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谢赓放心不下,挑了个时间亲自到护义?伯宅院探望李秾。刚巧遇到李秾跟大小姐葛妤一起外出了,卢氏满脸堆笑地引谢赓去看李秾住的?房间。虽然是在?柴房旁边,但是空间并?不算狭窄。李秾的?行李少得可怜,两三个包袱之外,只有从谢府带走的?几本书。
“继业啊,你看,她?还有时间读书呢,我们也没有亏待她?,是她?自己说是在?谢府中不新鲜了,要换个地方的?。继业啊,你看看……”
谢赓对这个贯会见风使舵的?姨母并?无太多好?感,只淡淡地说:“姨母,李秾身世悲苦,又勤奋聪慧,侄儿请你一定善待她?。”
“好?说好?说,你看我都让她?跟着阿妤出去见世面……”
“打搅了,侄儿告退。”
谢赓有公务先回巡防营,晚间又让一个小将士在?护义?伯宅前等李秾给她?带话。
那小将士虎头虎脑,并?不清楚院子里的?人?和谢赓的?关系,迎上来就?问葛妤和身后跟着的?两个下人?:“你们谁是李秾?”
他身上有些汗味,葛妤用手帕捂住鼻子,往后退开了几步。
李秾迎上去:“小兄弟好?,我是李秾。”
“哦,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让你需要帮助就?直接去巡防营找他。”说罢把一张纸递到李秾怀里,似乎是谢赓写?的?短呈。
李秾认出他的?装束,便知道他是替谢赓跑腿的。
“谢谢小兄弟,请你告诉谢将军,李秾在这里很好。若是有事情需要求助,就?去巡防营找他。”
李秾开始这个不熟悉的?主?家?产生了反感,倒不是因为每天需要干极多的?重活累活,而是因为在?这里,她?失去了在?谢府难得的?一点自由,卢氏会严厉地监视着她?。
小将士见她没有其他交代,就?匆匆地跑走了。
进?到院子中,卢氏早听?见了外间的?动静,用奇怪的?眼光盯着李秾,却碍于小将士刚走,一时不好?对她?说什么。
李秾默默地把?安排自己的?活干完,累得躺在?自己简陋的?床上动不了。很晚才想起来小将士送来的?信。
谢赓告诉李秾卢氏的?性情不好?相与,不喜欢这里的?话可以回谢府,就?两句话,就?像他的?人?一样干脆。
李秾也并?非喜欢这里,可是既然谢老夫人?已经发话,她?是不可能再回到谢府去了。谢府对她?有恩,她?不能不知好?歹。
七月初七乞巧节,李秾随葛妤去华林园参加京中公侯女眷们的?乞巧会。办乞巧会的?是当今陛下未出阁的?三公主?。李秾跟在?葛妤身后,见到了一个好?久没见的?人?,昭宸郡主?。
听?旁人?说,昭宸郡主?已经定了婆家?,嫁的?是四世三公的?檀家?,大司马檀麟的?侄儿,只待下个月大婚。
一群高门贵女都围在?十四岁的?三公主?身边,只有葛妤紧紧挨着昭宸郡主?,好?像对她?十分在?意。昭宸郡主?之兄祖亮因出使北滦有功,得到朝廷赏识,如今已高升礼部尚书。听?闻昭宸郡主?还有一位胞弟,刚刚入仕。
李秾突然有一个猜测,卢氏之所以让葛妤特意与昭宸公主?交好?,是想……让葛妤攀入祖家?门庭。
李秾的?猜想很快被证实了。
大家?打闹玩耍了一刻,昭宸郡主?吩咐身边的?婢女:“你去隔壁的?园子把?祖允叫来。”
一盏茶的?功夫,她?的?弟弟祖允从月洞门后走来,走到乞巧亭前,问道:“长姐,你叫我做甚?”
突然出现的?祖允让乞巧亭里的?女子们都好?奇地将目光投了过去。祖允却注意到了长姐身边的?那位女子。
葛妤抬头看见祖允正盯着自己,慢慢低下头去,耳朵红了起来。
李秾站在?不远处下人?们伺候的?地方,看到葛妤的?情态,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对了。卢氏让葛妤刻意巴结昭宸郡主?,是希望让她?这个弟弟看上葛妤。护义?伯府门庭衰微,而祖亮父子在?朝中得势,卢氏很想攀上这门亲事。
昭宸郡主?看俩人?看得有趣,嘻嘻一笑:“你回去吧,没什么事,就?是叫你过来看看。”
祖允见个礼,转过月洞门走了。
“李秾,你怎么这样!”
李秾回过神来,看到葛妤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面前,眼神里满是责备。
“小姐有何吩咐?”
葛妤跺脚:“我让你把?我的?丝帕给我!怎么叫了你几声都不应。”
李秾连忙转身去找她?的?丝帕,这时,昭宸郡主?走过来,无意中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你是……”
葛妤连忙指着李秾:“郡主?,这是我家?的?下人?,叫李秾。”
昭宸郡主?想起了四年?前在?除夕幽深馆雅间的?那一幕,正是眼前这个叫李秾的?害得她?当着众人?的?面被赵执和谢赓羞辱。
“原来你叫李秾?”
李秾双手将丝帕递给葛妤,在?昭宸郡主?的?神色中看到一丝不善。
乞巧的?仪式一直要到晚间月出时才开始,因此白日里小姐们就?在?华林园中尽情宴饮游玩。葛妤一直跟在?昭宸郡主?身边,跟三两个女伴在?一起,有说有笑,各家?的?下人?们也都远远地跟着。
华林园中园池秀美,景色绝佳,若不是得公主?邀请,这些京中的?小姐们很难得在?平日里有机会进?来这皇家?园林游玩。
大家?游玩到湖岸边的?风雨亭中,昭宸郡主?和葛妤头挨着头说了些什么,把?周围的?几位姑娘都逗得笑起来。
不一会儿,李秾看到葛妤招手叫她?过去。
葛妤指着幽绿的?湖面,对李秾说:“昭宸郡主?的?金钗掉进?刚才不小心掉进?湖中了,你去帮郡主?捞上来。”
李秾闻言一惊,她?虽然会游一点水,但完全不熟悉水性,怎么能从湖中捞出金钗?只见旁边的?昭宸郡主?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李秾赶忙行礼致歉:“小姐见谅,我并?不熟悉水性,可能没法给郡主?捞出金钗。”
葛妤不高兴地皱着眉:“你违逆我?母亲不是让你一切听?我的?吩咐吗?”
“禀小姐,这园中有许多侍从守卫,可吩咐他们取来工具,快速就?能将金钗捞上来。”
葛妤跺脚:“侍从是别人?的?侍从,你才是我家?的?下人?,我只能吩咐你,你去呀!”言语之中十分着急。
李秾恭敬地低着头,口中却是拒绝:“既是郡主?的?金钗,请吩咐郡主?家?里的?随从捞出就?是了,奴婢不熟水性,下水也帮不上忙。”
葛妤转头看看旁边郡主?的?脸色,自己几乎要哭出声来:“我就?要你去捞!”
李秾看她?脸色十分难看,眼睛红着,不像是为难她?,反而像是受了谁的?逼迫。李秾无奈,从湖边的?柳树折下一根长枝,走到风雨亭临湖处问:“小姐,请问郡主?的?金钗是从哪里掉下去的??”
葛妤伸手指湖面:“那里。”
李秾顺着她?指的?地方看,湖中水虽清澈,但底层淤泥上长着茂密的?水草。
“小姐,对不起,李秾可能捞不上来金钗,你另找他人?帮忙郡主?吧。”
这次葛妤是真的?生气了:“你在?谢大哥府中时也是这般不听?主?家?的?话吗?让你干一件小事都拒绝,李秾,你……你知不知道规矩!”
李秾看到不远处有两位园中侍从端着食盒走过,准备去请他们过来。
昭宸郡主?看着这主?仆俩,语气有些惋惜地说道:“算了,不过是一只心爱的?金钗,既捞不上来便罢了。”
这话仿佛给葛妤下了个命令,葛妤一着急,上前来推李秾:“你去捞呀!”
李秾站在?临湖处,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推,身子向湖中倒去。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风雨亭的?栏杆,将自己吊在?亭基上。她?手中本就?没什么着力点,正准备爬起,突然手指从栏杆上滑开,整个人?“通”一声掉进?了湖中。
葛妤吓得“啊”的?一声,苍白了脸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湖岸上有两三位女宾惊呼:“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昭宸郡主?止住岸上惊呼,依旧笑意盈盈地说道:“我看葛伯爷府中的?这个小厮是会水的?嘛,你们看,他不是浮起来了吗?”
众人?往清澈的?湖中看去,李秾扑腾一阵,在?混乱的?涟漪中将头浮出了水面。
突然岸边又有女子惊呼:“不!这人?不会水!他又沉下去了!”
李秾看到昭宸郡主?神色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因此自折柳枝起就?存着提防,才能在?葛妤推她?的?一瞬间猛地伸手抓住栏杆。
她?在?落水的?瞬间心思急转,抓乱中深呼一口气,落入水中后憋着气努力回想小时在?野川镇学的?凫水动作。
可是她?多年?没有触水,她?在?那一瞬间还忘了自己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喘疾,在?以前跳河轻生时又一次加重。
李秾挣扎着浮出水面一次后,发现胸中气息越来越少,四肢逐渐沉重,她?很快就?被濒死的?沉重压住,身体迅速向湖中沉下去……她?方才为什么要听?葛妤的?话?可是她?怎能不听?呢?她?是葛宅的?下人?……
只听?西岸湖面传来下水的?声音,宫中遣来管理?华林园的?内侍到了。其中一个内侍迅速向湖中心的?李秾游去,将人?捞上岸时人?已经昏迷。
第037章 天予人绝
李秾呛咳着醒来时, 感觉自己?胸中痛得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她躺在草地上,身下是?园中内侍拿来的毡毯。小姐葛妤正坐在身边抽抽噎噎地哭。
葛妤自小事事被?母亲卢氏管束,遇到一点事就失去主意, 只?晓得哭。看到李秾醒来, 她这才慢慢止住哭声, 问:“你怎么样了?”
“奴婢很不?好,因溺水, 胸腔很不?舒服。大小姐, 主母既然是?要你结交昭宸公主,你还不?快去?乞巧宴不?是?快开始了吗?”
“你既醒来了, 那我便要去宴会了。”
葛妤本性本来不?算坏, 方才因昭宸郡主施压, 一着急推了李秾, 导致她入水。她能抛开宴会独自守在李秾身边等她醒来, 也算是?心中一点良知未泯。李秾想到这一层, 便也不?准备责备她, 只?催促她快去赴宴。
“大小姐, 那湖中是?没有金钗的吧?”
葛妤通红着眼睛, “我,我不?知道, 昭宸郡主说金钗掉进?去了, 那就是?掉进?去了……我。”
李秾感到一阵后怕,“你快去吧。”
李秾穿着湿透的衣袍, 找了处还有太阳的地方, 将身上的衣袍晾到半干, 这才来到园中的乞巧宴侍候。葛妤恐是?怕她穿着湿衣引来他人的反感,因此只?让她远远地站着, 并不?叫她过去做事。
李秾驾车载葛妤回城的路上,御道跑过一队一队铁甲寒衣的军士,路人慌乱地躲进?偏巷中避让。李秾坐在车前,正在想又发生?了什么。很快就听到两个低级官服的路人在议论,东海又兴兵了,百济新罗两国再次进?犯。朝廷此次派的是?建康都尉谢赓领兵出征。
李秾心里一惊?是?谢赓,他要领兵去东海了。
谢赓骁勇沉稳,又有将帅之才,只?是?临阵统兵的经验不?多,朝廷会不?会给他派一个临战经验丰富的副将?李秾这样想着,发现军士已?经跑过去,后面的马车在催她。
当天?晚上,李秾发起了高?烧。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烫过,烧得识海模糊,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全在脑海之中凌乱地展开,身体却乏力得动?也动?不?了。身下的褥子已?经被?热汗透湿。
柴房没有人来,李秾拼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就躺在床上昏迷了过去。
是?不?是?快要死了?李秾在最后模糊地想,如果她死在这间柴房里,会不?会有人发现?她自流亡建康以来,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她发现,人原来真的有行将就木,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
“来来,这就是?地方,大夫请进?!”
厨房打开,榻上静悄悄的,躺着的人几乎听不?到一点生?气。
小公子葛康悄声问道:“娘,她不?会死了吧?”
卢氏低声呵斥:“别瞎说!让大夫瞧。”
郎中走近榻边伸手试探,榻上的人还有轻微的呼吸,但是?脸色苍白,浑身冰冷,症状一看就极凶险。
诊断后,郎中禀道:“夫人,榻上之人牙关紧闭,四肢不?温,神志不?清,脉象细数,像是?寒闭症。应是?最近身体突然受寒,导致肺气上逆,肺腑失调。”
葛妤低声对郎中说:“她昨日落了湖。”
郎中捋须:“怪不?得,夫人,可要开药方?”
卢氏本舍不?得这个钱,但想到李秾是?谢老夫人送来的,加上昨日昭宸郡主看到李秾时反常的举动?,不?得不?先给李秾治疗。
李秾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中间偶尔有意识能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扶起自己?喝药。一种顽强的求生?意志让她在意识模糊时仍能顺从地把药汤吞咽下去,让给她喂药的卢氏婢女都感到惊讶。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终于?虚弱地清醒过来,看到卢氏的婢女正在给自己?换衣服,李秾下意识捂住胸口一下子退开。让人发现女子身份的恐惧,这几年中一直根植在她心中。
“你不?必害怕,我和?夫人、大小姐都知道你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