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第060章 信件笔迹
次日?, 赵执到大理寺中召来属下?,交代他们秘密去查一些事。此事关系重大,赵执不能直接说?清有北滦皇子在城中活动, 说?出?这件事势必会引起恐慌。只能严肃交代, 帝京之中可能混入北滦奸细, 让他们领人去明?察暗访。
部署完任务,赵执想了想朝中有谁能商议拓跋虎文这件事, 想到礼部尚书祖亮、禁军统领薛亢等人, 最?终都在心里?否决了。如今是他想自己做些事,却苦于没有人手。
这件事让他苦思?到晚间, 回到青溪宅, 正沉思?间, 陈伯从鸽房回来, 送来北地的信。
赵执拆开信, 照常半月一次汇报元骥和两位掌柜在洱河秘密筹粮的事。信写在白麻纸上, 落款是元骥, 可赵执拿在灯下?一番, 却才注意到连同前几封信, 这字迹并不像是他熟悉的元骥的字迹。
又重新看了一番,赵执突然觉得大为意外。这整齐平直的小字, 竟很像是上次李秾回复他的那封短信中的字。
突然注意到这一点, 赵执从桌案后的匣子中找出?之前李秾的那封回信,仔细一对比, 心里?蓦地一惊, 当真是李秾的字迹!李秾幼时识字, 但字确是来了建康城中才练的,这有些过度平直的笔画就是李秾的风格。
赵执快速把几封信拿出?来, 摆在灯下?细看,真是李秾!
李秾怎么会跟着?元骥去了北地?赵执站起身?来,在书房中焦躁地踱步,怎么会是李秾替元骥给他写的这几封信?字是李秾的字,话却又是元骥的话。
心思?凌乱地踱了半天步,他冲外间吩咐道?:“陈伯,备马。”
陈伯把马牵出?马厩,眼看天色已晚,可郎主还?是快速出?了门,背影匆忙好像忙着?去找什么人一般。
“慕氏”商号在城中的两家商铺,赵执自从关闭商号回到城中就没有亲自去看过,全部交给元骥去打理,甚至更名他都没有亲管。他还?没驰马到云影坊,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难言的猜测。
云影坊已经?打烊了。赵执下?马,看到张掌柜正在指挥伙计在临街门面下?钥。
张掌柜从没有见过赵执,自被雇佣以来和他打交道?的都是元骥。他只知?道?东家姓“慕”,是个长年在外的神秘人物。看到赵执,便上前问道?:“敝店已经?打烊,尊驾这是?”
街面上还?有来往的行?人,赵执说?:“张掌柜,借一步说?话。”说?完自己率先从还?留没关的独扇门中进了店内。
“这……”张掌柜急忙跟进去。
赵执不等他说?话,从腰间掏出?一块铜雕。“我是慕右之,有些事要问你。”
张掌柜大惊,接过那精致的铜雕一看,这是此前慕氏在用的商号标志,做不得假。急忙躬身?行?拜礼:“见过东家,东家万福。”
“嗯,你起身?。我问你,怎么不是你跟元骥去北地?”
张掌柜心中一惊,以为这是东家不满自己推脱任务,问罪来了,慌忙又躬下?身?去。
“东家明?鉴,小人得东家和元主事看重,恩遇甚厚,怎敢不事事尽心竭力。只是元主事说?要北上前,正值小人的内人怀胎生产。小人没有妾室,只有这一个夫人,实在放心不下?她,便恳求元主事,让我留下?。还?请东家体谅,我……”
赵执环顾店中的陈设,问道?:“既是你夫人生产,那是谁替你去了北地?”
张掌柜回答:“是店中的账房。东家明?鉴,此人头脑聪慧,有见识,做事干脆利索,能力在我之上。小人并非推卸任务,但他跟元主事去,办事绝对不会比小人差。”张掌柜心里?想着?东家在意的是事情能不能办好,便急忙补充了这一段话。
赵执听过之后有瞬间的默然,张掌柜觑他神色,生怕他不信自己的话,一着?急脑门开始沁出?汗来。
接着?听他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禀东家,他叫李秾。”
这是赵执在来的路上隐隐猜到的结果。可突然听张掌柜说?出?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眉头一跳。
张掌柜低着?头半晌,眼前的东家又不说?话了,盯住店中某处好像若有所思?。于是他脑门子上的汗开始越冒越多。
“东家?”
“我知?道?了。李秾他平日?就在后院起居吗?”
“是,是,他就住在后院。”
赵执环顾了一圈店内,踱步往后院走去。后院整齐堆放着?许多前店要用的工具杂物,还?有一口很大的井。很是宽敞,元骥选址选得很不错。
张掌柜恭敬地跟在赵执身后,指着?东首一间屋子:“东家,这是李秾住的屋子。”
想到平日?对李秾一贯的印象,又补充道:“他经常坐在这檐下读书,小的比起他,实在自愧不如。”
赵执看东边的檐廊下?,还陈设着一个蒲团似的坐垫,应是李秾平日?常坐的地方。
张掌柜以为这位东家是在考察李秾,赵执其实却没有考察的意思?,他只是有一种?难言的意外。听张掌柜说?经?常坐在檐下?读书,他便知?道?这人就是李秾,不会是别人。
张掌柜正准备招呼前店的伙计把钥匙拿来,打开李秾那间屋子的房门。却听赵执说:“不必。”
“我的话问完了,你忙的你的吧。我来店中的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是是,小的恭送东家。”
张掌柜急忙跟着?出?到街面上,赵执的马已经?走远了。
——
赵执在灯下?写寄去北地的信,一旦想到这收信的人是李秾,笔尖竟然有些凝滞,沾了好几回墨,才提笔写下?第一句。
他用手支额在案头小憩片刻,反复涌进脑海的却是钟山的重阳节,李秾在无人的汤泉旁长发簪花的样子。
那个场景一直反复出?现,挥之不去,让他内心焦躁不安。李秾明?明?是男子,为什么他会在那无人之处将?山茶插在自己的鬓边。虽然都中也有男子簪花的习俗,但没有男子呈现出?能那样的,柔美……
自那次之后,他总是过度关注李秾,有一种?恨不得把她怎么样的奇怪的焦躁。
“郎主,郎主?您在这里?睡当心着?凉了。”
赵执被陈伯叫醒,才发现自己已经?支着?头睡过去不知?多久了。
“我给郎主打了水,郎主可要歇息了?”
“先放那儿吧,我还?要处理一封信件。”
陈伯关上门出?去。赵执提起笔,把要给元骥说?的事交代完毕。至结尾时突然福至心灵,加了一句:“北地夏来,酷暑将?至,战事焦灼,君……”还?没写完,觉得不详,又匆匆涂去,将?信叠起,交代陈伯明?日?一早就送到鸽房。
五月,一匹快马从西明?门冲向宫门,带来一个令所有人振奋的消息。蒹葭关大捷。
正在早朝的臣子们无不面露喜色,皇甫震霆一高兴更是命御膳房立刻煮清凉粥,赐予所有大臣一起消夏。
退朝后赵执回到大理寺,陈伯从鸽房送来了北地来的信。
信是六天前绑到信鸽腿上的。还?是李秾的字迹,话还?是元骥说?的。元骥说?了筹粮和遭遇北滦军士围追堵截的事,兵部的二百差夫迄今已损员三十四名。
这些差夫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军士,这么多人员的折损,可见九皇子的制裁之严。元骥让李秾替笔,应该是身?体受伤不便所致。
信的末尾,几行?稍小的字写道?:“战事焦灼,但前线战士一心同功,死不旋踵,长熇军不久后必能制敌取胜。”
赵执心里?一跳。这是李秾看到他涂抹的那行?字,回了他的话。也不知?道?是元骥的授意还?是李秾自己写的。
可看自己特意写得稍小,应该是李秾自己的话。
门外的书吏本要进来禀事,看赵执似在读信,便在门口等着?。可薄薄一张纸,被赵大人捏在手里?看了许久也没有放下?,不禁有些诧异。
许久,赵执写下?回信:“与谢大人交接后,即可南归。追兵凶残,务必小心。”
顺利的话,这是他寄向北地的最?后一封信。
——
李秾以前在古籍中读到过,西南蛮夷的深山老林有瘴气,人行?其中久被熏体或会致死。令差夫们没想到的是,为避开北滦兵士,他们会闯入一片烟瘴重重的深沟。
这是深夜过后的凌晨,天色未明?,些许微光在浓雾笼罩的沟中,几乎令人目不视物。差夫们牵着?驼马,小心地在沟里?摸索着?穿过谷地。
这是李秾数月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身?体不适,强撑起精神跟大家一块走着?,她大口吸入那沟中的浓雾,却有越来越喘不上气的感?觉。
有人赶紧提议:“校尉,不行?了,胸闷气短,这沟中的烟瘴害人,兄弟们必须赶紧到高处去疏散浊气。”
凌晨出?行?穿过深沟,这是最?容易避开北滦人的方式,但今天大家确实倒霉。合议之下?,领队的老校尉让大家离开深沟,爬上右边的山梁,从山梁走。
众人带着?牲口粮食爬上山梁,顾不上有敌情,纷纷躺在山梁的石头后休息,直到把体内的浊气吐完。
躺着?平息了许久,李秾方才恢复了一些。她这时终于认清自己的体弱。差夫们都是从军之人,大家休息了一阵,全部都恢复了体力,牵着?驼马准备赶路。旁边的元骥也站了起来。
李秾却依然觉得气乏,可这里?是北滦境内,随时都会有敌军,她万万不能因为自己一人而拖累大家。李秾勉强支起身?来,准备跟着?大家出?发。
领队校尉看着?,伸手接过李秾背上只有十几斤的粮袋。这粮袋已被元骥在出?发时分去了大半重量。
翻过一片陡峻的矮丘,天方才变得大亮。北地的太阳升起来,照散了深沟低谷处的浓雾。
经?过一处山坳时,两边山峦都宁静如常。异动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大家因为疲惫竟都没有警觉。
看到两边山上冲出?来的北滦兵士,一支铁箭已经?射中了走在前面的马匹。
不能全部聚在一起成为众矢之的!领队大声喊道?:“分开跑!”
接连的铁箭射下?来,众人快速四散逃开,甚至来不及管粮食和牲口。
差夫们在两国边境买粮,只和谢赓派来的后勤军士接触,并不十分清楚蒹葭关前线的战况。此时,北滦九皇子大败的消息刚刚传来,这一队约有二百人的兵士在山坳中看到偷运粮食的大晛人,心里?暴戾顿生,正欲杀之以泄愤。
李秾用尽全力向前跑,好几次听到铁箭破空擦过耳边的声音。突然腰间钻心一痛,左腰已经?被一支铁箭穿过皮肉。
李秾痛呼一声,再也跑不动了,站在原地大喘,头缓缓倒下?去。
领队的老校尉正跑在李秾不远处,看到李秾的险情,飞速折过身?来,长刀挡开两支箭,砍倒一个北滦军士,将?李秾拖到一块巨石后躲避。
老校尉在李秾身?边大吼:“不能晕,现在不是晕的时候!”
李秾死命捂住左腰流血处,咬着?牙回答:“我绝不晕倒。”
老校尉背起李秾,迅速往前跑。
两国边境的山区,陡峭崎岖,地势复杂,人迹罕至。老校尉背着?李秾往无人的方向逃去,躲过追兵,不得已藏进一处杂草丛生的洞穴。
那原本是个獾子窝,老校尉打走獾子,放下?李秾给她包扎伤口。好在李秾腰间的箭伤并不深,并没有伤到脏腑。
躺在地上的李秾因疼痛和虚弱而满头是汗,却仍然咬着?牙没有晕过去。
老校尉忍不住问她:“我记得你是姓李吧?小兄弟,你实在不像是我们军旅之人。你是不是就是因为脑子好使,才被兵部选来当差夫?”
李秾看到老校尉因体力过度消耗而发青的脸色,“对不……起。”
“别这么说?,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我们这些人只能听令。筹粮不是战场厮杀,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
李秾疼得直淌冷汗,听到老校尉累得在旁边的泥土上躺下?来,一声长叹。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士?若不是有战乱,你这样的人,真不应该像我们这样的军旅粗人,在边境找命逃命……”
“校尉,我也是粗人。我曾在梁州有家,家里?爹娘是农户,我不是什么读书人。”
“唉……”
老校尉叹一口气,转头已经?因为太累昏睡了过去。
两人在洞中躲到黄昏,互相搀扶着?走出?来去找队伍。却发现这一片地势复杂,连老校尉都不能辨认。差夫中有专门带路的向导,现在不知?失散到哪里?。
“那就往道?墟镇走,大家在那里?集合。”只能通过太阳落山的方向粗粗辨认东南西北,老校尉带着?李秾向南方走。道?墟是大晛最?北边的边镇之一,也是和谢赓的后勤军接头的地方。
深山中密林极多,因为李秾受伤的原因,两人走得很慢。在穿过一片老树林时,他们突然注意到前方的火光和谈话声,摸近看,却发现是还?未回营地的北滦人。
老校尉低声交代李秾不要发出?动静,赶紧远离他们,回到林中去。天色暗下?来,老校尉刚领着?李秾转身?在几近黢黑的林中摸索走了一段,没想到却突然被入林打猎的北滦人看见了。
“是人是兽?”打猎的两人发现前方的身?影,突然冲林子外火堆的地方大喊:“这里?有大晛人!”
李秾听那声音头皮一麻,眼看两人要被追上,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