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李秾跟令容说起这个想法,没?想到令容自己先退缩了。
小姑娘皱着一张脸,十分忐忑地说:“赵使君大人么?姐姐,赵使君……要是学不好,他不会打人吧?我,要不还?是跟别?人学吧,我……”
赵执什么时候给小女孩留下这样凶巴巴的?印象了?李秾想想,大概是那个人总是习惯神?情?肃然的?缘故。
李秾说:“令容,其实赵使君,人是很温柔的?,他时常也会说笑。”
令容并?不相信,迟疑地看着李秾,赵大人给人的?感觉跟“经常说笑”可不搭边。
“那好吧,等张功和张武兄弟回来,我一定让他们教你武艺。”
直到端木青棠离开房州许久之?后?,李秾在?赵执身边又见到许久不见的?靳三,她才得知,这一年来,赵执一直在?四处寻找她所需的?赤血草和雪泪藓,曾派人东到新?罗、西至高昌寻找。锦三这半年来奉命乔装去了一趟北滦。
如此费心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赵执并?未告诉李秾,他已担忧此事许久,常常暗自踌躇。
“幸好,幸好,感谢端木前辈。”得知实情?的?李秾在?被衾之?中紧紧抱住赵执,“赵君刃,此后?但有一丝希望,我都会记住你和所有人为我做的?事,必不会轻易放弃了。”
赵执无?言地回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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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城过了最长的?一个冬日,春日终于挟裹着暖风姗姗来迟。
他们的?小院有从前东家栽种的?一株碧桃树,某日晨起,李秾在?那树梢看到了悄悄钻出的?花苞。
她欣喜地回到书房,将正在?伏案看文书的?赵执拖到院中一块儿看那花苞。
从前生活的?建康城在?大江南岸,冬日最冷时也只结一层薄冰,只有在?房州这样粗粝严寒的?边陲之?地,才能觉出春风重临山川的?珍贵。
李秾提议:“我们是不是该将那只鸟儿放走了!”
赵执从檐廊处摘下鸟笼。
养在?笼里的?鸟经过一冬,早就恢复生机,鸟羽变得茂密油亮。李秾有几日对这鸟极其感兴趣,到锦狐庄后?阁楼中翻了几日简牍,想找出是否有典籍记载其名字来历。赵执不知不觉受她影响,在?府衙处理公事时,偶然和蔡长史闲聊,还?拿这件事问?起他,可惜蔡长史也不知道这鸟的?来历。
蔡长史博通经史,也颇信点?神?道之?说,按他的?说法,虽不知其名,但这鸟彩羽长尾,冬日来栖,乃是吉鸟降临,吉鸟所临之?所必有福祐。
吉凶在?人,赵执不信蔡长史这一说,可李秾听说后?倒是高兴了好几日。
赵执打开笼门,将鸟捉出,放到李秾手里。它饱食了一顿碎粟,李秾朝天一张开手掌,它便挥挥彩翅,飞起来绕了两圈院墙,拖着漂亮的?长尾朝天而去。
谁也想不到蔡长史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彩羽鸟被放飞不久,被李秾派出的?张功张武兄弟寻回了失去音信将近一年的?马队。骝翁带着马队千辛万苦,避开匪贼和乱兵,带回一百余匹域外马驹。
房州的?马场已建起许久,这些马驹来得不易。马队回来之?后?,李秾几乎事事亲力亲为,日日在?马场忙碌,搭屋棚,洒草籽,配种,照顾幼驹。
待院里的?碧桃开尽,数场春雨洒透,原野之?间马草葱茏长起,李秾给马场命名——春山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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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属大晛西北,但房州跟梁州物侯终究不同。
从梁州带来的?草籽撒到春山围场,虽然茂盛,但草叶变得细长,不如原先肥厚。李秾和几位马夫日日留心观察,这草到底能不能养起马膘。
马夫们从前和李秾在?一起劳作都喜欢她,可如今她已经成为掌柜,他们却不好再让她沾染尘土。李秾和大家一起忙碌时,总有马夫来接过李秾手里的?活,请她去歇息。
李秾拒绝了他们。越是明白杜徵托付给她是怎样一份重责,她越是不能懈怠。她擅长坐在?堂中管理账簿,拿主意,指挥大家做事,但不能只坐在?堂中。
她一边做事一边和马夫们闲聊:“马的?运力远超人力,我们需要这些马,前线交战也亟需大量战马。可春山围场还?是大小了,只有柑栅围场的?一半大,但这里地方有限,难以拓宽,若是以后?……”
有伙计曾结识过朝中人士,忍不住问?李秾:“李掌柜,为何没?听说朝廷在?西北有马场?据说汉时到前朝,朝廷在?四境中都有建有马场的?。”
李秾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朝事不是她们这些人能确知的?。赵执曾和她提起过恢复朝廷马政的?想法,那时他还?在?中枢,现在?外放房州,只管一州事务,于马政一事也无?权干涉了。
不远处的?山道,有人翻身下马,不疾不徐地走近围场。
眼尖的?马夫认出这是使君大人赵执,急忙垂手行礼。赵执跟一般的?朝廷大人有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出门很少带随从,一个人的?时候居多,这在?攀比排场的?大晛官场很是少见。
“赵使君。”
“见过使君大人。”
赵执未穿公服,并?不想被路人过多关注。他叫起众人:“我微服出行,没?有公事,不必多礼。”
一位马夫急忙说:“李掌柜在?马棚处,我去给大人通报。”
“不必劳烦,你们做自己的?事,我自己过去。”
“是。”
赵执举目看看四周,抬腿向马棚走去。
他今日休沐,难得无?事,便出城来找李秾,顺便看看这春山围场。
马棚附近,伙计都在?各自忙碌。李秾搬个凳子,正坐在?一排马槽前读着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赵执走过来。
李秾欣喜地迎上去问?:“你今日如何得闲?可是有公事?”
“无?有公事,今日休沐。”
赵执自来房州,身心都扑在?府衙和驻军事务上,几乎没?有过休沐的?时候。
周围的?马夫认出赵执,一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拘谨地站在?原地。
李秾牵着赵执的?手将他带离马棚,免得影响马夫们干活。
春山围场虽然不如柑栅围场大,却也有数百亩之?宽。开辟之?前,这一带有许多水泽坑地,李秾雇用流民花了月余才将之?填平。
赵执和李秾站在?围场后?的?矮丘,看到眼前宽阔葱茏,竟有身在?梁州之?感。
他牵着李秾的?手,颇有些语意惆怅地对她说:“李秾,你如今你这样家大业大,日后?我要谢你送我院落之?礼,可就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了。”
李秾问?他:“你在?帝京长大,建康城中,若是送聘礼,应该送些什么?”
赵执不明其意:“什么?”
李秾笑盈盈地转过头来:“赵君刃,城南的?小院,算是我给你的?聘礼,如何?”
赵执一愣神?,有热流瞬间涌过胸口,李秾的?话太过直白,他差点?连脸色都不知道如何摆了。
“哪有女子送聘礼的?,李秾,你快别?胡说了。”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那我好好想想,我可以送些什么给李掌柜……”
春日和煦,有风自南而来,吹起宽大轻盈的?衣袖。谁能想到,边境扰攘,房州城虽小,竟也能盛放一隅的?现世安稳。蔡长史不是说过么?有吉鸟来栖,必有好事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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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帝京。
杨柳飘飞的?季节,建康城满街飞絮濛濛。
兵部尚书檀自明刚下朝回府,所居东院的?角门就被人敲响,仆从打开门,匆匆推开书房的?门:“大人,是宫里贵妃娘娘的?信。”
侄女檀姒怎么这个时候派人来信,他不是刚从宫里回来么?
檀自明接过信纸,送信的?人是心腹,但纸张还?是用腊封住了边缘。檀自明拆开,被纸上所写的?内容惊了一下。皇帝陛下后?下朝后?不久,在?回寝宫的?途中晕厥,黄保生奉命将消息封锁。
方才上朝时,群臣离得很远,看不清皇甫震霆的?神?色,檀自明只觉得皇帝陛下说话时好像有气无?力,没?想到……既已到了晕厥这一步,许多事便要加紧了。
檀自明吩咐仆人:“将门外送信的?人请进来。”
很快,给檀府送信的?人回到宫里,交给贵妃檀姒一封手书。纸上告诉她,这段时间务必要想办法多陪在?陛下身边,掏出他心里的?想法,照顾好二皇子。还?有,陪伴陛下多年的?黄保生,打听此人的?喜好,尽快着人送到檀府。
檀姒迅速读过,走到烛台处将信纸点?着。听到奶娘在?外间用蹴鞠逗皇子的?声音,眉头紧紧地锁起来。她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早生几年。大皇子已年近十六,而她生的?二皇子才五岁。如今虽然没?有立太子,若是……那大皇子的?胜算无?论如何都要大得多。
当晚,檀姒捧着锦盒前往紫极殿。走到殿门口,被两位内侍拦住了。两位内侍告诉她,陛下正在?歇息,吩咐了谁也不见。檀姒笑着告诉内侍,盒中是檀家新?送来的?丹药,近一年,服侍陛下进丹都是她。内侍听过,还?是没?有放行,也不知殿内情?形如何。
檀姒回到寝宫,让宫女去传来一位黄保生身边的?内侍。一个时辰后?,一封信已送到檀府,上面写的?是她所知道的?黄保生的?喜好。
不一会儿,她安排的?宫女匆匆进内间来禀:“娘娘,陛下方才传祯王殿下进宫。”
檀姒心里一惊:“祯王?”她现在?背着檀氏族人的?嘱托,任何一点?变化都必须十足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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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可紫极殿中已点?起灯烛。
飞龙烛台吐出轻烟,将内殿照得通明。
皇甫兆玉由?内侍引着到了内间,此处不是书房,是寝间,皇甫震霆直起身子,黄保生将软枕随之?移到他腰后?。
“皇兄。弟给皇兄请安。”
两人已许久没?有见面了,更许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叙话。
皇甫兆玉才从钟山赶回,木簪束发,身上穿着一身薄纱道袍。
皇甫震霆打量他:“你倒真成个修仙之?人了。”
“皇兄知道的?,这几年我流连道观,王府的?事都甩手了,多亏有了王府长史。”
“我记得你府中只有两个宠爱的?侍女,我的?大皇子都快十六了,你还?没?有娶正妃,你这是在?做些什么呢?”
“弟近年,兴趣确实不在?迎娶王妃生子,也一直未遇到天定的?女子。”
皇甫震霆让黄保生给他在?御榻前搬了个绣凳。
贵妃檀姒的?寝宫,她站在?门口,焦灼地等着,好不容易等来心腹宫女,匆匆迎上去低声问?:“说了什么?”
宫女丧气回禀:“殿外都是黄保生的?人,没?有打听到。”
紫极殿中,寒暄之?后?,皇甫震霆看向祯王,终于开口说了正事:“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个重要的?事,听听你的?看法。”
“皇兄请说。”
“若是我退位后?,我身后?的?两位皇子,你觉得谁适合坐这个位置?”
皇甫兆玉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皇甫震霆稀疏的?鬓发。他们兄弟自小关系并?不亲厚,成了君臣后?更是离得远,皇甫震霆这是,再找不到其他人说这件事了……
“皇兄这是何意?”
皇甫兆玉想着,心里涌现过复杂的?往事。
“贵妃檀姒所出的?二皇子只有五岁,若是把这至尊之?位给了大皇子,日后?……你觉得谁可以帮他抗衡檀家?”
第161章 天下将来
房州城北面的?重峦叠嶂, 越来?越阻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马蹄。春日阑珊,房州城外相继出现了三波胡人袭城,都被守军打退。
死守房州不可为长久之计, 府衙之内每个人都明白。自春日第一次胡人来?袭后, 李秾再没在?赵执脸上看到过轻松的?神情。而李秾自己也与他一样, 她是城中一员,又领着越来?越壮大的?锦狐庄, 城池覆灭的?隐忧, 她又怎能袖手旁观。
昌祐十一年初夏,赵执微服出城北上, 李秾扮作家人同行。
祁山道上, 景浓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