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别说这幅画是几年前画的,她就是现在画一副,也轮不着他来管。
陆迢听了额角青筋几欲迸出,沉沉凝视着她,“因为我们是夫妻,秦霁。”
他唇角一点笑意也无,秦霁能辨出这人正隐忍着怒意。
他在生气。
她想不通他为何要生气,少顷之后,秦霁理清思绪,冷静道:
“成亲之前,我们明明说好只做表面夫妻,后来你又想反悔。陆迢,不是什么都能凭你心意。以前的东西你翻再多出来我也不会解释。”
“表面夫妻,原来如此。”陆迢嗤笑了声,眸中墨色翻涌,“因为是表面夫妻,你就能心安理得在那张床上把我——” 把我当成旁人。
后面几个字实在是荒谬又可笑,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陆迢戛然而止,一步步将秦霁逼退至门边,问道:“是么?”
他问她时声音极轻,眼神中掠过一丝嘲讽。
秦霁沉默不答,心头已然狂风大作。
她心安理得在那张床上把他——怎么了?
怎么了?
是她逼了他?
前几日晚上发生的事情,秦霁模糊记得大概。大概就是她揪了他的衣领,亲了他,然后……
她越想越心虚,越想越没底。
秦霁不再想下去,深提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抬眸,直直回视过去,“我为什么不能?这是你亲口说的。”
不喜欢一个人,未必就不能与他寻欢作乐。
他行,她自然也行。
陆迢也记得这句。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她真会用上这句话。
他等了整整五天,终于等不下去,想问她要一个说法,不曾想要到的却是自己的说法。
两道目光交汇,片刻后,陆迢胸中怒意渐渐消弭。
诚然,和秦霁吵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哪怕到了此刻,她的眼神也是平和冷静,见不出多少波动。
她总是这样占尽上风。
“秦霁,难道你——”
陆迢垂眸,食指轻点在她心口,“你这里当真没有一点我的位置?”
秦霁被问住了,沉默良久,扭脸望向一旁。
“我知道了。”陆迢轻笑了声,似是自嘲。
他勾指将秦霁鬓边一缕碎发挽向耳后,如以前一般的柔和语气:
“我们和离罢。”
第135章
两息的沉默后,秦霁点头。
“好。”
绥蓝云纹绢袖擦过手背,陆迢只要稍稍抬臂,就能牵住她。
但他没有。
秦霁未有犹豫地走出了这间房。
*
虽说好要和离,在陆迢上折子之前,两人仍同住在白鹭园,没有以前的针锋相对,说话相处只如寻常。
纸铺的事情已经歇下,然而秦霁变得更忙了。整整一个月,陆迢和她坐下来一道用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秦霁没有刻意躲着他,但两人能见着的时候,确实少了许多。
夜越来越静,对面的书案始终空空如也。
陆迢不知她最近在做什么,自上次在紫荷口中听到那句“腻了”后,他便不再从旁人口中问秦霁的消息。
毫尖在纸上顿了顿,洇出一片墨渍,先时写的半篇全作了废。
陆迢面无表情将其撕下,换了一张新纸。
作废的这张则被扔进烛盘,未几,夜风进窗,鎏金缠花枝纹的烛盘里堆积的纸灰被撩起些许,落在遍布灰迹的书案一角。
秦霁在净室洗漱完才进正房,轻轻推门,见到刚从案前走出的陆迢,先是一怔,随即对他笑了下。
她没有立时进屋,侧身在外面等了会儿,方才缓缓转身,提步迈进屋内。
一转过来,秦霁便后悔了。
陆迢一步也未动,正对门口,就这么望着她。
退是不能退的,进也要慢点进。只是丢些脸而已,不那么要紧。
秦霁面不改色,合上房门后,慢慢地,努力假装正常的往床边走,仍是没能盖住一瘸一拐的脚步。
下一刻,便被人打横抱起。
陆迢小心卡着她的膝窝,淡声道:“你再摔在这儿,我解释不清。”
“不会有人说你,环儿知道我怎么摔的。”
和他相比,秦霁才像是在正经解释。东平坊那边的台阶做的不好,她没留神才崴着,哪里怪得到他头上。
陆迢不再说话,只是走的慢了些。
被放到床上后,秦霁真心实意说道:“谢谢你,陆迢。”
她的语气诚恳又认真。
陆迢原该走的,可还是停了步,垂眸看着她,“谢什么?”
秦霁怔了怔。
她以为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无需再往里问。
可陆迢似乎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就站在床边,像是一定要等到答案。
秦霁抿了抿唇,“谢谢你肯和离。”
圣上赐的婚不能轻易作罢,要上折子请完罪才算,和离这一道,只有他利益受损。
而她,她现在有钱,家里有靠山,月河和清乐都在京城……总之,秦霁和离后可以过得非常逍遥。
陆迢听到了答案,还不如不听。
她总是能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话来伤人,偏他不肯信,一次又一次,非要让微渺的期许全部粉碎,才肯罢休。
他没回应,秦霁以为是自己还不够诚恳,仰面对他笑。
“你放心,我已经找好了地方,等圣上的旨意过来,我便搬出去,不会多留。”
陆迢沉沉看了她半晌,勾唇一笑,“由你心意。”
秦霁舒了口气,又听他道:“秦霁,你知不知道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叫了谁的名字?”
喝醉的晚上?
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过听陆迢现在的口气,这人一定不是他。
怔了片刻,秦霁终于明白为何陆迢要拿着那副几年前的画问她要解释,为何陆迢会生这么大的气。
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为自己会想起李思言,更不喜欢陆迢总提起旁人。
秦霁抬眸,沉默与他对视。
无论陆迢怎么想,多生气,她都不打算解释。
她现在也很冤枉。
这在陆迢心中便是默认了,他移开视线,替她放下床帐两侧的帘钩,“伤了腿就先好好歇着,要走也不急这一两日。”
“好。”秦霁温声应。
绡帐落下,陆迢摸了摸胸口,才放进去的奏本方方硬硬,实在很硌人。
两日后,当着满朝大臣,陆迢上了封折子,请罪和离。
圣旨到白鹭园的时候,秦霁正在着人收拾自己的东西。
太和殿传旨的公公声音又尖又细,灿灿日光下,听得人直有些犯晕。
好在圣旨念得快,秦霁听完甚而有空从头至尾回想一遍。
“公公。”她唤住将要转身的大铛,屈身行礼,“敢问公公,陆侍郎受了什么罚?”
冯公公闻言笑了,拂尘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秦夫人,若真想知道,何不等陆侍郎回来了亲自问他,咱家可不敢越俎代庖。”
小暑时节,白鹭园里花草葳蕤,山石嶙峋,处处都散发着盎然绿意。假山前引了一个水池,里面荷叶莲莲,浓荫遮蔽处时常有越池而来的凉风。
秦霁站在树荫下,望着园子微微出神。
刚才的冯公公说到最后一句时,意味深长摇了摇头。
不让说出来的人是陆迢。
*
陆迢晚上回来,没叫人传信,也没让人提灯跟着。
夜幕罩了浓浓一层,他沿着曲廊缓步踱进后院,远远便瞧见正房里亮着一盏灯。
如往常般,夹层油纸被雕格门分成一块一块,昏黄的灯光映在上面,将漆木也照出些许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