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这么多年来,林州与京城几乎从不干涉彼此,年节或寿辰来往的贺礼等均是总管一手安排,做个样子罢了。
是以,当收到林州来信,得知老夫人遣明念笙入京探望武陵侯时,明于鹤脑中浮现的是很久以前,那个缩在人后的怯弱矮小身影。
他看过以往林州与京城的来信,其中大多是两地总管的代笔,偶有署名明念笙的亲笔信,字迹娟秀,言辞恳切,每一个字都在表述对武陵侯、韶安郡主,还有他这个兄长的深切祝福,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几页家书堪称完美,用做科考范例也不为过。——唯独不见任何真情实感。
明于鹤派人去林州查了明念笙的性情,确信她对侯府没有任何感情,所谓入京探亲,毫无疑问是为了展现武陵侯与老夫人的深厚母子情。
明念笙已十余年未见生父、嫡母,得知父亲身体抱恙,特意入京探望,合情合理,明于鹤就应许了老夫人的请求。
按他的预想,明念笙会安分地在云上居住一个月,然后乖乖返回林州,在老夫人的安排下成亲,此后,她与武陵侯府的关系便如花叶离枝,互不相干。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入京的不是明念笙,而是顶替她身份的骆心词。
明于鹤未揭穿骆心词,除却想知晓她的目的之外,还顾虑着明念笙。
他与这庶妹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可怜她,不想她因为侯府女儿的身份遭人胁迫。
“属下潜入骆府两日,亲耳听见骆家人唤‘骆心词’为‘念笙小姐’。且‘骆心词’可自由外出,只是每次都以轻纱覆面……”
能够自由外出,就不是被胁迫的了。
不论是出于何种想法和目的,事实就是明念笙与骆心词联手,将人以她的身份送入京城,妄图在武陵侯府的庇护下寻人报仇。
明于鹤与韶安郡主从未为难过明念笙母女,这个妹妹却联合外人欺骗、利用他。
真是个好妹妹。
明于鹤撩袍站起,与韶安郡主道:“今日事母亲不必劳心,一切顺应自然即可。”
他再次强调:“念笙的事——无论是哪个念笙,都不牢母亲费心,一切有我。”
韶安郡主瞧见他眼底冰刃似的寒光,摇头一叹,道:“我不插手,但念笙再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人,你总要告诉我这个做嫡母的,她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安全。”
明于鹤扬眉一笑,道:“母亲放心,至多半个月,她会主动入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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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居中,骆心词洗漱后将情绪收整妥当,翘首等着明于鹤的到来。
僵坐半晌,迟迟没等到人,她心里直打鼓。
“是我做过头了?还是他直接认定那是我的计谋,不再来与我确认一下了?”
连星比她更摸不到明于鹤的心思,在一旁默默摇头。
这么干耗着不是办法,骆心词借口要歇息,将侍女全部遣退,躲在床帐中问起连星那边的进展。
“城西云霄客栈、福运客栈和两家茶楼的小二分别给了几个曾中举的名字,王怀香、王扶椿、王胜……”
连星一口气报出十几个名字,全都对不上。
“要不直接用你爹的真名去询问?”
骆心词也想,但又有顾虑,“如今还记得他真名的,多半与他关系匪浅,万一为了讨好他,直接将事情告知于他了呢?”
对方若知道了,她二人被针对事小,就怕对方直接派杀手去林州索命。
连星一想也是,长嘘短叹了会儿,忧愁道:“小姐,咱们银子不多了……”
与人问事是要花银子的,骆心词入京时将所有积蓄都带上了,也经不住没底的耗费。
没了银子,接下来就更难了。
骆心词这日情绪起起伏伏,疲累的厉害,哀叹一声靠在床头,道:“让我想想……”
不等她想出个一二,侍女道明于鹤来看她了。
第16章 夸赞
已是傍晚,明于鹤未迈入云上居,是骆心词到外面的池边小径见的他。
“心情可好些了?”
骆心词早在听连星说起外面的流言后,就重新振作起来,听明于鹤这样关怀,记起回程时,明于鹤让人遮在她头上的幂篱。
她心里感激,双目熠熠地望着明于鹤,回道:“好多了,谢谢大哥。”
明于鹤看见她被夕阳镀上金光的长睫,颤动的长睫下,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真诚地对着他,眼眶微微发红,还残留着些许哭过的痕迹。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模样单纯、人畜无害的姑娘,竟然有胆子欺骗他、利用他,还编造出弑父、夺好友未婚夫婿等诸多卑劣行径,把他当做傻子愚弄。
明于鹤目光从她面颊移到水面上,落日西斜,余晖铺在水面上,被游鱼荡起璀璨涟漪。
他瞥了瞥水中畅游的两条锦鲤,问:“黎阳当真推你了?”
“没有!”骆心词赶忙道,“我是假装被他推倒的。你瞧,是不是没见血、没伤人?很简单就报复回去了。”
两人沿着池上石桥并排走着,骆心词满心期待地等着明于鹤的夸赞,哪知他看了自己一眼,神色一顿,忽然停下脚步。
骆心词不明所以地跟着他驻足,一双暗含欣喜的眼瞳犹似烟波朦胧的秋水,期盼地望着明于鹤。
她猜明于鹤会惊诧与她如此缜密的计谋,哪知明于鹤的目光幽深晦暗,极其缓慢地从她额头下移,扫过她鼻尖,落到她唇上,还在向下。
这目光让骆心词感到不适。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明于鹤这样看她是什么意思?
骆心词不知该如何形容明于鹤的视线,非要说的话,就是他视线掠过的地方,让人感到阵阵酥麻,就像发丝从上面抚过。
明于鹤一动未动,距离骆心词足有一尺的距离,可他的目光还在下移,扫过脖颈,已经落到骆心词的衣襟处。
骆心词深觉诡异,呼吸不自觉急了点,胸口的起伏随之变大。
她察觉到了,没忍住退了一步,原本抓握的手也下意识地护在了胸前。
这个动作很急,明于鹤宛若被惊醒,令人不安的视线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平静的神色。
骆心词惊魂未定,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两手缓缓捋起垂在肩上的发丝,假装本意就是如此。
明于鹤也重新抬步往前,语气如常,道:“念笙好计谋。”
瞧着不见任何异样。
骆心词舒了口气,心道方才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跟着明于鹤走了几步,她回道:“兄长不嫌我把事情闹大了就好。”
明于鹤道:“不会。不过念笙你须得知晓,京中人不全是傻子。”
骆心词听他说“傻子”二字时发音略重,抬头再看,见明于鹤神情淡淡。
他眼睫一垂,望着骆心词道:“总有人能看穿你的把戏。”
骆心词怔了一怔。
他说的看穿,是指看透她其实根本没什么计谋,还是看透她是假冒的明念笙?
骆心词心里忐忑起来,紧跟着明于鹤,追问道:“看穿了……会如何?”
“不会如何。”
明于鹤给过她机会,她拒绝了,那么他就不会再留情了。
他顺着骆心词的话道:“你这手段瞒不了多少人,但这事怎么说都是黎阳理亏,你仍是占据优势的。只是在一部分后姹女眷眼中,你的名声恐怕不会那么好。”
骆心词一听他指的是这个,顿时安心下来。
入京前明念笙就说了,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入京城,名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骆心词只担心武陵侯与韶安郡主这两人会不会对她不满。
从入府至今,骆心词只见过武陵侯不到三面,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按理说就算武陵侯在静养,也该知晓这事了,他却至今未斥责过骆心词,连遣人询问都没有。
韶安郡主同样。
骆心词趁着这时机将心中的担忧与明于鹤说了。
明于鹤道:“我说过,只要不见血,我保证没人会怪罪你。你不信我?”
“信的信的!”骆心词心花怒放。
先前明于鹤这么说她还心有怀疑,毕竟武陵侯是那么凶狠可怕的一个人,哪曾想真就与明于鹤保证的一模一样,武陵侯一个字都没过问。
这么看的话,明于鹤在侯府的权利比她想像的要大。
明于鹤又说:“另外,为兄答应过要为你寻找合心意的夫婿,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念笙放心,等这事过了,为兄就助你成就好事。”
事关找爹,骆心词殷切点头。
这时有个侍卫寻了过来,道:“小侯爷,陈大人差人传信,说典籍司的文书已备好,问您明日可方便前去查验?”
明于鹤思考了下,问骆心词:“念笙,典籍司的案子紧急,急需解决,明日宫中、宁王府定会派人来与你赔不是,届时让父亲、母亲陪你可好?”
“父亲”二字出现在耳边,骆心词瞬间想起她生父,随即意识到明于鹤说的是武陵侯。
与武陵侯独处,光是想一想他那厌恶的眼神,骆心词就想逃离侯府。
韶安郡主是皇室中人,江黎阳的姑姑,但心善。可骆心词与她不熟。
与这两人相比,骆心词更愿意跟着明于鹤,至少让江黎阳吃亏这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他多少该肩负起责任,保护好她。
骆心词本就是假冒的侯府女儿,冷不丁的要面对皇宫中人与宁王府的人,心中确实慌乱。
她悄摸往前挪动一步,拉住明于鹤的衣袖,小声道:“大哥,明日你可以不可以留在府中陪我?”
明于鹤道:“我留在府中陪你?”
“嗯……”骆心词低声央求,“你答应过的……”
当初是明于鹤逼着她报复江黎阳,答应了会为她做主的。
明于鹤面露迟疑,顿了会儿,道:“典籍司那案子涉及到已亥年往上三年入朝的官员,数量庞大,需要时间……不过倒是可以让人将对映的文书送到府中来查阅。”
似将自己说服,他语气松动,“念笙既然这么说了,明日为兄就留在府中处理公务,顺便陪你受礼。”
骆心词才因他的妥协放松下来,又机敏地捕捉到另一条消息。
典籍司。
对啊,朝廷肯定有全部官员的出身记载,只要翻看典籍司的文书,就能知晓所有官员的祖籍、高中年份等各种能证明身份的信息,既往用过的名字应当也记录在案。
已亥年往上三年,王寅桡入朝的时间就在其中!
骆心词前不久还在为没银子继续打听生父的消息而忧愁,转眼间事情就有了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