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怎么一心二用?” 他捞起秦霁半湿未干的长发,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蜕巾。
“白天没看完。”秦霁声音有些犯困,又问,“你喝的什么酒?”
闻起来有种花香,又有醇厚的酒味,她还没遇到过。
“梨花白。”陆迢低笑,俊朗面容被光影削添出柔和的神色。
分明是三十的人了,和四年前却看不出任何区别。宽肩窄腰,身姿颀长,胸腹还更硬实了些,不见年长的痕迹。和书案前杏眸粉腮的美人坐在一处,显得很是相配。
陆迢在她耳背亲了亲,“明日我带一坛回来。”
秦霁点点头,指尖捻起账册翻了一页。她身后乌黑湿润的发梢垂落到腰际,被他用蜕巾裹起,仔细揉搓。将一绺搓成散出来的一缕缕。
待她合上账本已是深夜,陆迢不知何时阖上了眼,下颌轻抵在她发顶。
“陆迢?”秦霁侧过身,被圈了个满怀。
“看完了?”陆迢问,声音醺然。
“嗯。”秦霁想,他好像醉了。
看到陆迢微红的耳尖,她更加确认这个念头。
他就是喝醉了。
秦霁双手托起他的脸,“陆迢。”
“嗯。”他静静望着她。
这副模样不是醉,也是个半醉,有些事情现在问最好不过。
秦霁抿抿唇,“你早就叫太医去看过我师父了,是不是?”
“嗯。”
“你在马车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迢沉默了会儿,“不想说。”
秦霁轻哼一声,“还有,你胸口多出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她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那里还只有一道。这样的疤,受伤时必然危及性命,可他在西南的四年,她从未听到过有这样的险况。
陆迢越是不让她看那儿,她越是好奇。
他在她手心不说话,秦霁又问了一遍。
“这是——”陆迢说着一顿。
他是有些醉,却还没糊涂。
“这是不小心弄的。”陆迢下颌搁在她肩头,轻抱着她,“我困了,声声。”
他醉了还是很精明。
秦霁没再问,扶着他慢慢站起来。
陆迢去了趟净室,回来时房内留着一盏灯,掀开床帐,秦霁正侧卧对着床榻里侧。
“秦霁?”陆迢轻唤了声,未有回应,秦霁已经睡熟。
陆迢在她身侧睡下,翻身朝里,只能对着秦霁满头的乌发。
他今夜惹到她了。
陆迢知晓她早就想知道,可是要怎么说呢?
那些是他隐秘的心事。
相识之初,他只想得到她的人。到后来,他又觉得不够安心,想要个能将两人绑在一起的关系和由头。
陆迢原以为,自己娶到她,便不再有憾。然而欲壑难填,真和秦霁成亲了,他仍不知足。
不甘心和秦霁止步于此。
有了她的人,她身边的位置,还是不够,他还想要秦霁的喜欢,在意,和真心。
人心何其贪婪。
陆迢和秦霁亲密过,也被她疏离过,对她的了解颇深。
秦霁性子温柔和善不假,可这样的人,偏偏最不容易把真心交付出去,里面装着个冷芯子,遑论会喜欢上别人。
要得到她的喜欢,实在太难太难。
陆迢原不是爱冒风险的人,没有成算的事情,他不常去做。然而这些自以为的原则,遇到秦霁后,通通变成了例外。
四年前与她和离,便是他押上算筹,赌得最大的一场。
今上动了心思,西南偏远之地,一去便是几年,他不得不走,可秦霁不必。
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不会为了他走,可就这么俄延在京城等他,也很没有道理。
那时秦霁心中本来就没有他,再独留在这儿,岂非让他们之间平白生怨?
她或许不会,但旁人定会加诸口舌。只要有那么丁点生怨的可能,都会让陆迢极其不安心。
他想要她没有顾忌,不受旁的干扰,好好在京城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再——偶尔想起他。
最后一条实在太难,他唯有在放她走的时候干脆利落些,忍下所有要问的话,叫她记得这一点好。
陆迢的赢面实在太小。
在西南带兵,空下来的时候,将士们都在各处找人写家书。他也写了,只是一封半封地写下去,怎么都是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那些信是怎么都不能寄给她的,一寄过去,他就要在秦霁面前原形毕露。只能写一封,留一封。
陆迢闲下来的时候常常想她,对着那些信,却找不出一个寄出的理由。
若是她在京城有了别人呢?李思言虽然能被他提前支走,可京城里的豺狼虎豹,何止那一只?若是没人能拦下,又该如何?
陆迢不知道,只能少想一些,再少想一些。
直到那日拆开来信,他得知自己有了个女儿。
恍然不止有了给她寄信的理由,还有了去看她的理由。
到后来,秦霁一点点朝他走近,她走的又慢,又小,他看在眼里,却只能站在原地等。
至少要等到她先认清她自己的心思,不再摇摆,不然那些凭空耗掉的时日便会毫无意义。
因着这些种种,他才不愿告诉秦霁。
不愿告诉她,他胸口新添的疤,是她的亲爹爹,他的岳父大人伤的。
不愿告诉她,这几年,他一直在让人留心照看她金陵的师父师母。
陆迢这次不要秦霁因为旁的事情心软动摇。
他要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喜欢他。哪怕这喜欢只有一点,尚且不及他的一半。
只要有就行了,陆迢想。
这次,他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