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就这么想着,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赵执往堤岸柳荫下看去,还是没有找到?李秾的身?影,也看不出哪一艘画舫是她租的。
难道李秾忘了?李秾自己亲自写在纸上,约他今日画舫品酒,她是不会忘的。
赵执起身?,到?柳荫下走了一圈,确实没有李秾,又回到?桥上茶摊处。
直到?夜幕笼罩,两岸的纱灯萤火一样亮起。茶摊的伙计招呼问赵执要不要续茶水,赵执才惊觉,等了这么久,李秾今天不会来了。
柳荫下的画舫全都有了雇主驶离岸边,河面?上放满了河灯,岸上欢呼声迭起,热闹非凡。
一身黑衣的靳三从人群中走到?茶摊,向赵执禀告道:“郎主?,嘉穗楼和云影坊都已歇业关闭,后院也无人,张功、李秾和那小女孩都不在。”
疑惑漫上赵执心头,李秾会去哪里,她还记得今日约了他吗?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寻她。”
赵执到?了李秾居住的小院,果然大门紧闭。直到第二天赵执又来时,还是如此。两处商铺倒是如常开门营业了,就是伙计们不清楚李秾去了哪里。
赵执并不便宜直接出现在楼中,他遣靳三的人去问的,下属带回来一句不太确定的话,嘉穗楼掌柜的该是出了点意外。可?出的是什?么意外,伙计们的嘴很严,什?么都问不出来。赵执一是惊讶于李秾将楼中伙计训练得如此谨慎,二是开始担忧起来,她难道又自己出京办事去了吗?
没有等到?鹿台岭的医士,李秾三人驾车原路返回京城。颠簸了一天多时间,这次连阿棉都有些吃不消,待得回到?云影坊后院时,都是又累又困。
歇息到?晚间,李正送了一封信来,请李秾到?他家中去一趟。
不过?才三五日奔波而已,李秾感觉自己从未坐马车坐得这么累过?。不过?李正有请,他因为供职太医院,难得闲暇,李秾又打起精神?,带着张功和阿棉去了一趟李正在宫城附近的宅邸。
李正正在府中侍候一株药草,听下人禀报李娘子来了,一抬头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不过?几日不见,娘子面?部两颊为何?消瘦了这些?”
李秾自觉地摸了摸脸颊,她只觉得回来的路程令人疲惫,这几日既没有晕厥,气促的症状也不常发生,怎么脸颊竟有变化。
“李兄,实不相瞒,来回鹿台岭这几日,吃喝都是简便干粮,马车更是觉得颠簸,因此……”
提到?鹿台岭,李正正是要问,“怎么,那?位前辈如何?诊治你的病情?我今日请你来正是要问问你,因有一味药正在熬制需要我看着,我不能?离开,便只得将你请来。”
“我们不巧,没有遇到?李兄的前辈。鹿台岭草屋花圃药草俱在,但没有等到?前辈。”
“啊?竟是如此。前辈近年来不常远游的,没想到?此次竟外出去了,如此,是我耽误娘子你了。”
李秾连忙向李正道谢,李正自从认识她以来,总在用心照料她的身?体,何?来耽误一说。
“如此,在前辈回来之?前,我先给娘子看诊开方?吧。请这边来。”
阿棉和张功被隔在了门外,李秾躺在李正专门看诊的榻上,任李正望闻问切,这次,李正问得比以往都要仔细许多。
问了李秾天生的喘疾在幼时如何?发作,这些年发作最严重是什?么症状,又问了李秾以往溺水的经历,溺水之?后如何?恢复,还细致地问到?李秾最近的月信。
也许是少时流亡的经历使然,李秾多次走到?死亡的边缘,又多次阴差阳错地救回自己,导致这些年来,李秾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重视。她读书识字,像男子一样闯荡商界,体内强劲的信念才是支撑她的底气。
要不是李正问,她自己都没有细想过?,这些年她来让身?体遭到?那?么多次大小不一的创伤。李秾此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连溺水都溺了好?多次,虽然都出于意外,但是,多次溺水到?底对她的肺腑造成了什?么损伤?
李正把?着李秾的脉搏,轻叹了一声。
“对不住了,李兄,我,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病患。”
“华林园宴射那?年,你嘱我不能?再次落水,可?那?次上元,天威教徒炸毁鳌山灯,当?时在画舫之?上,只有跳水一条路径可?以幸免于难,我若是不跳,几乎就会被火气波及烧伤,后果或许……”
李秾躺在榻上费力地给李正解释着,李正和颜打断她:“娘子怎可?跟我说对不住,你这样说,倒让我愧疚。你这样聪慧的女?子,若不是困境将人逼到?那?一步,又如何?不懂得自保……”
事实,确也是如此,非是李秾有意轻贱自己,而是,每一次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是命运弄人。
李正心里想着这句话,但没有说出来。
征得李秾的允许后,他又仔细查看了李秾的眼白、舌苔。李正迟疑着,转身?去翻旧医书,再回到?屋内时,发现李秾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她鼻息均匀,暂时没有气促之?状,应该就是多日奔波身?体虚弱,昏睡过?去了。
李正有些不忍心叫醒李秾,可?让她睡在这里终究不妥,毕竟他在太医院当?值,宫中随时会有人来传唤。
李秾睡了半个时辰,阿棉进来叫醒了她。
从李正宅中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还未宵禁,人们都跑到?街面?来纳凉。阿棉将车帘撩起,晚风从车内习习而过?,马车穿过?御街回到?南城。
快到?云影坊时,阿棉看到?一个身?影从后巷中缓缓走出,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阿棉惊奇:“姐姐,是赵大人!”
李秾往街口看去,赵执没有带随从,他该是来云影坊,没人在,所以离去,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李秾鼻子一酸,蓦然想起自己约他在朱雀桥边柳荫下乘坐画舫,却因为出京寻医,全然忘了这件事……
“姐姐,赵大人要走了,要叫住他吗?”
“娘子,我上前去叫住大人。”
李秾感到?一阵疲惫,看赵执萧疏的背影,应该也是在朝中忙碌整日,此时才得以闲下来。
“不了,不要喊他。我们连日赶路,政事堂中也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大家都太累了,此时应该歇息才是。”
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身?疲惫的样子。两人上次因为李秾继续打理?嘉穗楼的事而争执,若是让他看到?自己这样,或许又要引发争执。李秾不想停下来,她好?不容易挣到?今天的局面?,怎能?轻易停下来。
赵执的身?影转过?街角,李秾让张功收好?马车去歇息,自己和阿棉在院中升火煎药。
李正不愧是当?代圣手,虽然他还没十分确定李秾的病症,但给李秾开的药方?却十分有效。服过?药,加上连日疲累,李秾终于惬意地睡了个好?觉。
一早上起床,她几乎恢复了神?气。先把?阿棉叫起来习字,盯着阿棉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李秾准备起身?去嘉穗楼。
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人,是赵执。
李秾吃了一惊:“你,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刚来。”
她才发现赵执并没有穿朝服,而是穿着一身?便装,像是要出门。
“李秾,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我三番两次都寻你不见,还有,你不是约我观莲节那?日在朱雀桥,说要给我饮什?么酒,李秾,你怎么不来?”
李秾在赵执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生气,观莲节爽约,她觉得很是愧疚。
李秾低头致歉:“对不起,我有事出京了。你去朱雀桥边了?”
赵执看她一眼:“早知道你是骗我的,我就不去了。”
他在那?桥上等了好?几个时辰,像个傻子似的。
李秾抓住赵执的手,“对不起嘛。”
看她一脸真挚的样子,赵执首先心软了三分,可?想到?她根本不把?和他的事放在心上,随即又板起了脸。
“李秾,你是个骗子。我是傻子才会相信你那?纸上写的,你出京,又是为了嘉穗楼的生意么?
李秾没有否认。
赵执觉得自己满腹委屈,“那?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你要请我喝的酒呢?”
“哦,酒!”李秾突然想起来,“金觞馆的掌柜要送我新得的佳酿,我还没来得及去馆中拿呢?晓得还剩不剩,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所以要请他喝酒也是骗人的!李秾此人,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事,从来都记不住。
赵执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还有昨夜……”
李秾双手抓住赵执手指,放在掌心里揉搓。“赵君刃,我错了。”
“我以后很难再相信你说的话。”赵执这么说着,语气却是软的。
阿棉悄悄出现在身?后,睁大了眼睛看着俩人。李秾不好?意思再僵持,对赵执说:“你进来说,站在门口许久,不准备进门么。”
“不了,我即刻就要出京,车驾已经在青溪等我,我抓紧时间来看看你。”
李秾一下子心软了,“你也要出京啊,是朝廷的公务么?”
“此行是去交广。领了圣旨,拿了钱相的印。须得立即就出发。”
“什?么时候回来?”
赵执摇头,“归期未定,交州和广州,局势比预料中的复杂。”
李秾心里一紧。
“但是,政事堂必须要做成这件事,交广商税,事关国运,此行我已做好?准备。”
李秾知道广州刺史檀峻茂延误粮草被赵执绑至南海的事。忍不住交代他:“你一定万事小心。”
赵执点头,反过?来将李秾的手抓在手心里。这时元骥在巷口远远示意,该出发了。
李秾:“我去桃叶渡口送送你?”
赵执摇头,“随行的人太多了。”随即也不管阿棉在不在院中,将李秾揽住怀中在她鬓边一吻。
“李秾,以后你再骗我,我便不理?你了。你要请我喝的佳酿,等我回来再喝。”
赵执转身?,又回过?头来对李秾说:“还有,要多吃点,你太瘦了。”
李秾无奈地笑着点头,她从孩童时就清瘦,跟娘亲一样的,这还要怎么吃。
赵执走向等在巷外的元骥,接过?元骥手中的沉渊。“走吧。”
第121章 鹿台星夜
李秾依旧男装打扮, 当?她?穿着熟悉的春衫出现在嘉穗楼中时,伙计们皆是?神情欢喜。自?那次李秾无故晕厥后,大家都担心不止。今日李秾虽然?脸色还差些, 但是?她?看起来好?似已经恢复了。
大伙儿正在兴奋时, 一封自?颍州来的书信传来。
阎勤已经死了, 他和两位随行伙计的尸骨一处渡口远处的草丛中找到。张功找到人时,因颍州炎热多雨, 三人的尸身面?貌已经腐烂, 还是?凭借阎勤随身带的一个荷包,才?不至于认错人。那是?阎勤老娘绣的, 上面?绣了一只葫芦, 意寓“福禄”, 楼中的几位伙计都见过?阎勤的这?只荷包。
众人听李秾说完阎勤的死讯, 有伙计忍不住掉下泪来, 堂中有抽泣之声。
李秾捏着信坐在柜台处, 有瞬间的恍然?。
阎勤是?她?招来的伙计, 是?她?在嘉穗楼最得力的助手, 可是?他就这?样, 不明不白地被人杀害在离京万里之遥的荒野……留下一家子凄苦的妻儿老小。
不,阎勤不是?不明不白死的, 是?有人蓄意谋害。李秾捏紧了手指, 指甲嵌进皮肉里。
一定是?爪牙遍天下的檀家找人下的毒手。三番两次没能陷害李秾,先从李秾身边的人下手。
许久, 李秾打起精神吩咐伙计, “先把这?些米蔬给?阎勤家送去。”尽量不让还在抽泣的伙计看到她?内心的难过?和涌上来的彷徨。
“阎勤的死讯……”
“东家, 要跟他老娘和妻儿说吗?”
李秾吩咐平日跟阎勤关系最亲的伙计,“你也跟他家里人说了吧。先说是?意外?, 待到真相大白,阎勤的死因查明,我亲自?去登门致歉。”
伙计领命走了,李秾立刻给?张武回信,先遣人将阎勤或两位伙计的尸身送回,他留在颍州,务必要查明他们受害的真相。
今日李秾本约了卢氏的船队谈交易。前皇后的母家衡阳卢氏所经营的商船遍布大晛,粮米木材等货物?从四境入京,皆要仰赖卢氏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