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台金阙
卫景珩紧紧地盯着虞亦禾，用目光描摹她的身姿，光看她那几可见骨的手，便知她的身上只有几两肉。
太瘦了。
想到那个令她如此的魏家，卫景珩就恨不得将之一贬到底，可是看着如今虔诚在观音像前参拜的阿禾，他又怎不知即使自己把魏家流放，她也会甘心相从呢？
只要她的心还在魏谭身上，只要她还不想离开魏谭，那么即使他是天子也无济于事。
不过一察觉到女子有起身的趋势，卫景珩立刻转过了头，压下心中情绪纷纷，目光在掠过那观音像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中。
眼前是金身菩萨，身侧是所求之人……那何不拜上一拜？
这一次，他也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拜了下去，弯下脊背，伏向眼前观音。
只愿所爱之人亦爱于他。
他既能重生一回，那神佛之事也应当有几分可信吧？
虞亦禾起身后正巧看到隔壁公子伏身许愿的样子，不禁有那么一瞬间的好奇。
他又在所求何事呢？
不过她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往外走，轻轻的脚步声甫一响起，卫景珩瞬间结束了仪式，起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虞亦禾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而后放慢了些许脚步。
毕竟帮了她，也不好太过冷漠……
等到达外头小和尚的面前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步之遥。
小和尚看了看面前这位公子时不时注视夫人的眼神，下意识道：
“公子，夫人，想来你们上山时应当没来得及食用午膳，庙中为两位准备了些素斋，两位可要食用？”
两人都是从京城出来的，到京郊，再从京郊上山，便是天一亮就起床，爬到山上也过了正午，两人都在路上用了些点心，但是点心终归不是饭，不顶饱，被小和尚这么一说，两人顿觉饿了。
“那我的仆从……”
虞亦禾刚开口，小和尚就笑着道：“自然都安排了膳食，施主请放心。”
他可是瞧见了，两位施主放进功德箱不少银子，这样的大主顾自然要照顾妥当。
闻言，虞亦禾放心地点了点头，卫景珩自然也不会推辞，两人跟着小和尚来到后院禅房，小和尚做出请的姿势时，虞亦禾才感觉到不对劲。
她看着面前大门敞开的禅房，不禁开口：“怎么只有一间么？”
“我与他……”
虞亦禾看了看身侧的俊美青年，不禁脸上微热，不知道是否是小和尚误会了，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总不好直接说出两人不是夫妻，万一小和尚不是这么想的岂不是自寻尴尬？
她半晌只憋出一句：“寺庙中男女同席是不是不太好？”
小和尚看了看两人，确定没看错那公子的眼神，便以为面前的夫人是真心尊崇观音，所以才格外谨慎，不禁笑道：
“冬日客人甚少，禅房只临时打扫出了这么一间，而且两位心净，便无什么妨碍，若是夫人介意，小僧也可再打扫……”
向来不愿意麻烦别人的虞亦禾被这么一通话说下来哪里还能叫小和尚再去打扫一间？只得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就这样挺好的。”
也不知在她身后的男人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卫景珩自然知晓虞亦禾对他还怀有戒心，所以他故意选择坐在了离虞亦禾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桌子的对面。
这可不能赖他，屋子内总共就一张方桌，四个蒲团，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对面了。
而且炭盆就燃在桌旁，总不能叫其中一个人离开吧？
虞亦禾优雅地盘腿坐下，一直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男人，可是室内寂静太过尴尬，须臾，她轻轻开了口。
“我本姓虞，公子以后还是称我为虞娘子吧。”
她总觉得那小和尚误会了，可是这也并非他故意，谁让一个姓“卫”，一个姓“魏”呢？
卫景珩从善如流地应下，“好，虞娘子。”正好他也不想称呼她为“魏夫人”。
虞亦禾轻轻颔首以做应答，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实在叫她有些紧张，两手在桌下忍不住绞动了几下，好在小和尚没有耽搁太久，很快给两人送上了两碗素面，气氛这才逐渐平和。
虞亦禾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待小和尚走后，她便要拿起筷子吃面，看着面里散布的葱花，她微微蹙眉，下一息，她的碗便与对面交换。
她讶异地抬起头，就见对面公子声音温柔道：“娘子不爱吃葱，我这碗里的葱比较少。”
虞亦禾低头一看，现在面前这碗素面里果然只有三四点青葱，她张了张口刚要问，对面的公子已经回答。
“我看娘子看到素面蹙眉，想来应当是这个原因了。”
卫景珩与她一起过了二十多年如何不知她的喜好，只是现在他也只能为她换一碗少葱的面而不是亲自帮她把葱挑出来。
可是这一点却险些让虞亦禾落泪。
她与魏谭成婚四年他也未曾看出她不喜欢吃葱，因为他爱吃葱，每次与他一起用膳，她总是用的比平时少些，可是这一切他都看不出来，而现在与自己仅仅一面之缘的公子，人家就看出来了。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叫人心酸？
可是对面的公子竟然舍弃姓氏，直接唤她“娘子”，虽也不是不能这么唤，但这通常只在亲密的女子之间才会如此。
虞亦禾便觉自己的猜想愈发可信，心中不禁失望又委屈。
这样好心的公子竟然也只因为皮相就对她油嘴滑舌么？
卫景珩敏锐地察觉出他的阿禾心情倏然不佳，正当他想开口询问时，对面的阿禾竟然抬瞪了他一眼？
她的眼尾有些泛红，欲哭不哭，可也有一丝凶光，卫景珩不禁疑惑自己哪里惹着她了？
第235章 误会2
可是虞亦禾再也没看过他，只一个劲地低头吃面，连平日里不大喜欢吃的葱也一个个夹起来送入了口中。
看得卫景珩是心惊胆战，这是怎么了？连葱也吃了？
他又不敢问，后来更是看都不敢看了，因为他看一眼，她的表情便更难看一些，他怕自己再看一会，她就真哭了，他还没办法哄。
卫景珩只能也老老实实地吃起面来，观音寺的素斋做的不错，也有可能是他饿了的原因，吃起来也颇为舒心。
等两人用完膳食出去，日光已经渐渐失去了温暖，清霜清雨两个小丫鬟正好过来，上下打量了自家主子好几眼才放心。
她们原本是想跟着主子的，然后被李福海劝下了。
“我家主子是宗室子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还会冒犯你家夫人么？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是赶紧吃完才有力气去伺候主子呀。”
清霜清雪想着刚刚那位公子确实是主动带人来帮助她们的便按捺下了心，此番见主子无什么异样，便也放下了心。
殊不知大总管在内心唾弃自己，这种鬼话他也说得出来了，主子抛下政务不就是为了这位夫人么？现在可能不冒犯，以后肯定是要冒犯的……
他也曾疑惑过，谁料主子竟然对他说出了梦见前世一词，梦见他自己与这位夫人前世才是夫妻，虽然李福海自己是不大相信前世之说的，但他知分寸，陛下想做什么轮不到他来管。
不过这一顿饭吃的本就晚，等饭吃完，天上日头已经慢慢西斜，没来时那么暖和了。
小和尚忙道：“施主们可是要下山去？这个时辰下山去倒是还来得及，不过看二位衣着想来应当是京城人士，在天黑之前到京城应当是来不及了……”
卫景珩已经听出话里的意思，当即顺着他的话道：“那可否在贵庙借宿一晚，我等明日再下山？”
像他们这些体面人借宿自然是要给香火钱的，小和尚压了压嘴角，努力淡定道：“自然，施主随小僧来。”
虞亦禾瞧了瞧左右两个丫鬟，也只得道：“小师傅，我们也要借宿。”
小和尚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这位夫人还要单独强调？
不过他口中却应答的很迅速，“自然，自然，都打扫了的，不过生人都不住在庙中，都住在庙附近，还请施主们见谅。”
虞亦禾哪里会介意？两拨人跟着小和尚走出寺庙来到庙后，想来这庙其他三季香火还算旺盛，庙后面建了不少小院子。
小和尚指着左边的院子，自然而然道：“公子，夫人，二位居住在这个院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虞亦禾急急地打断了，她又羞又恼，“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还没等小和尚道歉，她便又道：“清霜清雨跟我走！”说罢也不等旁人愿不愿意，径直往那个院子走去了。
留下小和尚和卫景珩一行人愣在原地。
小和尚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向剩下来的卫景珩道歉，“卫公子，抱歉，小僧不知道……”
卫景珩哪里会怪小和尚？这一切都是他有意暗示啊。
他勾唇一笑摆摆手，带着李福海和侍卫走向了仅仅隔着一条小路的隔壁院子。
徒留小和尚纳闷又糟心，一个卫公子，一个卫夫人又是一起来的，竟然还没什么关系……
虞亦禾带着奴仆进入小院，小院呈口字形，东西北分别修建了三座排屋，一间排屋足够她们居住。
她趋步走进了主屋，贴身侍女跟上来安慰。
“夫人，您消消气，都是那个小和尚误会了，没多大事。”
“是啊，卫公子上午还帮助了咱们，夫人您这样……”
听到这句，虞亦禾立刻抬起头，可对上两个丫鬟的目光，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道要她告诉两个丫鬟，那个卫公子唤她娘子吗？那个卫公子还老是看她吗？
这说出来未免……未免也太自恋了。
所以最后虞亦禾还是压下了那些话，只道：“他，还是少接触些为好。”
卫景珩尚且不知他一番抑制不住的行为直接让虞亦禾认为他是轻佻浪子，这会他在院子正听下属汇报呢。
“回陛……公子，卑职已经找了和尚让那魏家信了话，魏家明日应当就回来山上告知夫人不必回去了。”
“好，你再派人去京城买些上好的棉被来，这院子虽然能住，但条件还是简陋了些。”
说这话时，他又想起她重生前在山上过的那三年……比这还要艰难吧……
他出了屋子，走到院外，看着隔壁的院子，看了良久。
李福海瞧着不是个事，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您既然如此喜爱这位夫人，不如直接接入宫中算了，那北宁侯次子不就是个病秧子，陛下您给他封个爵位，他定然不敢说一个字。”
卫景珩闻言，依旧看着西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样她会怨朕的，她会因此背上骂名，朕不愿意。”
帝王简短的一句话透露的消息叫李福海浑身一怔，天子之威，无人能挡，可天子却能为了她，委屈至此。
其实李福海还有一计，就是直接下点慢性毒药毒死那魏二公子，他体弱多病便是死了也无人怀疑，陛下再把夫人接入宫也算顺理成章，只是知晓了陛下能为夫人做到如此地步，这建议也不必提出了。
直到天上又下起了点点小雪，卫景珩才进入了屋内。
总归有她在，就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