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李秾手托下?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愿嫁给那位情郎了吗,若是他们?婚姻美?满,她的孩子想?必都快换牙了。”
李秾絮絮叨叨,赵执听?着她说完了,与她说正事。
“谢赓向陛下?请旨北上守边,已被允了。”
赵执黏糊糊地看了李秾一眼?,这个话他万般不情愿说出口,尤其?是在知道谢赓对李秾别有?用心的情况下?,可是为了李秾的安全,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你?若是想?暂离京城,就让谢赓护你?北上吧。你?在北地三州暂住,北地偏远,又有?谢赓在那里,京中歹人的手伸不到那里去,一定比在京中安全。李秾,你?现在……还想?离开京城吗?”
他巴不得李秾说不走了,之前是玩笑?话。
李秾听?了,倒没怎么吃惊,只说:“好。”
“李秾,你?就这么爽快么?你?可知道,只有?你?和谢赓去,我暂时不能离开政事堂。”赵执简直觉得委屈,将?盏中的酒满满全喝了下?去。“我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向朝廷请示,以犒劳军的理由,去北地看你?。”
将?李秾托付给谢赓,万一谢赓居心叵测,他简直是冤大头。
李秾随口答道:“那我在北地等你?。”
第137章 动如参商
赵执本来不是贪杯之人, 但?因连日?劳碌疲惫,雅间内的气氛又实在很好?,于?是连着满了好?几盏酒, 都?喝了下?去。这酒是李秾早上?从院中树底下?挖出?来的, 埋了好?几年, 味道清冽醇香。赵执第一次尝到酒的妙处,心?想怪不得这酒受到都?中人追捧。
李秾问:“味道如何?”
“入口醇柔, 饮罢喉间留香, 是好?酒。”
“为这酒做一次酒鬼,也不冤吧?”
赵执:“谁是酒鬼?哪像你, 醉倒在人家席间。李秾, 你今日?请我?来鹤鸣楼中所为何事?”
李秾将盛着紫苏饮的杯盏与赵执的酒盏轻轻一碰, “给你的手信里写了, 观莲节那时欠你一个?约会。”
赵执斜眼看着她将信将疑, 心?情却十分不错。
“怎么选了鹤鸣楼?这楼中装扮如此奢华, 日?日?纸醉金迷……”赵执想起一件事。“不知你对杜徵这个?人物了解多少, 鹤鸣楼在秦淮河畔屹立多年, 几乎成为帝京一景, 我?总觉得,这楼内的产业绝不会如此简单。”
赵执随即又想到多年前叔父赵釴起兵北上?前曾几次秘密出?入楼中。
李秾笑笑:“赵君刃赵大人, 你先在大理寺, 后?入政事堂,这么些年浸润下?来, 如今养成的习惯就?是看什?么都?不简单, 都?想透过表征看背后?, 你累不累啊。”
“并非如此,李秾, 你数次遇险,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鹤鸣楼下?的手?鹤鸣楼的产业有布庄也有粮楼,跟你正是十足的竞争对手。我?曾叫靳三细细查过,不过,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杜徵此人,难说是不是迫害你我?的背后?之人。”
李秾若有所思,她也秘密查过鹤鸣楼和杜徵,除了神秘谨慎,也没查出?什?么异常。提到歹人,想起凶案,气氛有些冰下?去,两人默契地停住了。
楼下?高台换了新的舞姬和琴师,奏起了跟方才不同的曲子。音声?轻扬婉转,听之令人遐思。
李秾突然问:“赵君刃,你知道大晛四境有哪些佳景名胜吗?”
赵执放下?酒盏想了想,“知之甚少,说来惭愧,我?自小不爱外出?,从军前最远只?去过京郊野林中打猎。这些年来每每出?京也只?是因公外出?。对天下?名胜只?是听说,却是没有亲自游览过的。”
李秾右手托腮,眉眼柔和地看着他。
“若是以后?,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后?,政事堂事毕,皇帝陛下?和钱相再没有事交给你做了,赵君刃,那时,你想去哪里?会去做什?么呢?”
赵执自进政事堂起没有想过这个?,他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何止百十,哪能看到事毕的时候?
赵执心?思一转,眼神狡黠:“李秾,你不会是在问你离京北上?后?我?什?么时候能来北地看你吧?你这样舍不得离京,不如,你就?不要走了。今晚就?住到青溪去,日?日?跟我?同起同卧,这样我?也好?放心?些。我?定然用武力护你周全,上?次钟山那样的事,我?必不会再使之发生了。”
“哦对了,此次谢继业护你北上?,你……”
赵执假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措了一番辞,有些难以启齿,他猜到谢赓从未在李秾前面表露过感?情,李秾多半还不知道谢赓对她……
赵执心?一横,再难以启齿他也要说出?来。
“你跟谢继业,不许走得太近,到北地之后?,我?会派靳三给你找一处极安全的寓所。总之我?要说的是,你离谢继业远一点……”
李秾本是极聪慧玲珑之人,眼前赵执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加上?此前谢赓的一些举动,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谢赓对她,也许……
意识到这一点,李秾心?里既没有喜乐,更没有悸动。情绪在轻轻惊讶后?落入一片凉意。谢赓、赵执和她,他们三人相识多年,多年的交谊,能得谢赓为友是人生幸事。从她喜欢上?赵执的那一天起,她的心?里就?不可能再装下?任何人了。何况……
李秾低头抿了一口甜饮,将眼底满出?来的凉意掩下?去。何况,对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托付感?情,对谢赓来说,实在不算好?事。
李秾一点情绪被赵执捕捉到,赵执放下?酒盏,将她的双手握住。赵执手心?灼热的温度烫得李秾微微一抖
“不要害怕,李秾,我?向你保证,再不会发生这样凶杀案了。幕后?之人,就?是追查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将他抓出?来,让他血债血偿。你相信我?吗?”
李秾点头,“我?相信你,假以时日?,政事堂必定无往不利。”
赵执点点头,继续小酌。
“方才你问我?,若是许久以后?诸事完毕,我?想去做什?么?现在我?无暇去细想这个?,目前有一件最迫切的事要做。”
“什?么事?”
“北地三州被北滦占去,我?必然要劝谏陛下?和钱相,倾朝廷之力助谢赓收复北地。哦对了,你北上?之后?,就?不要去前线了,就?住在南面,有谢赓在,战火绵延不到那里来。”
想到李秾即将要离京北上?,赵执一阵不舍,那意味着他很长时间见不到李秾了。再看李秾,她也用不舍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让赵执心?悸。
李秾追问:“再以后呢?收回北地以后?,你想做些什?么?”
“这个?嘛,此时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日?后?,我?想去大晛西北,少时从军之地。那里草野茫茫,一望无际,正好?跑马。我?想去西北草原,李秾,你也得跟我?去,总归你不是普通女子,你马术娴熟,正好?陪我?驰骋草野。”
西北大片的草野,那不就?是李秾的家乡吗?野川镇之外就?有茫茫草野,李秾是在那里长大的。她被赵执话中的前景诱惑住了,忍不住也幻想起来。
聊起这个?,赵执也跟着好?奇:“那你呢?等京城风波过去,你在北地修整好?了,你想做什?么?”
“我?嘛。”
李秾看着楼下?翩翩起舞美得恍若天神的舞姬,展开了幻想。
“以后?啊,以后?,我?想去洞庭之畔,看看开得像霜雪一般的秋日?荻花;想去青州的东碣石山学古人登高望远,听东海之滨潮起潮落;还有,蜀中的木槿,北滦的冰雕,蹉峨山的佛光,都?想去看看……”
“这么多地方?”
今天李秾带来的酒不知为何后?劲极大,赵执喝了小半坛,感?觉脑门和脖子都?在发热,少有的微醺的感?觉。赵执从不醉酒,不过有李秾在,他可以放心?一醉,醉了就?赖在李秾身边不走就?是。
李秾:“那么多风物胜景啊,都?只?是在书中读到过,在旅人们的口中听过,也是一件憾事。”
赵执点头,又喝下?一杯。他借着酒力,故意将软凳挪得离李秾近了些。“李秾,你这酒是什?么酒,我?好?似醉了,我?若是醉倒躺卧,你要负责的。”
他说这话是十足耍赖的,眉锋一挑,眼神肆无忌惮。
这是外人绝不会知道的赵执。帝京之人只?知赵大人沉静寡言孤高冷峻,却不知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赵执才会露出?他的另一面,像是褪去虎皮的大猫露出?顽皮的肚腹。
李秾觉得这个?时候的赵执仿佛还是十几岁时还没有长大的少年。
但?赵执的样貌却不再是单薄的少年了。他的身型是成年男子的颀长挺拔,因常年习武而紧实有力。眉如墨画,鼻如悬梁,而立之年的赵执,长成了硬朗又英气逼人的样貌。
李秾有过许多和他亲密交融的时刻,那些时刻,她难免被他这优越的皮相所惑,挑起某些羞于?表达的欲望。
可不带任何情欲去看赵执,她依旧欣赏他的容貌气度,因为这个?人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世?界上?只?有这一个?赵执。
她舍不得他,就?是到了今日?最后?一次约见,李秾依然舍不得将目光挪开哪怕一点。
舍不得这个?人,还能离开吗?
一生到此,颠沛流离,生死之间走过。李秾早已明白,就?是至亲至爱万般不舍,注定的劫难无法躲过,有些深渊之路只?能一个?人走。
赵执一开始是耍赖,后?来因为疲惫和酒力,就?在雅间的软榻上?睡了过去。他睡得不深,呼吸均匀,手里紧抓着李秾腰间的束带,将头无赖地枕到她腿上?。
李秾将赵执揽在怀中,用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眼,这是她最后?一次,将他的样子镌刻在心?里。
她决定独自去面对生命最后?的疾病和衰朽,埋骨于?天地之间。
至于?赵执,她私心?希望他记住的是她美好?鲜活的样子,她在哪一处暴病而亡,他永远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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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祐七年,冬至后?三日?。
午后?,赵执从宫门处走出?。黑云压顶,天气阴沉得似要下?雨。赵执决定回青溪换身衣服,然后?去寻李秾,他忙起来忽然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李秾了。
刚走出?宫门,一身寻常侍卫打扮的靳三迎上?来。
“郎主,属下?有两个?消息禀报。”
“你说。”
“都?不太好?。第一个?,牙行的属下?昨日?无意中在某位御史处听到,听到那御史说……”
赵执看他:“说什?么?”
“说关于?近日?有朝中大臣勾结北滦皇族的流言,已有证据出?现。所涉及的朝臣身份不低,郎主你……似也在其中。”
赵执面色一黑,“荒谬至极。”
靳三紧跟在赵执身后?,低声?道:“郎主,此传言,实在非同小可。”
赵执没说话,快速回顾了一下?这个?传了许久的传言,又回过头问靳三:“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李娘子,李娘子已有多日?不曾出?现在院中,不知是在屋内熟睡还是,但?看顾的属下?并未听到动静,屋里好?像没有人一般,此事……”
赵执倏地顿住脚步,转过头来询问靳三:“什?么?”
“不是说李娘子会扮作侍从和谢侯爷一起北上?么?谢侯爷率大军后?日?启程,属下?在想,李娘子她会不会已提前到谢府去了……”
“不会,靳三,上?马!”
青骢马疾驰,风将赵执朝服宽大的袍袖高高鼓起。赵执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这预感?里又伴随着懊悔和自责。凶杀案后?李秾的情绪一落千丈,他怎么会连续三日?都?没有去陪李秾?他怎会疏忽至此!
还有那天在鹤鸣楼,他总感?觉李秾很奇怪,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现在想起,那天的李秾就?是不对劲!
不安像凉风一般蔓延至赵执全身。
云影坊的小院宁静如旧,只?是果然没有李秾的身影。
赵执突然一阵心?悸,推开李秾起居的屋子。
没有李秾,桌上?,她常用的羊毫笔压着两张黄纸。有一封是给阿棉的信,另一封,给他。
赵执狠狠地咬紧了牙。
“李秾!你就?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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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元庆三十一年秋至建康城,已有十余载。期间际遇沉浮不必提起,时至今日?,我?才深知,京城不是属于?我?的地方,种种争斗迫害已令我?生厌……赵君刃,我?已离开京城了,此生不复返回。天下?之大,有李秾藏身之处。君之要务在政事堂,大晛朝政仰赖于?此,他日?君出?将入相,身份或能贵不可言。李秾山野村姑,赵君刃,将我?忘了吧。日?后?朝纲重振,海晏河清,君功成之时,我?若有幸听闻,必在天涯某处把盏为君一贺。
李秾永别。
第138章 缥缈孤鸿
薄薄一张纸, 只写了一半,墨迹已经干枯。落款处粗粗写就的“李秾永别”刺得赵执胸口阵痛。李秾竟要跟他永别!可她?那?日还和他言笑晏晏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