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107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只见顾衍誉走到床边,从她枕头下摸出一方手帕,宝贝似的贴身收进怀里。

  戴珺一把攥住她手腕:“你……”

  他认出了,新婚当夜,他曾用这方手帕为她擦眼泪。

  顾衍誉这时才是真的害羞起来,强装出一个理直气壮:“怎么啦?给我了就是我的,没有它我睡不着嘛。”

  他松开顾衍誉的手腕,深深看她:“我等你回来。”

  “嗯。”

  夜幕降临。

  几辆马车无声从戴府、顾府分别出发,分赴不同的城门。

  黑色的身影灵巧地从戴府的角门溜出去,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第140章 娘亲,我的倒霉事到这里已经用完了吧

  王孚行礼之后尊了一声“家主”,这才开始说事——

  “天一黑就有好几辆马车分别从戴府和顾府出去,一辆往城西,说是顾家出去送东西的,拒不受检,与守卫纠缠许久才看到里面只有顾衍誉常带在身边的侍女。再一辆往东北方向的城门走,是戴家公子要出城,直到谢长忠亲自去了才摆平。顾衍誉在最后一辆马车里,伪装成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去的商人,出手十分大方,若没有我们的人在,只怕原本的城守就被贿赂了。”

  王孚说完,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此间幽幽散开,回响声让人如同置身幽谷。

  作为一间屋子,这里太辽阔了些。

  托着烛火的是散布在此处的九头烛台,这种制式的烛台原只有皇家能用,因其样式华丽,照明效果更好,富贵之家也会偷偷将其作为陈设,虽有僭越之嫌,皇帝对这样的小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屋里的烛台造型更特殊一些。同样分出九支,雕的却不是九头鸟,亦非长生树,是寻常人未必识得的一种水生植物——龙锦葵。

  只要有水就能迅速生根繁衍,生命力极强,可将其他活物缠绕至死成为其养料,使整片水域最终就只剩下这一种植物。

  所用材质也非黄铜,俱是不掺半点杂质的纯金。

  烛火一映,满室生辉。

  家主手执玉杯,若顾衍誉见了,应当能认出这玉料,她好不容易托人寻来给戴珺做笛子的便是这样的玉。

  在此人手里却不过是寻常茶具,其上镂刻精巧的花纹,不必放在光源下也看得出通透生光,泛着极品玉料才有的点点幽蓝。到这样的程度,不能再说是用品,昂贵奢靡都不足以形容,是该称为宝物了。

  “情况就是这样,顾衍誉多番伪装也没能出了城去,只好打道回了戴府。”

  半晌,那人声音幽幽响起:“你确定么?”

  “属下……亲眼所见。”

  王孚这样说着,心中却不安起来。能出城的地方都被严防死守,顾衍誉无计可施,当然只能回去。道理上没什么不对,事实也是他亲见。但那位一说,王孚便心中一悬。

  执杯之人的手漫不经心一松,杯子未放稳,骨碌碌滚到金丝楠木的桌案边缘,桌面光泽如金亦如丝绸。

  王孚因害怕不敢抬头,而松手放了杯子的人毫无波动,下一刻杯子落地,噌啷一声。

  这是王孚此生听过最优雅的碎裂之音,也是可怖的催命符。

  “我在陵阳待的日子不多,也知道这不是那位的行事方式。她此刻要出城,若不是见势不对想要逃走,剩下两条路,便是投奔她的兄长,或者去搬救兵。顾衍铭远水救不了近火,她想影响局势,唯一可突破的就是苏埠的刘理。以这位顾家三小姐一贯的个性,若她真想出城却被拦住,怎会善罢甘休?”

  王孚迟疑:“可是……如今势在我们,她就未必……”

  “她会不知道自己出不去么,为何还费力演这么一出?”

  王孚背上一阵冷汗,虽然还没完全想明白,但直觉告诉他可能出大篓子了。

  上位之人精致的眉眼中有不耐,对于每句话都要说尽才能理解的下属感到厌烦。

  “她没有出去,就没有趁乱放旁人出去么?”

  不过他展示厌倦时也注意了姿态的优雅,没有再去刺激瑟瑟发抖的王孚,淡淡道:“让杀手去追,一只飞鸟都不该越过陵阳的城楼。”

  “至于——”

  他的话头一起,王孚看着碎裂的玉杯,火光映照下,碎玉片流溢着幽蓝的宝光,他竟对这一堆碎片有了兔死狐悲之哀。

  “顾家那位幺女,”家主骄矜的语气里难得透出几分兴味,听来却又使人背后生寒,“她太聪明了,等太久只怕再生变故。你们起事之日,戴家父子一离家上朝,就把她带到这里来。"

  “以……什么名义?”

  那人咳了两声,听上去身体不是很好,声线却始终缓而雅:“成王败寇,明抢又如何呢?”

  王孚头也不敢抬,领命赶紧退下。

  再次被叫住时,他的腿已经完全软了下去。

  “还有,刘理的家人是谁在看守,你亲自去确认,不要再出纰漏。”

  “我们不是该赶路吗,怎么躲在这里?”

  秦绝看着不甚讲究,窝在草堆中闭目快要睡过去的顾衍誉,心中自然疑惑。

  “再赶路就要被杀手包围了。”她的眼没睁,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方才逃出城已耗尽她的力气。秦绝刚看到她穿着束身的黑色软甲出现,凌空跃出城墙时还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位,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现了原型。

  顾衍誉:“出了城只是第一步,不代表安全了。他们很快会想明白,闹这么一出,我的目标只能是去苏埠求援。为免节外生枝,定会派出杀手拦截。所以早有顾家的死士出了城,会出动两拨,让他们以为那才是我真正送出去的人。等他们打完了,路上被清扫干净,后半夜我们再快马出发。”

  秦绝作为一个绝顶务实的人,听完这一整段,他在意的是:“哪里有快马?”

  顾衍誉怏怏地挪动身体调整了姿势:“路上。从陵阳到苏埠这一路,我让人留了几个点安排补给。”

  “难怪师父会说你永远想得很周全。”

  老实人夸人总是令人愉悦,顾衍誉抬了一下眼,乐了:“我的肉身很不济,只能多动脑子。”

  秦绝问了她路上哪几个点有人接应,在虚空中比划两人待会儿要走的路线。

  顾衍誉则捂着自己的小腹,不断调整呼吸,天杀的,此刻她应该在漂亮公子的怀里被哄着喂一碗甜水,而不是大半夜没觉睡还要提心吊胆被杀手追上。

  秦绝:“我们只要等到后半夜再走,就不会有人截杀了么?”

  顾衍誉发现怎么调整姿势和呼吸都是徒劳,疼痛并没有好转,索性坐起身来跟秦绝说话。

  “不出意外的话。”她说,“庄稼尚且要一年收成一次,杀手更不是用之不竭的,要靠银钱和时间堆上去。所以要看事情轻重缓急来派人嘛。对他们而言,重头戏在陵阳,如果只以为逃出城的是报信的,报了呢,刘理也未必会理,杀手要派,但不会不计代价。”

  秦绝认真想了想:“明白了,顾家能用在这里的死士只有这么多。”

  “……”好吧,顾衍誉承认,他看穿了本质。眼下人手捉襟见肘,她只能祈祷这些人刚好能把王家的杀手解决。

  秦绝将朴刀抱在怀里,也盘腿坐下。

  顾衍誉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包造型精致的小饼来:“喏,我丈夫准备的,吃点儿。”

  秦绝扭头,见她拿起一块饼先端详一阵,咬了一小口,然后莫名其妙高兴了起来。

  顾衍誉将整个油纸包递了过来:“吃吧。饱了就行,别贪多。”

  然后她就对着手里剩下的半块饼放空了,在想心事。

  这位变脸比六月变天还快,秦绝猜不透她每种情绪变化的原因,只学会了不讨嫌,默默低头吃饼。

  赶路一般带干粮充饥,做得如此精巧美味的小饼少见,秦绝没留神就吃完了五块,顺便在心里把它从“干粮”划分到了“点心”的范畴。

  起了东北风,隐隐嗅得出血腥气。

  顾衍誉攥紧的手上青筋凸起,声音轻如鬼魅:“这些人命,我都要找他们讨回来。”

  “你知道龙锦葵么?”她忽然问。

  秦绝摇头。

  “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特殊水草。有它在的地方,其他生物会被慢慢逼死,无论是水草还是游鱼,一个也逃不过。它们以这些生物为养料,接受供养,乃至掠夺。最后连水存在的空间都被挤压。有人就曾在一片完全干枯的水域中,看到过已经枯死的整片龙锦葵,池中的每一个空隙都塞满了它们的根系。”

  “如果连最后一滴水都被吸干,对它有什么好处?”

  顾衍誉轻声:“不知道呀,也许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会觉得自己是水域的主人,汲取多少都是应得的。也可能到了最后,自己也控制不了了。做老子的当人上人不够,要荫及子孙,子孙还有家眷,家眷还有小弟,七七八八,拉拉杂杂,一旦根深蒂固了,该砍谁呢你说。”

  秦绝听着,知道她在说的已经不是水草。

  顾衍誉冷淡地笑了,语气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眼里却分明是嘲讽:“你看,磨豆腐的生意要起早贪黑做,吃得苦才能换得钱,于是人人可做。河道上的生意呢,一本万利,于是就只有王家可做。谁想分一杯羹,得先金钱开道当做投名状,才能买到他们的特许。”

  “他们把持的又何止是一条河?我有一位朋友,她的歌声艳惊四座,琴艺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不凡。然而评定一位琴师好不好,歌艺能否登大雅之堂,一直以来却要乐圣和他的徒弟们点头。他们说她学的是下九流的媚俗功夫,她就不能进皇家献艺,至今无品无级。”

  顾衍誉嗤笑:“你看,何必要做天下之主才得意呢?要我说,在一个小池塘里,当一只大王八,就已经很得意了,是不是?”

  秦绝难以说出话。

  顾衍誉:“戴大学士博学而忠正,他为什么还过得那么惨呢?如果换一种做法,皇帝让他主管科考时,他该引入自己最擅长的论辩,将之作为重点。他是这一门学问的‘皇帝’,天下学子想从这条路出头,就都得拜在他的门下。既有了门生,也开了财源。但凡他聪明一点,今日朝堂之上也该有个‘学士党’了。”

  “但龙锦葵的下场是跟自己所在的水域一起干枯。”

  他说出这么一句,顾衍誉多看他一眼。

  再想到初见时秦绝那一番关于昆山玉的言论,她轻轻笑了。

  顾衍誉带着愤懑的感慨也就这么结束,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秦绝身上,然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秦绝……将那包点心吃了大半。

  “你……这么多才饱吗?”

  秦绝愣住。

  在路上没那么多讲究,有吃的当然要多吃点儿,不然下一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吃饭还耽误赶路。顾衍誉对干活儿的人向来大方,他也就没客气。就是这么实诚,说给他分他就吃了。何况以她这吃饭的架势,这包点心够顾衍誉嘬半个月的。

  她这么一问,秦绝忽然一慌,还有点尴尬:“我……我以为你不吃了。我……我还以为,你真让我吃呢。”

  顾衍誉沾了糖粉的手在他衣袖上擦干净了,犯愁道:“这个……这玩意儿一块能顶多半天,遇水还会发胀,你不难受吗?”

  刚吃下去大半包的秦绝:“……”

  顾衍誉:“……你现在还好么?”

  秦绝想回答,张口却打了个嗝。

  答案不言自明。

  顾衍誉痛苦闭眼。

  她转过去双手合十,秦绝听她念念有词:“娘亲,我的倒霉事到这里已经用完了吧,请保佑誉儿一切顺利。”

  秦绝感觉自己也在她的倒霉事里面,郁闷得又打了个嗝。

  接下来两人在这僻静处度过了一段尴尬的时光。

  顾衍誉想当个好人,决定转过去不看他。可惜了,这动静跟看还真没多大关系。秦绝看着她的肩膀从小幅度耸动到大幅度耸动,心说您还不如直接笑出声呢。

  夜更深,吸进鼻腔的空气也越发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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