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小雨五个月大的时候,开始长牙,在秦霁发现的那天,小东西吃到了人生中第一口米饭糊糊。
“雨……雨。”秦霁离得远了,她就要念叨个不停,一边伸出两条小胳膊要秦霁抱。
小雨不知道,她从娘亲那里学到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只知道秦霁要走了,便用力喊着自己唯一会念的字。
“雨……雨……”
“雨什么呢?”秦霁被她着急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弯腰凑近了逗她,“我就去隔壁房里,你也不让啊?”
小雨握住了秦霁伸出的手指,不肯松开。“雨雨……”
照顾她的嬷嬷道:“小小姐舍不得夫人,您不知道,每次您不在,小小姐就容易哭,直到哭累了嗓子哑了,才肯停下来睡一会儿。”
秦霁听了不可置信,“她真会哭成这样?”
嬷嬷说的话实在陌生,那些场面,秦霁一次都没见过。
面前这个小不点在她肚子里的几个月没少使坏,出来后却格外老实。一天哭不了两三次,秦霁困了她也跟着睡,格外让人省心。
当时她们分明都说小雨是带过最乖的孩子——当秦霁在场的时候。
后面这半句,秦霁今天才知道。
“那怎么办?”秦霁试着往上提一提手指,小雨跟着抬起胳膊,就是不松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秦霁,还知道对她笑。
秦霁问:“我是不是要离她远些?”
“夫人无需刻意。”嬷嬷宽慰道:“小小姐年纪还小,这个年纪正是要母亲陪的时候。等她一两岁了,那时再试着分开才妥当。”
说话的嬷嬷是永安郡主派来的,永安郡主知道秦霁有孕的消息后,当即挑了两个嬷嬷和两个侍女,亲自上门把人送了过来,专程照顾秦霁的饮食起居。
后来有了小雨,她们就顺势留下来照顾小雨。
“嬷嬷说的是。”秦霁在摇床边坐下,“去耳房取一个拨浪鼓来,我逗她玩会儿。”
不一会儿,嬷嬷抱着一个竹篾编的精巧小盒回了正房。这是前阵子永安郡主亲自送来的,里面装着给小雨准备的小玩意儿。
秦霁早就忘了还有这个。
“夫人,这里面的拨浪鼓要小些,不容易吵到小小姐的耳朵。”嬷嬷打开盒子,放在秦霁身边。
“嬷嬷先去歇会儿罢,等我哄她睡着了,再让人喊你过来。”
嬷嬷退下后,秦霁把小雨抱出来放在了自己睡的架子床上。小家伙精力十足,知道这是要陪她玩了,咿咿呀呀地,又伸手又蹬腿。
她还不会说话,除了雨字,其余都是含混不清的音,连字音都算不上。
秦霁陪着小雨把竹蔑盒里的东西玩了大半,她慢慢安静下来,在秦霁怀里睡着了。
小玩意儿散落一床,秦霁一样样收拾起来,这才看见压在竹篾盒底的那封信。
上面的字迹分外眼熟。
第137章
陆迢在信上问了与小雨有关的许多事,爱不爱哭,平时做些什么,吃的什么……好多问题被他堆叠在一张纸上,字写得满,却见不出什么条理。
秦霁看着这封信莫名好笑,仿佛又看到了怀胎十月里的自己。
那时她既高兴又害怕,既期待又忐忑,但一个字都不敢对旁人说。
秦霁担心,自己若是露出一丝丝的怯意,就会有人来劝她舍了这个孩子。
秦霁不想舍,也不会舍。
和离是她和陆迢两人间的事情,孩子却可以只与她有关。
秦霁早就想过,无论如何,她都是孩子的母亲。陆迢才是次要,他认不认自己是小雨的父亲,只是一件不要紧的小事。
左右她的孩子,会有很多人陪着长大。
此后永安郡主过来,秦霁也是这样与她说的。自然,倘若陆迢想认孩子,她不会横加阻拦。
因着一开始,秦霁就没有把陆迢那份算进去,现在乍然收到来信,叫她很有一些意外。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和她一样,因小雨的到来而高兴到手足无措。
到了晚上,秦霁空下来,取出信纸,一句一句地给陆迢写回信。
他问到哪里,她便停在哪里。
这封信发现的晚,秦霁回的也晚,路上走的更晚。
陆迢冬末寄出的信,隔了整整一季,在初秋才收到回音。
杨木关东边,是一片长满枫树的山林。到傍晚时候,满枝的枫叶映上了夕阳,衬得秋色如画。
陆迢叫停巡逻的将士,自己背倚枫树,看秦霁的回信。
信的最末,她说——“小雨长得很快,她已经会念自己名字了。”
陆迢翻到第二张笺纸,纸面印了一枚浅粉的手印,比上次的脚印还要大上一些。
纸上带着浅浅淡淡的花香,他低头闻了闻,却想不出这花的名字。
秋末,秦霁收到了陆迢的第二封信。
问的还是小雨,秦霁答到最后,忽而看见他问:
你给她按手印用的染料用的是什么花?
是凤仙花。
这次的回信里,秦霁夹了一朵干成片的风仙花。
*
第二年春,秦霁收到了陆迢的第三封信,信中问的依旧是小雨。
这时小雨已经周岁,能听懂一些话了,秦霁抱她在怀里,把这封信一句句念给她听。
“小雨多高了?”
小雨听懂这话,举起小手摸摸自己的头,又摸摸秦霁的膝盖。
“高!”
秦霄刚从学塾回来,路过芷园,来看自己的外甥女。顺道给秦霁代笔,他见状,恍然大悟道,“这句我会写。”
“你听懂了不成?”
秦霄已经开始挥笔,“小雨的意思是‘略矮我娘膝’。”他说着抬头一笑,“小雨,舅舅说的对不对?”
他笑,小雨也笑,咿呀学着喊,“舅—舅—”
信纸还有第二封,等秦霁翻过去,小雨看到笺纸上那枚大大的手印后,不肯再说话,呆呆窝在秦霁怀里。
小雨害怕比自己大很多的东西,这是她见过一条大狗咬人后留下的症结。眼前这个手印,就比她的两只手还要大。
小雨攥紧了秦霁的衣袖,一下子动也不动。
“秦芹。”秦霁捏捏她僵住的脸蛋,“怎么了?”
小雨把脸埋进她的脖子,连眼睛也不敢睁开,“娘亲,走,走。”
秦霁抱着她回卧房,哄了一阵后,由秦霄留在房里陪她玩。秦霁则腾出空去忙自己几个铺子上的事情,几个时辰后才回来。
天黑下来,秦霄用过晚饭回了秦府,小雨也玩累睡着了。
秦霁泡在浴斛中,想起那封未写完的回信,还有笺纸上那枚鲜粉的手印,忽而笑了一声。
她闭上眼,两道月眉也是弯弯含着笑意。
回到书房,秦霁找出秦霄未写完的信笺,照着陆迢的问题,补完了后半封信。
将将起身时,秦霁才发现案边还有一个竹筒。
今早送来的信筒……有两个。
秦霁打开剩下的这个,里面还是陆迢的字,不止一张笺纸,倒在案上的有七八张,只不过里面写的……与前几次大不相同。
这次倒出的每一封笺纸上,都有她的名字,笺纸开头写的是各个节日的祝词,这些信大多只写到一半,结尾常常是洇成一片的墨点,又或是长长一道墨色的划痕。
秦霁一封封看完,从前年,到今岁,每个要紧的节日,他都没落下。
只是未有一封寄到自己手里。
案前的烛火劈帛一声,倏然变暗。
可某个人的影子,却在眼前渐渐变得清晰。
莫名地,秦霁说不清心里现在是什么感受。
这滋味就像在心里剥了一瓣酸橘子,酸酸胀胀,明明是不好受的,可又叫人心尖有几分发软。
*
秦霁这次的回信还没寄出,便收到了陆迢的第四封信。
与第三封只隔三日。
信送到芷园时,永安郡主也在,见状不免担忧,“前阵子不是来过信么?”
陆迢送信一直用的自己的人,这几副面孔,永安郡主也熟。
司正在军营里呆了一段时日,直来直往,一时想不出转圜的话,结结巴巴:“回郡主,无甚要紧事,就是大爷……这次……大爷……”
这次大爷只给夫人写了信,像是出了什么事,还三令五申让他路上快些,不许耽搁。
这一来,好像又没什么要紧事。
知道内情的人只有秦霁,她出面替他解围,“这一路辛苦,偏厅有放凉的茶汤,你先去那里坐着歇会儿罢。待会儿再来回郡主的话。”
司正松了口气,转望向永安郡主,
永安摆手,“去罢去罢,我只是顺嘴一提,他无事便好。”
“郡主放心,大爷在西南一切都好。”司正揣起装着信的竹筒,去了偏厅。
永安听到这句后便安心下来,取出新制的绒球兔子,去逗摇床里的小雨玩。快三天没见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她实在是想念得很。
小雨才一岁大,已经记住了许多人。抓了会儿绒球兔子,看清绒球兔子后的人时,即刻露出笑脸,“祖—母—”
小娃娃笑的甜丝丝,声音里带着天然的稚气,把永安的心都给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