人还在吵,房门推开后,他们一起转头,又一起噤声。
松书还要拦,秦霁略过他,迳直到了梅香面前。
她微微一笑,“来了府上许久,还未曾拜见过老太太,今日有劳姑娘给我带路。”
第091章
面前的姑娘一袭绥蓝云绫褶间裙,乌发云髻未有簪饰,但这一身从容有礼的气度,已然是她的陪衬。
梅香不禁怀疑洛瑶先前所说,这哪里是花娘呢?
她自幼就在国公府中,已见过不少锦绣堆中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位是一点也不输那些闺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