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突然只听身?边一声闷哼,拉着?李秾疾跑的老校尉跪倒下?去。借着?林中微弱的光,李秾摸到两支铁箭插在了老校尉的后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中箭了。
李秾害怕得浑身?发抖,蹲下?身?想把他背起来。却发现以她瘦弱的女子躯体根本背不起一个人。一瞬间着?急得大哭。
老校尉推她:“小兄弟,我该是被射中脏腑了,你快走。”
“不!我背你走。”李秾低声哭喊,仍然死命想把他背到后背。
“两个人一起死没有用,你得留着?你的命做事。”
埋头大哭的李秾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她知?道?老校尉说?的话无法反驳。脚下?有大滩温热的液体,那是老校尉的血,太多了。
他们两人突然伏在林中,围堵的北滦军士警惕地放慢了速度,有人招呼同伴从林外拿来火把。趁这个间隙,老校尉仍然有力的手指了指右前方,迅速推了李秾一把,他自己挣扎着?向另一个方向爬去,并弄出?好大的动静,北滦人循着?声音掉转了方向。
那一瞬间李秾再也无法抉择,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指的方向逃去。她疯狂地向前跑,却仍然记住放轻脚步。她好像听到背后传来打斗的声音,几乎要一头栽下?去,救了她的老校尉已经?没命了……
李秾很快被举着?火把的北滦人发现,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她,也不知?道?这片深山老林有多深。只在黑暗中死命往前跑,哪里?没有人就往哪里?,有一瞬间李秾觉得自己是一只野兽。
跌下?高崖时,李秾腰间伤口已经?崩裂,她的眼睛因为疾跑几乎快看不见了。李秾只感?觉身?体一空,迅速向前坠去,好像跌入地狱,之后就再也没了知?觉。
追上来的北滦人骂骂咧咧。
“被他给跑脱了。嚯,这断崖够高。”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他活不了,照样是死。妈的大晛狗,害我们被主帅处置,活该。”
众人伸头往下?面看去,断崖下?长着?茂密的原始林木,一片无边的黢黑。等了许久,并没有任何声音传上来,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北滦大捷。谢赓用计诱敌半夜袭营,让九皇子的精锐扑了个空,然后带兵拿下?对方大营。双方激战一天一夜,九皇子北退,却发现粮草已经?被点着?,烧红了半边天。
谢赓带领长熇军韬晦数月,打完一仗就缩回顿丘蛰伏,显得过度谨慎。气盛的九皇子以为这位谢将?军胆子太小,没想到这是谢赓的诱敌之策。谢赓还?派人秘密绕道?潜伏,烧了北滦的粮草,截断粮道?。
长熇军乘胜追击,将?北滦残军彻底赶回本土,收回蒹葭关。
朝廷降了旨意,长熇军就地驻扎,让谢赓回朝复命,并重新派人北上整顿蒹葭关和顿丘及周边的屯田。
接到前线捷报后,赵执召集人手,公务之余将?精力放在纠察城中拓跋虎文同党的事上。
他越查越接近一些令人切齿的真相,以及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皇甫震霆率百官在西明?门迎接谢赓,并当众下?旨封了谢赓一等大将?军,岁俸三千石,正二品。
赵执站在百官队列中,打心底为谢赓荣耀加身?而高兴。朝中做实事的人不多,谢赓非名门之后,是少有的靠武艺军功一步一步上升的人。
朝廷嘉奖功臣,西明?门外百姓观看。在近处围观的人群中,赵执猛然间注意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留着?北滦皇族的络腮胡。此人当真胆大包天,他几乎认为自己看错了。
礼毕时,皇甫震霆率百官回宫举宴,那人一转眼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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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山口的风吹得大袖猎猎作响,天色已暗,十几名骑着?马的客商正在快速向北赶路。刚爬上山口,马走到一处关隘似的巨石前,发现有人在那里?堵住了路。
前面的人急忙勒住马匹,以为在大晛帝都京郊遇上了山匪。
“赵执?是你。”
拓跋虎文催马上来,看清了那人的面貌,赵执身?上还?穿着?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公服,可见来不及回去换衣服。
看到赵执拔出?长剑的瞬间,拓跋虎文也起了杀心。
“你这速度够快的,从西明?门一路追到京郊,你想怎么样?”
赵执:“留下?你的性命在此地。”
拓跋虎文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赵执,你当真狂妄,以为孤找你合作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话音毕,十几个行?商装扮的武士纷纷拔刀围住了赵执。
赵执并不动摇:“我问你,盗窃太庙,毁坏秦淮莲塘,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赵执,你猜怎么,孤还?以为,大晛朝中最?多半年就能查到这些事。哈哈哈哈一群饭桶,足足这么久了,你才查到孤王身?上来。父皇说?得没错,大晛朝中尽是庸懦无能之辈,何须高看!”
第061章 李秾失踪
“随你怎么说。我既查到元凶, 今日就是?大晛律法给你的惩戒。”
“可?笑。”拓跋虎文骑在马上满脸讥讽,“孤王是?北滦皇第二子,你以为你是?谁, 能审判我?”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 你脚下站的既是?大晛土地, 本官就有?权力判你。”
赵执的话音未落,右侧的北滦亲卫挥刀砍了过来, 赵执长剑迎击, 山口的风声?中顿时混入了急促的刀兵之声?。
山口地势崎岖,人多反而发挥不了优势。赵执挥开武士, 专攻拓跋虎文。拓跋虎文不得已加入打?斗。
赵执盯着拓跋虎文人头, 每剑必出杀招, 直击要害。拓跋虎文这几年来微服南下游览, 武艺没有?在上都城时练得勤了。时隔数年再?次和赵执交手, 十几招内就显出了败落的迹象, 他不得不暗自心惊。
急促的打?斗中, 赵执神色狠戾。拓跋虎文只听到一声?风过利刃, 赵执手中被格住的长剑突然剑势一转, 削下了他半片耳叶。
“保护殿下!”
十几名亲卫看到拓跋虎文受伤,疯狂地朝赵执扑上来。
拓跋虎文右耳血流如注, 瞬间就淌湿了脖子, 剧痛钻心。他知道不宜久战,于是?低声?吩咐:“迅速北上。”
亲卫隔开赵执, 拓跋虎文迅速催马从山口驶过。数道鞭声?响过, 那马如离弦狂飙向?北而去。
武士们看到主人安全离开, 也?不再?恋战纷纷撤离。
天色完全暗下来,赵执晃亮手中的火折, 地下只有?满地的血迹和四个死?去的北滦武士。
他来不及回到城中调遣帮手,这番打?斗已尽了全力,可?惜要在十几个武士之间杀了拓跋虎文终究不是?易事。山风猎猎。这个派人毁坏秦淮莲塘的元凶还是?让他逃走了。拓跋虎文此番微服南下,不知道在建康城留下了多少隐患,赵执站在风中,渐渐想明白过来,以前?他只把此人当做京中众多外域来客的其中一员,那是?太过轻视此人了。
赵执彻夜从京郊赶回,青溪的屋子还亮着灯,陈伯坐在椅子上打?盹,还在等他。
门被推开,陈伯惊醒,连忙站起来迎赵执,却看到赵执将外袍脱了下来,只穿着单衫。陈伯接过来,那外袍染了好些血迹。
“郎主,这!”
“无事,这些血迹若是?浆洗不掉,你小心处理即可?。”
陈伯慌忙收起那触目惊心的外袍,“是?。”
“哦,郎主,鸽房有?一封您的信。”
陈伯把卷着信纸的竹筒交给赵执,帮他准备好洗浴的水和干净的衣袍便?出去了。
赵执坐到桌案后,奔袭打?斗的疲惫到这时才全部涌上来。他随手拆开竹筒中的信件,纸上变回熟悉的元骥的笔迹,他只看到四个醒目的文字写道:李秾失踪。
赵执腾地站起来,又?重新看了一遍手中的信,确认写的是?李秾失踪。后面几行交代的是?当初为什么派李秾北上,北滦退军后差夫们交接和在山林中寻找幸存同伴的情况,他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李秾失踪,看到这个消息的瞬间。赵执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厄运总是?降临在那个人的头上,难道是?上天看她太倔了,总不会屈服吗?
他捏着信纸,在屋内极度焦躁地踱步。失踪的意思是?也?许倒在某个地方暂时找不到,也?许尸骨无存……想到这四个字,赵执瞬间头皮发麻,跌坐在靠背椅上。
他为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说到底,他和李秾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初识之时,李秾是?谢赓家?里?养马的小厮,现在李秾的身份是?城中铺子的账房。可?……
陈伯刚吹灭自己屋中的灯准备躺下,突然听到屋外马厩有?人牵马,似是?赵执,便?急忙穿衣起来,赵执已经牵着马出去了。
陈伯追在身后着急提醒道:“郎主,深夜了,夜行不便?。”
深夜城中有?多处都有?宵禁。不过他转念才想到,赵执如今是?三?品官,宵禁时若有?紧急公事,可?以让守卫开门。
日光正盛,暑气蒸腾。
赵执和谢赓站在谢府后院开阔的练武场,心情都异常复杂。
赵执昨晚夜访谢府和巡防营,谢赓都不在。打?听之下,才知道谢赓是?宫中宴饮之后被陛下留在宫中安歇了。
能够夜宿宫中对臣下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谢赓不好推辞圣意,直留到次日午间才出宫来,他没想到赵执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会是?:“我请你帮我一个忙。”更?没想到,赵执接下来口中的这个忙是?关于李秾的。谢赓才知道原来李秾所在的那家?云影坊是?以前?慕氏的产业。
在两国边境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失踪,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两人对视着,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谢赓在回朝复命前?已在军中做了安排,屯田、后勤粮草都有专门的参将和朝廷派去的人交接。兵部派去的二百差夫有减员,其中一位差夫失踪,这样的小事并不会在军中引起重视。战事一起,白骨累累,谁会记得一个小卒的姓名。
赵执说的帮忙是?,请谢赓下令派一队军士进山寻找李秾。元骥他们找了三?天,并无所获。
“但三天时间毕竟太短,既然没有?找到他,那他就有?可?能还活着。”赵执的神色急切,盯着谢赓说这句话。语气坚定得仿佛知道李秾现下在哪里?。
“那样的深山老林,又?受了伤被北滦人追杀,李秾……”谢赓有?些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也?许凶多吉少。”说完谢赓心里?刺疼了一下。他欣赏李秾,不希望她有?事,可?是?他已经看了那么多将士死?在前?线,人命,有?时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继业,你大概不知道,我见?过李秾死?命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自救的样子。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有?机会活下来,我要找到他。”
谢赓有?些意外,“在扶南见?过?”
“对,在扶南,李秾孤身一人从高强大院中逃出,遍体鳞伤,但是?他逃出来了。”
“这道命令我今晚就下,让人飞速寄到军中,派人寻他。”
赵执淡声?说了声?“谢谢”,谢赓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神色惨淡,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谢赓不禁脱口而出问道:“跟我说什么谢。君刃,你为何这么关心李秾的安危?”
赵执被谢赓问得一愣,眉头动了一下,却并未立刻回答。
“因为他是?你店中的伙计?”赵执什么时候会对一个人不相干的外人这么上心。这并不像他认识的赵君刃。
赵执说:“他做了那么多事,难道不应该好好活着吗?”
“是?啊,李秾这样的人,应该好好活着。前?线那么多马革裹尸的战士,其实每一个都应该好好活着,收回蒹葭关,但死?了那么多人,连李秾这么无辜的人都搭进去了。这仗,我是?不想再?打?了。”
想起拓跋虎文的作为,赵执说:“你不想打?仗,却总有?人会挑起战事,大晛要想平安,就定然需要杀伐之人。”
“对了,靳三?在你军中升职了吗?”
“以靳三?的本事,不升职也?难。他带人抄到敌军后方去断的粮道,立功后已升了千夫长。”
“那派他带人去找李秾吧,如果靳三?都找不到他……继业,可?惜我不能轻易离开这建康城。”
谢赓心里?一惊:“你竟想亲自北上去找李秾?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大理寺卿,不可?一日离朝。”谢赓忍不住伸手去摸赵执的额头看看有?无发热,被赵执一把格开了。
“李秾的事,有?那么多人可?用,也?不该是?你北上去找他。”
赵执没接他的话。
“你今晚发令后跟我说一声?。我走了。”
“赵君刃,喂!”
元骥带着另一位同去的掌柜终于回到建康城。元骥满脸愧色地站在屋中,跟赵执解释因那天赵执进了宫,来不及跟他禀报已经换了人。李秾跟差夫们筹粮,事事都冲在第一个。遗憾的是?最后一次遇到北滦人,被追杀跑散了再?也?没有?回来……
“对不起郎主,李秾其实自南海归来就在云影坊中,是?他求我别将这件事告诉您。我看他心诚,就答应了。他做事认真,为了将换掉昂贵的高昌棉布,能亲自北上雍州,到当地农户的棉田中查验,他如今走了……实在可?惜。”
“你们不是?三?天都没有?找到他吗?怎么就说他走了?”
元骥不知道赵执在想什么,只诚实说出心中所想。“之前?的十几个差夫兄弟也?是?这么没的。那片深山太大,李秾又?受了伤。唉……只怪当时北滦人下手太凶残,据说是?因为战败的消息传来,这些查禁卖粮到大晛的军士被九皇子罚了。”
赵执鬓边的穴位传来一阵奇异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