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绿绣以为她是害怕留疤,边涂药边说道:
“姑娘别担心,这药是大爷一大早派人回府上取的,波斯国进来的白玉化雪膏,整个金陵也没有几瓶呢。”
“他走了?”
绿绣最初以为秦霁在问绿珠,一想不对,绿珠方才还在门外和姑娘说话呢。
这是在问大爷。
大爷成了“他”?
绿绣隐隐察觉出不对。
“大爷一早去府署上值了。今早东次间那女子出来找大爷,大爷没多理会。”
“知道了。”秦霁不感兴趣。
绿绣又想起陆迢吩咐的一件事。
“姑娘,大爷将你上次买的纸墨又送回来了,就放在这房中,说是给您无聊时消遣。”
“好。”
第036章
应天府署。
陆迢几日前开始时便没再让汪原翻看济州交上来的破旧账目。
新来的同知昨日到了任,姓王,是个有点胖的中年男人,面相发苦,不喜言语。
下值的鼓声敲过三遍后,汪原往他肩上一拍,小声说道:“王大人,到点了,还不走呢?”
王盛偷偷看一眼陆迢,见对方端坐如松,犹豫道:“知府大人还坐着呢,咱们还是再坐会儿吧。”
说话间对汪原的戒备心提高不少。
怎么刚来就劝人当刺头呢?
汪原悄悄迈出的半步收了回来,敢情这人是个胆子小的。
他们说话间,陆迢起身,几人寒暄几句后各自上了马车。
汪原踩上车轼时朝陆迢那边看了一眼,陆迢似有所觉,侧过身来,对着自己点了下下颌。
汪原自己固然是个男子,但也能分出同类的美丑。
远处那人玉质金相,如圭如璋,怎么也不像能和陈寻这种人能划到一拨的。
微斜的夕阳下,二人目光相碰,却又只字未言。
*
国公府,安正堂。
陆迢过来的时候,陆悦正在陪着老太太聊天。
看见来人是陆迢,陆悦眼神一亮,随即佯作生气地撇嘴。
“大哥今日来的怎么这样晚。”
陆迢先给老太太请了安,这才看向她。
“都知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叨扰祖母做什么?”
整个国公府都把陆悦当成明珠宠着,只有陆迢不吃她这套,没一回会接招。
换在平时,她定然已经跳下了椅子,这回倒不生气,只“哼”一声。
“祖母喜欢我我才留的。大哥倒好,一回来就奚落人,真叫人伤心。”
陆迢瞥她一眼,“又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她的抱怨立刻停了下来,换成笑脸。
“大哥又要送我东西么?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就是上次偶然见松书给你收捡过一个簪子,瞧着很是漂亮。”
“什么簪子?”
“就是那只,嗯,上面的簪花是珐琅烧的,还嵌了珍珠。”陆悦见陆迢像是没想起来,手指了指自己裙子上的碧蓝色刺绣。
“珠花是这个颜色。”
陆迢挑眉,“嗯?”
陆悦哎了声,心想大哥还不如自己记性好呢。
“就是几年前蜀地上贡给宫里,后来又被长公主赏赐给大哥的那只嵌珠烧花簪。”
昨日隔壁的那家小姐只簪着相仿的簪子,一头的乌发便如春生枝木,缀着一只珐琅烧花,只一个背影就好看极了。
她一点也不想等了,只想快些把这只戴在头上才好。
陆迢朝她头上看去,已经快落满花和蝶了,看一眼都觉吵闹。
“簪子不行。”
“为什么?”陆悦声音提高,眉心已经拧起。
她可是心心念念了好久。
“明日我叫松书将东西送到你院中自选两样。”
“大哥真好!”
隔日,平静许久的金陵城出了一件大事。
城外的弥蓝山有山贼作乱,不过两日,已杀伤抢掠数十余人。就连带着十余亲卫的千户所夫人也未能幸免被劫持了去。
讨要赎金的单子一张张飞进应天府署之中。
上面尽是些狂言妄语,半点未将城中守卫放在眼里,大有要占山为王的架势。
王盛一边看一边去擦额头不断流出来的冷汗。
他家里世代经商,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他这么一个走上仕途的,乌纱帽还没戴热几年,怎么就碰到这么大的事。
汪原看了半天,举起陆迢刚递给他的纸。
“一万两!这想必是山匪头目亲手写的一张,字丑不说,就连骂人也是别具一格。”
也真开得了口。
有命花出去?
陆迢点了点书案,“这山匪,王大人想必听说过。”
王盛立即站了起来,脸色诚惶诚恐,官服袖口已被汗浸变了色,他大声说道:
“陆大人,下官前日刚到,一直住的驿站,与这些人绝无牵连!”
说话时喷溅出的口水在日光下清晰可见。
“王大人,别紧张。”汪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倒了一杯茶给他。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山匪和你一个地方的。”
“哦……哦。”王盛的声音登时细若蚊蝇,他不大好意思坐回去,就这么在椅子后面踱起步来。
王盛是单州人。
被这么一点,他立刻就听明白了。
几年前,单州也出过这样一桩山匪劫持人质的案子。
山匪绑人求财,这事向来不稀奇。两件事能联想到一处,则是因为这索要的数目。
那山匪绑了知州的独子,索财九千九百两,只肯要金子银子。
这哪里像真心求财的?
此事在单州引起了许久的轰动,人们不知这绑匪真名,索性取了个外号,叫不差钱。
“陆大人是指‘不差钱’?这几张字条虽都有他的话风,可这人的确是死了。”
王盛那时在单州人微言轻,压在身上的大小杂活却有很多,此事便是由他誊的案卷。
汪原浅浅听了一耳朵,去到外面暂时安定那些来报官的官商,王盛则将其中知道的详情细细说给陆迢。
他这人虽然胆小,但当真进入了办事状态又是一副模样。
家丁带来绑匪的信,知州气极怒极,冷静下来后也只得先哄着这“不差钱”,连着三日都送了信去还价,前两日还肯回一封骂人,第三日那家丁带回来的,只有两只断指。
知州怕了,第四日抬着钱去赎人,在半山腰就见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官兵上山的时候,那群山匪放了一把大火想要逃跑,落入了他们预先在另一边设的埋伏。
“伤了官兵百余,共监斩二百三十二人。”陆迢复念一遍,似是惊诧于这人数之多。
他往后倾了倾,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掀起眼皮看向王盛,
“一群穷凶极恶之徒,那家丁却能活着进出三回?”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想必这山匪是讲究这个的。”
王盛坐下来喝掉汪原倒的茶,入喉的瞬间肚中被这冷茶给凉了个透。
夜里,陆迢宿在府署偏厅后的舍房,这里原是给官员午憩准备的,布置稍显简略。
床头的柜子上,摆开有两个令牌,一是官授的知府木牌,一是陆家长子单传的玉令。
金陵的魏国公府,虽式微已有几十年,但这华贵的壳子下并非空无一物。
陆家以前出过一个将军,哪怕后来交还了军权,如今戍守江南的总兵仍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一直在延续下去。
陆迢扶着额思忖,“不差钱”虽然死了,可给他出主意的人未必。
这次在两日之内绑了这么多人,可见山匪的数量比在单州那次的只多不少。
然而应天府上下不过三百差吏,全谈不了缴匪。
当朝文官与武官在行使职权一事上有着明了的楚河汉界,应天府配有三个营五千人的兵力,可单凭陆迢一人却用不得。
要想调动营兵,需知府与通判二人一同在文书上盖印,方行得通。
但通判未到,他若是这样做了,以后翻出来,便是数不尽的罪名,覆灭大祸只在旁人的一言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