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谢赓大出意外,“你,钱相?你和钱相什么时候改的主意?上次早朝你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我还没来?记得跟你算账,现在是?”
“我宁愿是我北上,你以为我喜欢政事堂?这京城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赵执喜不?喜欢政事堂,谢赓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绝不?喜欢,天天早朝都要?和群臣争论,吵都吵死?了。
谢赓回过目光:“那你为什么突然变了?转为支持我。”
“因为我想通了。”
“嘁!”谢赓不?屑,“赵君刃,你以为你是谁,还想通了,这件事又不?取决于你,你以为入了政事堂,就能朝政军政都干涉?”
赵执更不?满:“谢继业,你认为我是那个意思?”
谢赓闭嘴。
赵执:“因为你是北上守边的最佳人选,建康城中?,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谢赓:“嗬,难道?我不?是镇守京城的最佳人选了?那日你们那些话?可还是言犹在耳!”
“那日是我……思虑不?清晰。”
赵执差点没直接说是自?己昏了头,被谢赓和李秾接连气得昏了头。谢赓刚请旨,他想也没想就站出来?否了。
“北地一丢,门户大开,北滦铁蹄一旦挥军南下,建康城破只在旦夕。继业,你比我清楚。陛下、钱相和兵部迟迟下不?了决心,不?是因为此事不?紧迫,而是因为如今朝中?缺少将领,无将可派。放眼?望去,只有你。但很多人贪生怕死?,宁愿不?管北地丢不?丢失,也要?将你留在京城。”
谢赓反问?:“你也是这样的人吗?政事堂的赵大人,如今可是位高权重,正待大展拳脚,不?怕京城无人卫护?”
“谢继业,京城若是有险,我亲自?来?守。”
谢赓不?跟他抬杠了,他知道?赵执有这个本事。殿上群臣都忘了,赵执虽在政事堂,但赵执也可领兵打仗。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止是昏了头吧?”
“北地七洲,我从来?没有去过。听说雍州如今有大片棉田,雍凉河两?岸,农户家家摘棉纺织是吗?还有石州千里草野,有数不?清的马匹驰骋,丹州地处交通要?道?,市镇人烟骈阗,繁华几可比肩秦淮河畔,是吧?”
“谢继业,你若是带领北上,就让李秾跟你一起北上吧。我准许你,护李秾离开京城。”
赵执说了长长一番话?,谢赓还没回过神?来?,又被他最后一句触动了火气。“你准许?你当你是谁啊?要?你准许?”
“当然要?我准许,因为李秾是我的女?人!”
“别逗了,你当李秾是物品?李秾不?是你的人,她是她自?己!”
“你!”
许久,谢赓问?:“让我护送李秾离开京城?为什么?”
因为赵执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以他目前的能力,并不?能在京城的乱局中?护李秾周全,而只会屡屡陷她于险境。
他再不?愿看到李秾带着醉意的倾颓的眼?神?了。
第136章 关山难越
张功和张武护卫李秾, 外出时随行左右,但居家时因上下?有?别,从?不踏入李秾的屋子, 最多只是在院子里帮忙搬搬东西。这段时间, 李秾呆在屋内的时间越来越长, 连庭院都很少出来。一开始两人还以为李秾只是畏寒而喜欢呆在屋内读书,过了好几天?才发现, 李秾在屋内的多数时间都是昏睡。
李秾几乎不再外出, 醒来时便煎药读书,身体疼痛不适便睡过去。她开始发现, 双手拿起竹简一旦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便会不受控地酸软发抖。
原来, 疾病会让人软弱如斯。
凉风渐起, 窗外的花木已经枯败, 只有?院墙处一丛细长的紫竹生机蓬勃, 李秾躺在床上时, 可以细细地听?风吹竹叶飒飒的声音。
忽然, 飒飒的竹叶声停了, 满室静谧。
李秾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赵执正在床前, 右手支着额头, 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着睡了过去。
李秾这一觉从?午后?睡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李秾猜他是想?躺上床的, 就是李秾睡姿不好, 将?大半个床都占了,他才坐在床前。
感觉到李秾的动静, 赵执眉头一皱,随即也醒了。
李秾睡眼?朦胧:“你?怎么来了?”
赵执还是凶巴巴的:“我来看看酒鬼还外出酗酒没有?。”
李秾坐起身来,“你?说谁是酒鬼啊?”
赵执:“总之不是我。”
“最近政事堂事务很忙吗?怎的大白日就睡了过去?”李秾看到赵执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他这一年来常常这样疲惫。
“你?还说我?你?看看自己,为什么你?也白天?睡觉?”
李秾转过身不回答,他不知道赵执什么时候来的,但药罐和药渣都处理掉了,赵执并不知道她生病。
但赵执岂是能轻易瞒过的,赵执看着她:“李秾,你?屋里的药味重了好多,气味和此前喝的汤药也不同,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秾心里一悸但面色平静。“你?知道的,我溺水时落下?的旧毛病,李正是天?下?圣手,交给他调理就行了,何必告诉你?。”
赵执“哼”了一声,没有?起疑。
夕阳透过纱窗,在他右侧洒上一层金色细绒似的边,使那锋利的轮廓带上柔和。李秾忍不住伸手摸摸赵执的脸,“堂堂赵大人,竟让自己屈坐在逼仄的竹椅上睡过去,羞也不羞。”
“也不知道是谁把床榻全占了。”
李秾的手凉凉的,赵执脸上出了些汗,不想?让李秾碰到汗,但终究也没转过头。李秾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子,又伸长了去比划眉毛。不知为什么,李秾看他的眼?神里有?种让人读不懂的情绪,让他轻轻一愣。
————
李秾许久没去李□□上拜访,走到门口时,突然看到门楣上全部挂起了白布素缦,听?门口的下?人说,才知道原来是李正的母亲去世了。
李正医者?仁心,扶母亲灵柩回乡之际还惦记着李秾的病情,请她来府中一访。这份恩情,李秾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还不上了。
偏厅内,李正从?案上拿出一张药方,神色歉疚地交给李秾。
“建寅兄,这是?”
“娘子,李正在这里要跟你?郑重地说一声对不住。你?的病情……我私下?已与太医院同仁钻研许久,终究还是无所收获,无从?下?手。这是我开出的一剂方子,与端木前辈的方子有?互补之效,你?拿去,聊胜于无。”
李秾仿佛早已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静静地接过,展开读完上面写的字。
李正的话,就是给她最后?的看诊了。药石无医,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我受贵人器重,忝列太医院首席。每看世间有?那么多疑难杂症,连娘子这样蕙质兰心的善人都深受疾苦,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叹息于医术人力面对命运无常的浅薄。娘子,对不住,对不住了。娘子,你?的手……”
“手,无事,还能用。”
“娘子……”
李秾努力止住指尖的颤抖,抹去脸上无声落下?的泪。
“建寅兄,不必伤怀。生死乃天?定,人力岂能强为。你?给宫中贵人们?看诊,一次何止百金,对我这样一个毫无权势富贵的普通女子能尽心照料到如此地步,已足以令我铭感无内。你?的恩德,日后?……日后?若是还有?机会,李秾希望能报答些许。”
“娘子岂是普通女子。”
母亲刚刚故去,再看到眼前形销骨立的李秾,李正只觉得心中无尽悲凉。
“我即日扶母亲灵柩东去家乡安葬,此后?在乡守孝三年,不能再在京中照顾娘子。娘子,你?,日后有何打算?”
李正问出口突然觉得不妥,这几乎是在问后?事了。
“建寅兄,我准备离开京城了。”
“离开?那娘子日后?还会回来吗?”
“不回来了,大晛富有?四海,帝京之外天?地广阔,壮丽河山处处……可作李秾的埋骨之所。”
李正一怔,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娘子,请保重。”
“建寅兄,你?是唯一知晓我病情的人,要多谢你?,自去岁以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非是我故作姿态瞒骗于人,我只是,不想?让关心我的亲友看到我发病身亡的样子。嘉穗楼已毁,我若是将?重病的躯体示人,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瞒娘子,这段时间,有?两个人曾先后?登门向我问过娘子的病情,我遵从?与你?的承诺,都并未如实回答,倒叫我此后?愧对二位大人了。”
“两位?”
“是谢赓谢侯爷和赵执赵大人。谢侯爷上门时,手帕中还带了娘子熬过的药渣。”
赵执已在怀疑李秾有?事隐瞒他,每每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李秾,要将?她看穿似的。他背后?来找李正询问,可以预料。谢赓会来问,倒是李秾没有?想?到的。谢赓还悄悄捡了她喝剩的药渣。
“那建寅兄是如何回答的?”
“我不过是昧心告诉二位大人,娘子的身体是旧疾小恙,需要长久调理。若不是有?太医院这个名头,两位大人哪里能轻易信我的话。两位大人都对我十分信任,问过就离开了。唉,这样做,倒叫我十分不安……”
“建寅兄,实在对不住,多谢了。”
李正伤怀,“娘子的心绪我能懂。”
“我还要恳求建寅兄一件事。”
李秾突然双膝跪地,向李正行了一个大礼。
“是一个跟在我身边的小丫头,她孩提时被家人遗弃流落街边,机缘之下?被我收养。小丫头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待她如同亲妹。李秾想?求建寅兄,将?她在收在你?门下?弟子京中的医馆,在我离京之后?,能对她多加照料。这丫头对行医看病似有?兴趣,若是能得医士指点她入门,李秾感激不尽……”
“这有?何难,医馆之中添双筷子就行了,她想?来我府中也是行的。”
李正出身贫苦人家,少时见过太多幼小孩童流落街头横死荒野的惨象。李秾善心收养女孩,这个恳求他不会不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
“建寅兄,我离开京城之后?,张功张武会将?一笔金银送到你?的府中,我知道兄长不缺钱财,但除了那些金银,我也再没有?别的了。那些是我多年经营所得,只能用这一点财物?,叩谢兄长的情义。”
李秾躬身朝李正拜了三拜,听?到风声吹过屋顶,建康城的冬日姗姗来迟,但还是到了。
————
政事堂今日还在议改组津税司的事,议到日昃时分,钱漱徽祖亮等几位大人方才离去。属下?递进来一张花笺。赵执打开,是李秾的字,约他到鹤鸣楼中听?曲。说上次观莲节爽了他的约,今日冬至,正好补上。
因为李秾让她娶公主的那句胡话,他到现在都还在生李秾的气。李秾却想?就这么揭过去了,门都没有?!赵执将?花笺揣进怀里,到内间将?朝服换了。
————
“抱月飘烟一尺腰,麝脐龙髓怜娇,掌中无力舞衣轻,剪断鲛绡破春碧。麒麟公子朝天?客,郎心似月清光圆……”
李秾用象牙筷敲击桌上的琉璃杯,和着楼中的琴曲,闭着眼?睛唱起歌。长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盖在眼?睑,轻轻摇着头,看上去十足可爱。
看在她唱的是首情歌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了,赵执愤愤地想?。于是自己倒了满杯的酒,在李秾清丽的歌声中一饮而尽,政事堂诸事的扰攘,瞬间淡下?去许多。
李秾唱毕问道:“你?还记得这首诗吗?”
赵执才不会说自己记得这样露骨的艳诗。“不记得了。”
“你?记性这么差?那年中秋,一位吐谷浑王公在长平舞馆中对贱籍出身的舞姬白蕴若一见钟情,当场用万金为她赎身,承诺娶她为妻,这首诗讲的是他们?二人的情事。你?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淮河畔的歌筵酒席间还在传唱。”
“记起来了,这是首艳诗啊李秾。”赵执举着杯盏,不怀好意地看了李秾一眼?。
“那又怎样?此诗虽直露,但艳而不淫,设喻新奇,情味隽永,我很喜欢的。唱起这曲子,就会想?起舞姬白蕴若冰肌玉骨的翩翩仙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