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张功老实巴交地站在原地，“没有。”
李秾喃喃：“我也许久没有寄信到?京城了，总归是我先失信于他……”
张武机灵些，看到?李秾脸上的失落，当即说道?：“娘子，我俩可以?到?房州南边的沱城去寄信，出发前，郎主告诉我们哪里有鸽房，我们都记住了。”
李秾眼睛一亮：“太好了！有劳，你?们跟我来，我这就回去写。”
沱城离房州城不?远，快马一日夜即可到?达。
许久没有写信，李秾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跟赵执说，可待蘸起墨，笔端却突然踌躇了。好似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个时节正是秋时，李秾从窗内看去，看到?外间晴空雁翔，落木萧萧，却并无悲秋之意，反而凭添一丝爽朗。
古城关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其实，她不?过?是想告诉他，万千想念，我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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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最后的古诗引张籍《秋思》句。
第155章 邕江堰坝
皇甫震霆站在新落成的漪馨阁顶楼。太?初宫本就在皇城高处, 漪馨阁乃是宫城最高点，站在顶楼，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
他站得太?久, 阁里的两个美人都不敢再上前说话。
那晚, 没人知?道?皇帝陛下想了些什么?。之后几日?, 皇甫震霆在紫极殿频繁召见祖亮和赵执，随后颁下一道?旨意, 免去津税令, 将开国以?来独立在六部之外的津税司划归户部，令尚书左丞赵执总领此事。
祖亮和赵执领着?百官在殿上接的旨, 圣旨颁得迅速, 有反对的御史甚至还来不及谏诤, 圣意就已颁出不可更改。
赵执领旨时, 抬头看了一眼高坐在御座上的皇甫震霆。津税司收归户部, 那就是斩断了皇帝自?己的金库最重要?的进项。皇甫震霆并非真心同意, 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大殿中烛光明亮, 但群臣都看不清皇帝陛下的神色到底在想什么?。
赵执拿了圣旨, 先以?诽谤朝政之名抓了一个在宫外散布假消息的御史。群臣等着?看皇甫震霆进一步的反应, 却没有等到。
皇甫震霆颁旨之后不久就病倒了，这次连御医也说不出具体的病因。
朝中许多?人都猜测, 陛下自?去岁得了美人以?来, 日?日?在漪馨阁中通宵宴饮，宠幸美人, 这病症也许就跟这个有关系, 但因没有直接证据, 谁都没有到御前去说，免得白白惹来圣心不悦。
皇帝陛下缠绵病榻许久, 一直不见好。檀自?明于是向宫中进献了丹药，据说这丹药出自?名山仙道?之手，可遇不可求，檀氏因机缘也只得了几枚，一直珍藏在族中舍不得用?。此次进献，托贵妃檀姒带到御榻前，用?特制的符水作引，亲自?服侍皇甫震霆服下。
大晛近年来，崇佛之风盛行?，道?家的丹砂倒是没那么?受追捧了。
没想到，皇甫震霆服下丹药后，确有奇效，不久后竟能起身了。服过三枚，身体恢复如同常人。檀自?明和贵妃檀姒因此得了厚赏。
与此同时，赵执开始津税司改革，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户部原来有户部、金部、仓部、度支四司，如今津税司并入户部，仍不更名。户部之下，四司变为五司，但津税司与掌管租赋之职的度支司并不重合，津税司仍如同原来，专管四境津埠渡口商税，各不干扰。
津税司一旦收归户部，赵执以?雷霆之势，在短短几日?之内，就罢免了全国各州县二百余名津税令，新任津税司主事及司官三十二名，前往各地核实渡口，堰坝的商船过渡实情。
二百余名食朝廷俸禄的津税令，一夕之间说撤就撤，各州县物?议沸腾，不啻平静夏日?忽然而起的一场电闪雷鸣。一夕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政事堂和赵执身上，所有人都吃惊，这个赵执是不要?命了，不显山不露水，手段是一次比一次更狠。
檀氏别馆内，还是那间常常用?来议事的书房。
檀自?明今日?是彻底不装了。
天下津税令关键位置上都是檀氏族人，其余至少?有一半是依靠檀家得的，如今一夕罢免，斩断了京城檀氏最大的一条财源。
檀自?明说话间提到赵执，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气愤，将刚刚沏出的一盏热茶连茶带盏重重地嗑碎在桌案上，还不解气，随后长袖一扫，“哗啦”一声，瓷片在地上飞溅开来。
“津税司依檀氏而建，没有檀氏，就不会有大晛津税司。赵执欺我檀家太?甚！”
檀自?城此时情绪比他平静些，向外挥了挥手，让侍女?进来将地下的瓷片打扫了，侍女?退出后，书房内恢复短暂的平静。
“他手里拿着?圣旨，如今这件事，难道?还有转圜的余地？”
檀自?明看着?方才洒在地上的茶水，知?道?屋内都是自?己人，心一横，说话也不顾忌了。
“陛下真是糊涂了，他如今是不是已经忘了，绍元那一年，是谁家支持他坐上皇位的。就算忘了这个……他自?己的内帑，没了津税司的进贡，我不信能支撑多?久。”
“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话，还是慎言。”
又一阵寂静。
檀巽出来打破沉默，“赵执不择手段，不顾后果，握有圣旨又如何，如今四境河网之上舆论?汹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我说，就按我方才说的办，在这舆论?之上添一把火，油锅里溅水，让它引爆，谁也别想好过，看看他还如何独善起身。”
檀巽的计策，进书房不久就已经说了。此事由檀巽去做，算是稳妥，座中的几位都默认同意了。
“你们不要?忘了，对我檀氏来说，现在还有一件事，跟津税司的事同样急迫。”
“什么?事？”
压制住了情绪，檀自?明冷静下来，此时又变回平时善于思辨的样子。
“我们当初扶上位的皇帝陛下，近来被玩乐所伤，还能在皇位上坐多?久。陛下膝下，大皇子十五岁，已近成年。可贵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才只两岁，还是个襁褓婴儿……陛下若是驾崩，日?后……”
他口中的贵妃娘娘即是檀姒，檀姒侍奉皇甫震霆多?年，是唯一生育了皇子的宫妃。
一旁的檀霸心直口快地问道?：“陛下不是服用了叔父送的丹药，已然病愈了么?？”
檀自?称摇头，脸上没什么?神情。“自?古以?来，哪有药到病除的仙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啊？这……”
檀自?城示意他安坐，“丹砂健体，乃是舍本逐末。陛下服用丹药之后，还是日?日?流连漪馨阁美人怀中，听贵妃身边的内侍说，竟有一夜传幸三位美人之事……如此下次，必不能长久。”
“若陛下不能恢复，他身后的至尊之位，倒不知?陛下是属意于两位皇子中的两位。”
“贵妃娘娘最近常常服侍丹药，贵妃娘娘难道?没有探知?到圣意吗？”
檀霸：“可是我檀氏贵妃所处的二皇子，还不到两岁，若是……如何争得过快成年的大皇子？”
“所以?说，这件事，比赵执妄动津税司，还更重要?些。我檀氏门?楣自?前朝至今，已有百年荣华显贵，绝不能败于赵执之手。”
退一步说，津税司收归户部，日?后还能再分出去。只要?保证继承皇位的人依然支持檀家。
那么?，在皇甫震霆身后，唯一能支持檀家的人，就只有贵妃檀姒所出的二皇子。二皇子才是真正流有檀家血脉的贵人，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他还太?小。
当晚，檀巽身边的管家带着?檀氏的密信，秘密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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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界内有条贯通数十郡县的河流，叫作邕江。
邕江水流，中游急险，下游平缓，因此在中下游交界的峡口修有堰坝。堰坝修起后，水位抬高，中游急险处也可行?大船。自?前朝起几十年来，邕江两岸无数船商通过邕江堰坝入江出海，郢州界内因此多?富户。
就在今夏，一个消息经由过路行?商之口，一传十，十传百，都传朝廷不满意船商们过堰坝时缴的税，意欲在月底关停邕江堰坝，将过坝税提高为此前的五倍，谁能当即缴出，方才放出过堰。
自?立夏起，原来的津税令被一道?诏令罢免，邕江中游到下游，常看到身穿皂袍的朝廷官吏到此巡查。于是，关停堰坝的事最终越传越真，郢州界内有船的人家无不义愤填膺。
六月底的一日?清晨，所有过坝的船遭到拦阻，朝廷真的把堰坝关闭了！这一定是哪个贪官污吏昏了头，邕江两岸的船商受到鼓动，越想越气。买通一众江湖好手，将炸药装进五只大船，一举冲进了堰坝，引爆！朝廷既断人财路，就别想好过，那船炸得粉碎，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干的。
暑气蒸腾，赵执正在政事堂中批阅公文，一匹快马从西明门?狂奔而至，负责联系津税司主事的吏员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声音颤抖地禀道?：“左丞大人，郢州境内的邕江堰坝炸了！炸死?船工百姓百余人，下游决堤，淹没两岸耕地民房，数目还……”
赵执“腾”地站起来，皱起眉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堰坝为什么?会炸？”
“不知?道?，消息刚刚由快马从西明门?传来，是今早发生的！”
“帮我备马！我现在去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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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执从户部衙署出来，径直入宫请旨。
当晚，赵执带领两千神武卫，从桃叶渡出发，乘快船前往郢州。
到达郢州时，邕江下游决堤处已淹了百亩耕地和数百家民房，哀鸿遍野。
赵执用?最快的速度出榜安民，抚恤灾户。有两千神武卫在明，靳三所领的数百牙行?好手在暗。仅仅三天，神武卫便抓到了炸毁堰坝的凶手和传出谣言的始作俑者。
户部津税司是否要?提高商船的课税比例，政事堂和户部还在议，此地就有人传出五倍过坝钱的谣言，并且传得人人皆知?，人人皆信以?为真。津税司官员在邕江河面上巡查商户实情，才不过将堰坝关闭一个时辰，意欲对过往船只重新登记核验，再过一个时辰即可打开。两岸商户如何却相信朝廷将永久关坝，行?勒索之事，以?至于有炸开堰坝的暴行?？
赵执在郢州州府大牢内，严审神武卫抓到的行?凶和传谣者。审到最后发现，谣言不知?从何处而来，两岸千百商户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相信，到如今依然信以?为真。
靳三扮作普通吏员，站在赵执身旁，光听那几个商户的辩解，忍不住气得直咬牙。
这些人何至于愚昧至此！
郢州的几位州府长官坐在赵执下首，他们陪着?提审嫌犯，却不好插话。一个无端而来的谣言，害死?数百条人命，罪魁祸首除了按律斩首，没有任何可通融之地。
“无端害命者，按律当斩，绝不姑息，此事，任凭大人处置。”
郢州刺史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治理郢州数年，深知?邕江之上利益牵扯之复杂，他没想到的是，有些人连政令直出的政事堂都敢得罪，那这些人的背景到底是什么?？
他上任数年，任期之内没什么?大作为，无功无过。却终究还是为那屈死?的数百百姓而难过，一面又想到自?己的声名前途，跟赵执说话间，热汗从发根处不停地冒出来。
赵执将那几个商户一一审过，审得无可再审，之后命人将他们先收押，暂时没有提斩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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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赵执让靳三随他乘船去被炸的堰坝处查看。
五艘船携带的火药，威力猛烈。据说那日?清晨，数十丈宽的石堰被瞬间轰开，碎石炸裂沉底的同时，江上船只燃成火海。
七日?过去，堰坝残留着?飞溅的石块，两岸草木被猛火烧成灰烬。夜晚寂静，月光照射之下，堰坝处却只能看到一片狰狞的漆黑。
靳三站在赵执身后看到这副景象，想起白天的事，气性又涌了上来。
“郎主，那几个罪魁就是蠢材中的蠢材，既蠢且坏，就算是受谣言所惑，犯下如此恶行?也是死?有余辜！”
“靳三，此事会发生的真正的缘由，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恐怕不在于谣言本身。”
靳三追问：“那是在于什么?？”
漆黑如墨的江面好似让赵执突然想通了什么?。
“津税司，牵扯的利益太?多?了。有人从中受了损，就一定会想法报复。神武卫能镇压抓得住暴徒和罪魁，但镇压不住人性……”
“从前钱相叮嘱过我，凡事缓和而行?，留有余地。我还道?是他年纪大了，没了血性，总不以?为然。现在再想……”
靳三等着?他说完，赵执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船缓缓行?过宽阔的江面，两人沉默着?，看着?江面无声的焦黑。
第156章 鹤首铜雕
皇甫震霆在紫极殿旁的水榭午睡醒来, 水榭中很是清凉幽静。贵妃檀姒坐在窗前?，正对着铜镜描眉，她听到榻上的动静, 转过身来问道：“陛下, 这水榭中如?何？还热吗？”
“现?在十分凉爽, 你用了什么法子？”
“没什么特殊的法子，妾只是让内侍们将冰鉴放到了地龙中, 还有, 在旁边的湖中也投了一些冰。”
皇甫震霆看到檀氏梳了个?不常见的同心髻。因孕育过皇子，她比起馨漪阁中的美人, 周身自有一番别样的妩媚。他?朝檀姒伸出手, 檀氏伸手给他?握着, 问：“陛下可是要进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