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李秾吐了吐舌头,用冰凉的?手悄悄摸摸发烫的?耳朵。
“赵大人,这一路,多谢你了。如今你也?知道了我在云影坊中,你是我的?东家,日后你若是有什么?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为你办妥。”
李秾神色郑重?,说罢就?要朝赵执行大礼。
赵执伸手托起?她,“宫城前不是说话之地,李秾,你先好好养好你的?病,我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
话好像是拒绝的?话,可旁边的?谢赓却觉得赵执明显心?情愉悦起?来。此?人这么?大费周折一副要离京北上的?样子,就?是为了李秾的?感激?这难免有些奇怪。
李秾撇撇嘴:“哦……”
又补充道:“那个,我是说,我无以为报,可以好好帮忙经营云影坊。”
赵执却说:“你怎么?成天想着经营经营,李太医说你的?腿才能下?地,不能长时期行走,也?最好不好骑马。李秾,你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其实入云影坊一年?来,她能感觉到赵执并不在意城中两家店铺的?经营。他?在南海累积了巨富,如今入了朝堂,保留店铺或许是出于别的?考虑,那点微薄的?利润对曾经的?海商“慕氏”来说,他?根本看不上。
李秾低头默想,她果然跟赵执是做不了近友的?。就?是想报答他?的?相助之谊,他?也?会说用不着。
“我还是不坐马车了,赵大人,谢谢你了,我走了。”
李秾向两个人拱手告别,转身走进人群中,刚能蹬地的?腿还走得很慢。
赵执莫名地看着那背影,感觉李秾好像有些失落,可却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关心?她的?腿伤有什么?不对吗?
谢赓挨过来说道:“刚刚他?说什么?坊,那是你的?产业吧。李秾如此?聪慧,他?要是帮你经营,你得赚多少钱省多少心?。不过他?还在养病,你可不要过度压榨他?啊。”
“我既然关停慕氏,就?不打算再经商了。除非需要,或者又一次无处可去。城中的?店铺不过是给元骥留点事做,并不准备扩大经营。”
谢赓:“那李秾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朝为官就?好了,定?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李秾入朝为官吗?赵执脑子里?又一次闪过她穿裙衫的?样子,觉得不能多想,赶紧把脑海中的?人影给挥走了。
两人正准备离开,刚好看到兵部尚书檀自明从宫中出来,上了停在门口那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拉车的?双马是产自吐谷浑的?白马,马车的?四角悬挂着硕大金铃,铃声悦耳。车帘掀开,里?面钻出两位艳装女子,娇滴滴地将檀自明扶上车去。
谢赓实在看不惯,“这檀自明,少时便有好色之名。如今掌了兵部更加肆无忌惮,听闻他?家中有luan童美婢数百,想不到就?是下?朝的?路上也?不甘寂寞,宫门口就?要美姬相陪。”
赵执更是看不惯,“荒唐。也?真是讽刺,满朝御史竟没?一个人参他?。”
“你别忘了他?背后是檀司马和?檀家,御史台又不是没?有眼色”
这不是寻常话题,宫门口实在不是说话之地,二人说了两句,只能目送那奢华马场沿着御街走远。
第064章 红艳凝香
李太医每几天要?来?给李秾看一次诊。他作为太医院首席, 医术自然极为精湛,李秾的身体在他的调理下一天一天好起来?。
李秾知道李太医在宫外看诊肯定?收费不菲,她接受了人家的诊治, 准备把自己?全部身家拿出?来?付诊费。李太医却没收, 说是自己?帮赵大人的忙, 不收什么诊金。大理寺卿是朝廷的正三品官,李秾也是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知道, 正三品官的权柄是很大的, 仅次于尚书令和六部长官。她心里感?激赵执,但也更?加明白他们身份的差异。
李太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每次看诊完毕, 都不厌其?烦地嘱咐李秾注意日常保养, 为长远计, 不可再使身体遭遇险情?。李秾经历一次大难, 将这些话听了进去。
她是无福之人, 自少女时便遭遇过诸多?艰险困苦, 但问问自己?内心, 她还是想好好活着, 即使只是苟活。不管在梁州野川镇还是在帝京建康城,总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去做, 就是看看一年之中的春花秋月, 也都是很好的事。
断腿愈合能够日常行走,这样想着, 李秾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日常打理坊中的生意外, 李秾外出?的时间增加了许多?。有时带着阿棉, 有时自己?一人,或去寻访城中风景, 或者闲逛街市。她这个一向不喜口腹之欲的人跟着阿棉品尝许多?街市吃食,甚至就连去鹤鸣楼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
李秾不懂音律,但能听得出?来?鹤鸣楼的琴曲精妙高雅。李秾私下想,若是她也像那些权贵巨贾一样有许多?钱财,日日在这楼中消遣度日,又有何不可呢,那简直是另一种神仙一般的生活。
在北地深山中死过一回,李秾看开了一些事情?。
常常进欣赏楼中装金戴玉娇妍无匹的美貌舞姬,李秾不知不觉被唤醒了隐藏多?年的女儿性情?。她突然想起来?,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爱美的女子,她有一个精美的脂粉匣子,是爹托匠人打造的。那匣子于幼小的李秾来?说简直像一个宝箱。小时候娘曾笑笑说,以后会把那个匣子留给她。
李秾心中松动,整个人便也松懈下来?,便在有天午后走进了东市生意最好的那家胭脂铺子。
掌柜的是个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看她是男子扮相,以为是买了送给女子,便热心给她介绍。
起初李秾有些不自然,但看到琳琅满目的女子用的胭脂、眉黛和花钿,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年她再如何把自己?扮作男子,如何忘掉自己?的身份,都不能泯灭掉身体里女子的天性,她原来?跟娘一样,天然是个爱美的人。
既然泯灭不了天性,为什么要?泯灭?
李秾在铺子中流连许久,试了一样又一样,最后因为囊中羞涩,只要?了一盒揉面的胭脂。
掌柜的并不因她买得少而不高兴,殷勤地和她说:“客官好眼力,这露凝香是时下京城女子最爱用的,本店也卖得十分火热。带香和不带香的是不同?价,请问客官要?选哪一款?”
李秾生涩地闻了闻柜台上?那盒带香气的露凝香,只觉得这香味清而不腻,十分可爱,便要?了带香气的。
不巧的是那天柜台上?带香气的胭脂已是最后一盒,要?留作样品。掌柜做生意已十分熟稔,要?了李秾的地址,收了少许定?金,说过几天新货制好便让伙计给李秾送来?。
李秾心情?大好,又买了一对精致的鹅黄花钿。这东西她现在自然不能拿出?来?戴,但放在房中自己?收着,只是心情?也不错。或者等阿棉那丫头?再长大一点就送给她戴。
初秋天气依然燥热,黄昏来?临,夏蝉伏在坊门口的树上?有一声没一声地低吟。闭店后张掌柜和坊中的伙计已回到住处休息。
当赵执穿着一身宽袍走进铺中时,看到的是便是李秾和阿棉两个人坐在柜台那里,拿着一面铜镜正在往阿棉脸上?贴花钿。
李秾看到有人来?急忙站起身来?,看清来?人是赵执,更?是吓了一跳,尤其?是她手?中还捏着一枚精致的花钿。
“赵大人,你,你怎么来?了?”
赵执站在堂中:“我?路过,进来?看看。”他其?实想来?探探李秾的病情?,经李秾这么一问,却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无事来?到店中,当真有些奇怪。
李秾连忙把花钿塞给阿棉,殷勤地迎上?去。“赵大人有何指示?有事交给我?吗?”
赵执今日午后因公务路过,结束公务便将下属遣回,自己?慢慢地踱步走了进来?。听李秾这么问,不自觉地拧起眉毛。
“没有事便不能来吗?李秾,我?是这坊中的东家。”
“是,赵……东家。”
李秾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方才嘴真笨,东家来?视察店铺还需要?有事才能来?吗?
赵执却真的像是没什么事,在堂中左右闲闲地探视了一番。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柜台上?的铜镜和花钿,问道:“这是什么?”
李秾急忙走过去,“禀东家,这是金箔制的花钿,是,是京中女子常用的面部饰品。”
自那次在脂粉铺中买了一对花钿,李秾越来?越喜欢买饰品。后来?又带着阿棉去了一次,买了梅花、双鱼和蝴蝶的形状。今天店中没人,一时起了玩心,便拉着阿棉给她贴。
赵执看一眼那泛着艳丽光泽的花钿,又看一眼李秾,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眸色。
“女子用的饰品,这是,你的?”
“不不,不是不是,”李秾连连摆手?,“这不是我?的,是给阿棉买的。爱美之人人皆有之,阿棉虽是小姑娘也不例外。”
李秾抬头?,在赵执脸上?看到一丝奇怪的神色,心里一下子慌乱起来?。她决不能让赵执知道她是女子,若是那样,她难保不会被扫地出?门,再一次无处可去。
“大人,我?身为男子,怎么可能用这个东西?今日是店中没有女子,阿棉这丫头?让我?帮她看看贴得如何。”
赵执不明意味地说了一声:“哦……”
半晌,赵执突然伸手?捡起柜台上?一枚梅花形的花钿,他在都中的贵女们脸上?见?过这东西。
李秾低着头?,许久没听见?赵执说话,一抬头?却迎上?赵执的目光,正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赵执那锋利的眉眼染上?了一层冷冽,那是一种李秾没见?过的探寻的目光。
李秾慌了,“你,你看什么?”
“没有看。”
赵执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小小的梅花形金箔,他觉得十分荒唐,有一瞬间,他竟然在想,这东西贴在李秾的脸颊,会是什么样子……
李秾小声:“你,你就是在看。”
“没有看。”
“你就是……”
“李秾,你逼问我??”
“属下不敢。”李秾小声嘀咕,“谁逼问你了。”
“你说什么?”
旁边的阿棉胆战心惊地看着赵执,她隐隐感?觉到这位东家是位大人物,以为他因花钿的事而为难李秾。便怯怯地走上?去说道:“禀东家,这些花钿确实是阿棉所属,不是李秾哥哥的。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在前台玩了。还请东家莫要?怪罪。”
赵执说:“我?没有怪罪你们。”
阿棉抬头?偷窥了赵执一眼,心里却不信这句话,依然怯怯地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响了门扇,朗声问道:“劳烦请问,有位叫李秾的年轻郎君住在这里么?”门外的人是个妥帖识礼的,临街还有一扇小门开着,但他并未贸然探头?进来?看。
等了些许时间又耐心地问:“请问,有位叫李秾的年轻郎君住在这里吗?我?是东市胭脂铺的伙计,来?给李朗君送他订的露凝香。”
完了,李秾在心里叫了声惨,这下子讲不清了。
突然间赵执问:“你怎么不出?去?外间叫你。”
李秾急急地出?门,看到门外有位伙计,正擒着一张笑脸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白瓷胭脂盒。
李秾慌乱地回他:“对不起,这东西我?能不能不要?了,我?把钱给你。”
“你就是李郎君?”
伙计不解地问:“怎么等了这么久突然不要?了,可是李郎君担心这胭脂质地不好?那请放心,这一批胭脂今早刚刚赶制完成,原料上?乘,质地细腻,香味也十分纯正,小的可以保证。郎君若是送人,肯定?合心。”
李秾硬着一张脸,心里七上?八下,根本不敢接那胭脂盒。“不,我?不要?了,我?不是赖你,我?把钱付给你,你稍等。”
伙计懵了:“这……”
李秾转身要?进去拿钱,赵执却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伸手?从伙计手?中接过那精致的白瓷盒,问道:“露凝香是什么?”
李秾一颗心砰砰直跳,不敢答话。
那伙计看到赵执的样子仿佛不怒自威,应该身份贵重的大人,便殷勤地回答:“禀贵人,这露凝香是小店独门秘方制作的胭脂,供都中女子用于揉面、润肤及装扮。”
一股强烈的羞耻涌上?李秾心头?,仿佛正在做坏事被人突然撞见?,恨不得眼前冒出?个地缝她立马钻进去。
赵执捏着白瓷盒,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伙计。
“你去吧。”
那伙计并没多?想,以为这店中都是一家人,便作了个揖:“多?谢贵人,小的告辞。”
赵执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从白瓷盒开着的两个孔中透出?。他平日偶尔点香,这盒中的香气淡雅清甜,并不令人反感?。
他将那盒子拿在手?里,转头?看向李秾:“这也是买给阿棉的,对吧?”
李秾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对。”
“好。”
赵执这一声“好”答得沉静如水,让李秾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执盯着手?中的瓷盒,好似看得非常仔细,只听他说道:“对,你是男子,怎么会用这些东西。”
李秾心里一惊,隐隐生出?非常不好的感?觉,赵执好像觉察到了些什么,像是在寻找某个答案一样,但具体是什么,李秾也不知道。她只笃定?,一定?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解雇自己?。
“进去说吧。”
两人回到正堂,赵执自己?往那接待客人的椅凳上?坐了。他的动作很轻,在李秾看来?却带着上?位者已经养成的威严,她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人掌权大理寺的时间已经不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