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凭借此人,已足够咬出檀霸。即使他手里还握着巡防营,也足够他惹一身麻烦。郎主,要不要……”
赵执摇头:“光惹他一身麻烦不够,檀家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这是将国法?视为?无物,不是绊倒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
“此事继续去追查,将所有证据握在我们手中,且待日后。”
靳三看到赵执身后挂了一张巨大的西?北军防地图,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不能打?草惊蛇,多事之秋,以边关的安危为?重?。
赵执书案上还摆着一封李秾前几日来的信,骕化城和马场都在梁州西?南面,暂时没有战火。李秾的信里没有写接下来的计划,看似一切安好,赵执在这件事上不是很相信她?。他转而吩咐靳三:“帮我把张功张武叫来。”
张功张武兄弟接了赵执的令,隔日前往梁州,留在李秾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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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了一个?多月,梁州军抵挡不住游牧部族联军的攻势,开?始溃退。
李秾在马场外南逃的百姓里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信。
翟九渊南下,锦狐庄的生意已在陆续转到南面的房州。
繁华安宁的商埠重?镇骕化城开?始纷乱,不时出现乱兵,纵马疾驰到城中抢掠。
这是西?域游牧部族的骑兵。梁州地广人稀,这些游牧骑兵绕过前线的重?要城池,分成小股兵进西?南,到有人的城镇中抢掠财物。用轻骑帮他们打?开?口子,准许他们大肆抢掠,正是北滦国主拓跋虎文许给西?域各部族的条件。
夏日水草丰茂,正是马群长?得最快的时候,李秾和马夫们恨不得这些马群能一夜间长?成。
大家用尽心?思掩盖马场的痕迹,拆除围栏,将住所用马草严密遮起,日日派同伴轮流警戒,以免被贼寇发现,将仅剩的马匹抢掠而去。
提心?吊胆等了许久,马夫们终于等到梁州军中派来的辎重?官。梁州军提前和翟九渊通过信,知道翟氏有马群要送到军中,为?免意外,便派军士前来接收。
辎重?官带了一队百人的军士,灰头土脸地越上土丘,看到一个?身型纤瘦的马夫站在路边,一开?口却是个?女子。“将军请出示军中符信。”
辎重?官从怀中掏出梁州军的铜符,还有一封翟九渊的信递给李秾看,却对她?的言行有些迟疑。
李秾验过符信,确认这是梁州驻军的辎重?官无误,便将人引到一处狭窄的溪谷,马群全?被赶到此处。
数百匹马,养得比军中的战马还健壮,辎重?官喜上眉梢,这才确信眼前的女子确实是翟氏的马夫。
他先?喜后忧,转头看向李秾:“翟氏今日往梁州军输送战马五百匹,但出发前带的公验,我却将之遗失了。没有军中的公验……”
“嗯?”
李秾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甲衣被不知什么利器砍掉一大片。再看他身后的军士无不浑身血汗,他们该是在来的路上遇到敌寇的散兵,还和这些人打?了一仗。
辎重?官万般无奈地看着李秾:“没有军中的公验,翟氏便不能向朝廷证明?输送战马的事……不知要用什么条件,才能让我们带走这些马?”
公验揣在怀中,打?斗时不慎遗失,他回去也要接受军法?。
现下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些了。
李秾说:“没有公验,那便没有公验吧,参军尽把这些马牵走。”
辎重?官先?是惊讶,随后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没有公验便将马匹交出,李秾没有得到翟九渊的允准。但李秾不知为?什么,心?里有强烈的感觉,锦狐庄在此养马是为?国守土,不是为?了一张朝廷的公验。
她?心?里这么想?着,也把这句话跟辎重?官说了。
辎重?官顾不上男女有别,重?重?地握住李秾的手,表示感谢。
翟九渊要是真的责怪她?怎么办,这些马毕竟是所有马夫的心?血。李秾现在没有时间细想?,大不了就是给鹤鸣楼做一辈子工了。
马场不能再留。
官兵走后,大家迅速收齐行李,用剩下的老弱病马驮着,往骕化城中赶去。他们要和骕化城的伙计汇合一同南下。
策马离开?的时候,李秾回头看这片生活了许久的草野,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像她?这样的普通的梁州百姓不知还有多少,难道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活在兵燹祸乱之中吗?
边关百姓何时能得见终身太平?难道这就是难以更改的命运吗?
夕阳西?下,只见草木葱茏,绿意翻涌。李秾心?里的问题,无人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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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了一天一夜,赶到骕化城正是黄昏。
李秾和几位马夫远远看到城中笼罩着一片霞色,像是被夕阳照射。等马车走近才发现,那是城中起了火。
才走到城门,就听到城中商户百姓哭声震天,叫喊逃跑者?不计其数,昔日祥和的城中一片混乱。
向街边的百姓打?听,才知道是午后有敌兵闯进城中抢掠。遇到商铺紧闭门户,便杀人放火,先?用刀枪砍开?门窗,抢出财物后放火将房屋点着。
血腥和着烧焦的味道刺进鼻孔,眼前是一派人间地狱。
马夫们急忙向锦狐庄找去,隔着好远,就看到店铺已着过火,后院的库房全?部烧着,火势已被留守的伙计扑灭,临街的门窗和牌匾被火薰得黢黑。
锦狐庄商铺后院背靠着土丘,土丘前一座塔楼还在烧着,此时正烧得浓烟滚滚。
李秾朝后院正在灭火的伙计们大声喊:“快,将库房里还剩的东西?搬上马车!立刻出城!”
现在就是合力扑灭了这火,城中也不能久留了。
李秾让马夫们将不必需的行李都丢掉,誊出空间装库房里的重?要物品。
留守铺中的伙计听到李秾的喊声并未停下,还在灭火。李秾不解地跑入后院,一个?伙计带着哭腔说道:“塔楼上还有人!”
李秾大惊失色,塔楼有七层之高,已从底部全?部燃起来,外间的人进不去,上面的人更下不来!
“他们进去里面做什么?”
“翟掌柜说塔楼中还有庄里的重?要物品,存放在顶上两层。他们进去时塔楼还没有着火,只扔了几样东西?下来,突然风势一变,这塔楼瞬间便惹着了,现在把他们困在里面!”
他停下来说话,剩下的几位伙计还在拼命地扑火,奈何城中的溪水太远,水桶来回一趟运来水根本?不管用。
“怎么办,怎么办!救不了火楼上的人没命了!”
“这塔楼再烧一刻,就要倒塌的!”
李秾被这混乱的话语一激,加上火焰炙烤,惊出了一身汗。
她?拼命冷静下来,看到塔楼已有摇摇欲坠之势,现在叫再多的人扑火已经来不及了。
“我有办法?救他们!去拿斧头和长?梯来!斧头要两把。”
六神无主的伙计飞快找来两把锋利的斧头。塔楼不远处有一株腰粗的桑树,李秾指挥一位身手灵活的马夫将长?绳一端绑在树上,派五个?人爬上土丘拽住长?绳。
这是李秾在蜀中见过的场景,用人力拉动长?绳来控制树倒下的方向。
“将树砍倒,让它倒靠在土山上!”
李秾着急地大喊,心?里一急拎起那斧头第一个?朝树根砍去。斧头被旁边两位伙计接过去。腰粗的桑树很快便摇摇欲坠,随着长?绳的拉动,桑树“刷”地一声巨响,倒靠在土丘和塔楼之间。
李秾再叫伙计取来长?梯,那长?梯往前一甩,刚好搭在塔楼和树干之间。
桑树枝叶都是生的,一时之间挡住火焰燃不起来,茂盛的细小枝叶还卡住长?梯不摇晃。
这下所有伙计喜形于色,“太好了!太好了!”
单用长?梯怎么都够不着,树木架上土山,长?梯再搭上树杈,就能够得着塔楼了。
塔楼的窗口扔下来十几个?包装严实的兽皮袋。
扔完袋子,塔楼上的伙计顺着长?梯爬出,爬到的桑树枝槎处,有伙计又抬来一架竹梯,就可以顺到地面了。最后一个?伙计刚刚爬出片刻,五层以下全?部烧着的木质塔楼“轰”地从半空一声坍了下来,在原地顿起呛人的烟尘。要是这楼中有人,现在已压死?在火堆里了!
众人一拥而上,将兽皮袋子从着火处抢开?,扶起惊吓受伤的同伴。
爬上塔楼的伙计都受了伤,众人将受伤的任移到前堂包扎。死?里逃生,大家却都在庆幸,受伤总比送命好。
李秾第一次这样万分惊险地救了人,此时才感到后怕,膝盖软得几乎站不起来。
她?闭上眼睛平复心?情,听到有人走到她?面前。
“李秾,想?不到今日是你救了我一命。”
李秾诧异地睁开?眼,眼前的中年男子清癯身材,青衫长?须,是她?从前认识的人。
“杜掌柜?”
此人正是常年在鹤鸣楼中弹琴,实际是楼中掌柜的琴师杜徵。
杜徵胡须和衣衫都被火燎着,肩膀处在塔楼中被撞伤,看起来形容狼狈,完全?没了平日那幅素净儒雅的样子。
李秾问:“杜掌柜怎么会在此处?”
杜徵护着伤口,指了指摆在堂中那些兽皮袋子。“说来可笑,为?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第154章 秋意家书
众伙计正在被熏黑的店铺大堂中修整, 忽然听?到?远处有百姓慌乱地喊。
“又?有敌兵来了!”
“快逃!”
骕化城是近年才形成的商埠,没有官府,也没有驻军。那些西域的游牧骑兵正是发现了这一点, 才屡次绕远南下光临城中抢掠。
一个伙计抢起身来, 要将临街的大门?关上。
有伙计慌忙阻止他:“不?能此?刻关门?!会被他们再放一把火, 到?时候门?窗都要没了。”
难道?就这样听?任他们抢去?西域兵骑在马上,操着?胡语, 野性凶悍, 城中没有普通百姓抵御得住他们。
马蹄声越来越近,杜徵回过?神来, 飞快地指挥众伙计将剩下的重要物品搬到?后院地窖。就在大家将将合上地窖的石板之时, 胡人?的马就闯进了大开?的前店。
李秾秉住呼吸, 清晰地听?到?胡人?的马靴在头顶重重地响起, 震得地面摇晃。地窖的石板设在院墙那丛花木后, 若是被胡人?发现……
尽管早已长大成人?, 她对胡人?的恐惧依然从刻在骨子里。
梁州边地百姓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胡人?的阴影下, 大晛守军一旦无力守住城池, 梁州村野便会遭劫。胡人?掠村过?后, 十室九空。
地窖口?的石板突然“喀拉”一声被人?踩中,大家惊恐得蹲了下来。不?知煎熬了多久, 等到?后院和前门?都不?再有声音, 马蹄声从门?口?远去。众人?从地窖中出来时,外间早已天黑了。
后院只剩下一架破旧的马车, 将所有重要物品装上去, 显得极其沉重。
这时候, 李秾忽然想起,不?知道?秦氏磨坊怎么样了。
廖彧临行前曾托她照看令容那孩子。李秾飞快往秦氏磨坊跑去, 磨坊跟锦狐庄一样进了胡人?,重要物品被抢走,令容扶着?秦氏二老正坐在院中抽泣。诺大的磨坊被糟蹋得一团乱,也没有伙计,剩下二老一小。
“令容,你?舅舅秦甄呢?”
李秾一问才知道?,秦甄竟到?军中投军去了,留下几?个伙计照看磨坊。本以?为雇了多年的伙计靠得住,哪知道?胡兵一来,伙计竟卷了行李先出城逃跑了,方才他们也是躲在地窖中才躲过?一劫。
骕化城中商户众多,胡人?贪性不?改,一定会再来!因此?今夜必须出城南下。秦家救过?李秾的命,秦甄不?在,她必须要带他们一起走。
李秾恳请杜徵,能不?能让秦家三口?人?随行。二老一小都是拖累,她本以?为杜徵和伙计们都会拒绝,意外的是众人?都沉默着?答应了,让李秾一阵感激。
杜徵只说了一句:“乱世生存不?易,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