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洛瑶挽了挽鬓边碎发,将脑后精心配的发钗扶稳,又看了一遍身上的水蓝绸裙,自觉再没有差错。
那日西平街上见到那女子,她也是如此打扮。
自己在陆家祖母跟前哭了一番,可不是为了让她跟着掉眼泪,状似无意地提了几次要谢陆迢,老太太眼下这么疼自己,表面不说,背后定然也会做些什么出来。
博山炉内燃着的香沿着嶙峋炉盖攀爬上升,缓缓驱散着榻边的药味,亦在缓缓消减洛瑶的耐心。
待药味一点不剩,外面响起了说话声。接着,青屏便打起帘子将人请了进来。
洛瑶望过去,先一个看见的是陆迢,脸上的笑刚刚漾开,继而便注意到他身前矮了两个头的陆悦。
陆悦最先上前,直接坐在了榻边,“阿瑶,你可好些了?我同大哥一道来看看你。”
“多谢你们,表哥这回又救了我一次,该我去找你道谢才是。”洛瑶应了陆悦一声,目光看向陆迢。
陆悦浑没发现,把话接了回去,“你都这样了如何去谢,别总是客气,你虽说是远道而来的客,我们这可没把你当外人。”
陆迢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问过两句后便默了下来,只不时颔首,话全有陆悦来接。
她和陆迩在这方面像是亲生兄妹一般,都是合不上嘴的话篓子。
洛瑶同她说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寻到个她停下来的空隙,忽而想起了什么,“悦儿,你送我的那盆花开了朵紫的,一直要给你看来着,总是忘记。”
“紫的?它现在放在哪儿?我要去看一看。”
“就摆在偏房最里边的架子上。”
陆悦出了房门,陆迢便也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开。
洛瑶忙喊住他,“表哥等等,我有话想同你说。”
陆迢顿步,半侧过身,脸上已经冷了下来。
洛瑶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打起了寒噤。
陆迢等了一阵,无心知道她要说什么,只道:“洛姑娘,祖母近日常念着你,你也该自己保重身体才是。”
夏日发什么热?
她手上折那一下不过月余便能好全,老太太派到她身边伺候的下人更不是傻子,还能把人给照顾到病糊涂了?
他第一次这般对她说话,如此不加掩饰的漠然也是头一遭。
洛瑶呆怔着,还没回过神,陆迢的身影便消失在房中。
陆迢走出来,踩着铺石小径不知不觉走到了国公府大门西侧的角门处。
他回头,松书正提着灯笼跟在一旁。
“大爷,可要出府?”松书自从发现那个牙印,对自家大爷近来奇怪的地方通通觉得又不奇怪了。
陆迢脚下一滞,想起那几个跟着的麻烦,又折了身。
“不去。”
不去?不去哪儿?
松书暗暗好奇。
第054章
这日夜里,陆迢书房的灯烛比平时熄的要晚上一些。
翌日,陆迢休沐。
赵望一早到了他的书房,交代几句过后,陆迢常用的那辆挂着陆字的华盖马车一早就出了国公府大门。
先是在花楼边上停过一阵,继而又去了陆迢的另处私宅——琅阁。
无人发现,另一辆从角门出来的普通马车驶上了另外一条道。
*
榴园,竹阁。
绿绣在杏和堂昏迷了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却没忘记拿上那些药材和香料。
今早绿绣提起这事,秦霁便叫取了出来。
已经过去两日,她不会放任自己一直失意。
秦霁不是易碎的花瓶,她是绿藤里开出来了的木香花,风雨会使她颓靡一阵,却不能把她压进泥里。
陆迢进来时,她正坐在案边捣药。
纤薄肩背亭亭而直。应是刚沐过浴,顺直的墨发并未束起,淌泻在身后,微湿的发梢一直垂到了腰际。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陆迢发现,他的外室身上其实有些懒性。
只是她平日行走坐卧皆是端正,姿态亭亭,无论大事小事,做起来时都是一副认真模样,叫旁人轻易发现不了她那一点懒。
陆迢抱臂虚倚在门边,静静望了会儿,等那阵登登的捣药声停下,才走了进去。
“在做什么?”他提起一把梳背椅,靠在秦霁旁边坐下。
秦霁将白釉瓷药臼里的木樨粉末倒进备好的小碟,在戥子上称过一遍,端放至一边。
这才腾出空看他,唇角弯弯,“汤料。”
他不回,秦霁便不去应承,仍旧自己摆弄着案上这些药材和香料。
乌木案上现下摆着戥子,香料,棉布,瓷碟,药臼,各样的小物件排得满满当当。
陆迢泽单手撑在案上,支起头看着她忙。一双纤白柔荑离自己时远时近,刚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
视线顺着水蓝窄袖上绣着的垂丝花叶往上偏了偏。
他的外室正微微垂颈,玉颈一侧贴着几缕乌发。日光从雕花格窗漏下来,洒在乌木案上,又映入那双杏眸,便化作了惹眼的碎金烁石。
陆迢伸手拨出了那几缕发,指腹轻轻捏着,还有她颈间的余温。
他的衣袖靠近时,一抹极淡的香飘进鼻下。这香气与这里摆着的所有药材都不同,亦不是他平常身上有的。
这香秦霁闻过,京城有段时间,好些小姐闺房里都熏的这个。
秦霁动作稍顿,垂下长睫,继续捣着香料。
等放下药杵的时候,绿绣正好到了门口,道现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
陆迢恍然回神。
看着案上用棉纱扎起来的几个布包,有些费解,半个上晌竟这样过去了。
眼前空出一角,他伸臂把已经起身的秦霁拦进了怀里坐着,朝她微压下脸。
“做什么去?”
他说着,大掌贴在她腰际掂了掂。
才两日,又变轻了。
那股香味更近了,秦霁微微蹙眉,扭脸躲开,“吃饭。”
陆迢的手从她腰际滑至小腹,往下压了压,有了几分不满。
他奇怪道:“你又不饿。”
秦霁一怔。
这是这两日每次饭后自己都要对绿绣解释的一句话。
很快,秦霁又回过了神。
那只压在腹上的手掌正往其它地方走。她耳背红了起来,一排贝齿咬住下唇,攥紧拳心用力推他。
小姑娘横生的恼意虽大,可力气到底比不上这个高大的男人。两只手凑在一起也推不动他几个指头,自己反而被箍的更紧。
被捏着手腕压在床上时,秦霁怕了,偏头望着一边,委委屈屈地和他讲理。
声音可怜的很,“你不能这样。”
陆迢掰过她的下颌,可一对上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又生出强烈的退意,他咬住了后槽牙,捏着这精巧的下颌又偏了回去。
口气冷然,却也在和她讲理,“我凭什么不能?”
秦霁不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每闻一遍都像是在提醒自己有多可耻,她手里揪住了一点被子,把这当作她全部的底气,说出来的声音是轻轻的。
“你不该瞒着别人。”
那个姑娘,不该被这样的人蒙在鼓里。
陆迢拧起了眉。
她说的还有模有样,他瞒了她什么?
他正想着,鼻下忽而闻到了一缕香,是自己身上的,与这房中截然不同的闺房香气。
昨日在洛瑶那里,便是这香。
陆迢忽而明白过来,难怪秦霁要躲着他。
连着好几件事一并浮了上来,当初那瓶胭脂也惹了她哭,还有西平街上,她定然听到也看到了。
明明知道一切不过误会,然而这误会在她眼里的确是可信的。
陆迢心头升起些许愧疚。
“没瞒着你。”他顿了顿,手指轻拨开挡在秦霁颊侧的几撇头发,眼睛望着她。
“那个女子是家里长辈的亲戚,身世可怜,过来投奔的,和我关系不大。”
他说完这些,见他的外室已经一动不动,眼中满是困惑。
陆迢唇角微微扬起,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得意,只一瞬便收了回去。
他亲了亲面前含羞带粉的桃腮,率先让步,“先去吃饭。”
陆迢一来,桌上的菜色便要丰富许多。
今日更甚,荤素蔬果,河鲜走兽,将只有两个人用饭的八仙桌摆的齐齐满满。
且这些菜里,未见一样红辣。
秦霁抬首,睇了陆迢一眼,他神情淡淡,轮廓分明的棱线却不像之前那样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