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嘉艾边给她更衣边说情况,原是建安侯一派近来接连失利,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从前建安侯不想搭理的人眼下他也愿意见一见,给个勾兑的机会。于是就有新人往陵阳过来,以为逮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想牢牢巴结住建安候。
听闻建安候欣赏洛莲歌艺,便投其所好,要把洛莲送到他府上去唱曲。洛莲从不出倚翠楼,这是惯例,且整个陵阳都知道她是顾衍誉心尖尖上的人,每年都哭着喊着要闹几回想把人娶回家。平时去倚翠楼听个曲不打紧,但都知道她身后有顾衍誉捧着,没人敢真的轻佻得罪,也没有哪个头脑清醒的人会真的为了一个歌姬惹上顾三公子。
今日建安侯在府上宴饮,捎带接见这些外来宾客,这些个人也是想表诚意,听了点没头没尾的贵人癖好,就想着把洛莲带过去。但没想到砸了重金对方也不屑一顾,被拒之后恼羞成怒带人要砸了倚翠楼强抢。
洛莲第一时间让人来通知了顾衍誉,并封锁了消息,以至于那建安侯府,大概眼下还没人知道有此动静。
这机会来得实在有点太凑巧,顾衍誉原本躲懒的心都淡了,如果这个机会送到眼前她都不干点什么,顾禹柏该怀疑她的用处了。
转瞬间她已经有了主意:“让令狐找人把事情闹大,消息传出去,再给我几个不能打的护卫。”
嘉艾疑心自己听错,顾衍誉说她不是去救人,她是去挨打的。如果实在没有不能打的护卫,会装作不能打的也行吧。
她必得赶在建安侯让人阻止手下之前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而她自己么,当然是被打得越惨越好。
顾衍誉动作很快,在倚翠楼前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演这场戏,殷切唤着洛莲的名字一路跑过去。嘉艾给她穿好的衣裳被她三两下扯出了一个“衣冠不整”的效果,看起来倒真是被窝里惊闻噩耗而匆忙赶来的样儿。
她不想表现得有气势的时候也可以怂得很真诚,这身量属实没有成年男子高,看起来不很可怕。但嘴上是不饶人的,只一味拱火,也不自报家门。加上那一手三脚猫功夫,愣是演出一种兼具了怂和凶的气质。
嘉艾默默在一边看着,心想,这模样,谁见了不想打一顿?
她撩起对方怒火之后,顾家带来的护卫跟这些人好一顿混战。顾衍誉带的人多,架势摆足,却各个都不太能打,还偏爱挑衅,三两下被对方掀翻在地,又不依不饶,就是要再来,把对方的护卫也气了个半死,眼看着主事的人想叫停都停不下来。而很明显的,顾衍誉这边一直落在下风,在人群围观之下简直丢人丢得爹不认。
围观的人也多了,有人适时点评:“这些人是哪儿来的,怎么比太尉府的府兵还要厉害?”太尉掌管军政,按理说自家府兵定不能弱,比他府上府兵还厉害的那能是什么人?“还真是训练有素,陵阳何时有这样的人物了?”
顾衍誉余光瞥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意再添一把火,喊道:“我跟洛莲早已许下终生,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建安侯想抢人就抢人?”
这浑话谁听了都不能信。对面并不知他什么来头,建安侯在陵阳地位很高,甚至有一争大位之力,寻常富贵人家也不必放在心上。见她这带人都打不过的怂样自然没多想:“管你是什么人,建安侯看上了就是建安侯的人”。
真好,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可算做足了,顾衍誉简直要快乐起来,同时演出一脸屈辱不忿:“哪里来的道理?陵阳还是天子脚下,已经由建安侯说了算数了吗?”
那些打人的被激出凶性,今日投奔建安侯就是奔个好前程,显然没细想,竟应了她这话,还要再给她些颜色看看。
顾衍誉完全不成章法地跟这些人扭打在一起,这自然是要吃亏的。
她身上挂了第三处彩的时候,严柯带着人到了。
严二公子脸色难看得紧,既然是聂荣手下肯定不会不认得这位严二爷。听严柯的命令收了阵势,给他问了安。严柯还在气中,碍于这是聂荣的人轮不到自己动手,又实在气得很,便踹了为首的那个,让他给顾衍誉道歉。那人知道了顾衍誉是谁,属实惊讶了一会儿,但看这个不成器的样子,又觉不足为惧。
太尉再怎么说还是官,官做再大也是民,而建安侯是尊贵至极的皇家血脉,太尉大人还能为了败家儿子抢女人的事真的得罪皇亲不成?最多是道个歉的事,为首那人也不很放在心上。严柯看他那没脑子的模样,再看看形容凄惨的顾衍誉,气得握紧了自己手里的佩剑。
戏要做足全套,顾衍誉眼里含着泪、嘴角还挂着血,满脸委屈和不甘。越是怂人越要面子,顾三儿平日仗着父兄声名在外,哪被这么欺负过。
她别扭地跟严柯道了声谢,就赶快去看洛莲。洛莲冷着脸抿着唇一语不发,显然在陵阳这么多年也未遭受过如此折辱。看顾衍誉光顾着问洛莲的情况,连自己有伤都没顾上处理,严柯便赶紧拉着她要上药,顾衍誉挣开了他的手,严柯急了,苦涩道:“今次确实叫你受了委屈,但这事我之前全不知情,哪有你这样随意连坐他人的?”
顾衍誉背过身去,说的是诛心的话:“严兄仗义帮了我一次,免得我被恶人打死,我岂敢言它?伤口我自会处理,严兄还是早些回去,莫要因此跟建安候生了嫌隙。”
严柯糟心得要命。赶来在路上听随从说了周围人都是怎么议论的,简直要被这些人气出个好歹。那脖子上装的脑袋恐怕是个配相的,是半点也不肯动,什么节骨眼上了,还敢在陵阳这般生事。
若是其他人引起这桩祸事,严柯少不得要牵连对方,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能把锅都给建安侯的人。可被打的是顾衍誉,严柯不怪罪他,看了他这又怂又惨的模样,严柯心里恨他不争气,又说不上来到底为何堵心。
含恨道:“你个混帐,跟我说的这是什么话?”
顾衍誉不答,扭头要走,被严柯拉住,让倚翠楼的人来端来清水和药粉,耐着性子劝:“我先给你清洗干净止了血,回去你再找大夫。”
顾衍誉狗脾气上来:“不要你管。”
“顾衍誉!”他越看顾衍誉的怂样越气不打一处来。严柯诡异地发现自己不能接受顾衍誉被打这件事。见他挂了一脸彩,倒是严柯自己疼得眼睛发红。
他此番被指过来处理事情,最理智的做法是当场辩驳一番,至少也要拖对方下水,把今日这桩事变成一个只能各打五十大板的糊涂账。眼下却明摆着偏帮顾衍誉,让建安侯的人认下了不是,回去少不得跟父兄一番解释,可他全然顾不上想后果,只是鬼迷了心窍地想,顾衍誉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在他出神时,顾衍誉转身带着侍女走了:“我自己回去处理,不叫严兄为难。”
到底他没把人留住。
顾衍誉怂不唧唧带人回了在水一方,外面都传顾家这败家子被打得连家也不敢回。杜衡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天职,但对于自找的病人不大乐意,上个药给顾衍誉疼得龇牙咧嘴:“我说杜大夫,您也是假杜衡吧?到底学的是救人的手艺还是杀人的技术?”
杜衡冷着脸,下手轻几分,但坚决不跟顾衍誉说话。
她讨了个没趣,只好转而去跟令狐玉吩咐,别浪费了这顿打,给建安侯多上点眼药。她不敢回去,一来做个样子,二来……怕顾衍铭见了伤心,再惹得她自己伤心。
这人呐,没人管的时候受了委屈也说不上多难过,一旦知道有人心疼你,再受了委屈,那点倾诉欲就要汩汩地冒出来。
令狐接过药来,给她脸上轻轻地涂,口中倒是凉凉地轻吐出来一句:“脸也敢让人打,回头留疤了看谁哭。”
顾衍誉满不在乎:“我要是能那么精准避开朝脸上招呼的每一拳,他们回过味来多少得发现不对。再说了,我长什么样儿都不打紧。”狗腿子又不靠脸吃饭。她有时巴望着自己不是顾家人,可以少奢求一点亲情时刻,安安稳稳当个家臣,保不准还会感恩眼下的生活。
想到这事估计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顾衍誉忽然想到:“对了,这几天我不方便出门,记得帮我招呼一声,如果宣王妃进宫,让她不要跟我姐姐提起。”
她那便宜干娘是个热心人,知道顾家没了主母,对几个孩子倒是格外喜欢关照。
令狐玉微微抬眼:“怕他们担心你?”
顾衍誉默认了:“我又不是白白挨打,都会讨回来的。叫他们知道了,在宫里帮不上忙,平白着急。”
第27章 薄幸如顾家人,他怎么就不能恨了呢?
顾衍誉对宫里那二位,更多是不忍。
顾衍慈这么些年,在宫里都快憋成一个假人了,顾衍誉看着她不出错的一举一动都觉得戳心,她像是把自己的魂儿抽出去,塞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假人在娴贵妃的壳子里。
她回陵阳见到顾衍慈的第一面,顾衍慈抱着她哭了,但她哭起来也没有表情,五官依然端庄平静,只有眼泪顺着那张无瑕的脸往下淌,像传说中会流泪的塑像。顾衍誉那时还没有见过多少人,更没见谁这样哭过。她几乎被那种伤心淹没。觉得顾衍慈这美人壳子已经跟她的灵魂分离开来,无论悲喜都不会再变动,只有那双眼睛还连通活人的心脏,心里流血的时候,会冷漠而汹涌地滚出眼泪。
她在宫中地位很稳,却不怎么讨好皇帝,也不算受宠。顾衍慈愿意取悦皇帝的时候,她的目的就会达到,大多时候态度疏离也不得罪人。皇帝心知肚明这一点,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对顾家女儿如何动情如何宠爱,只把她当做一个漂亮摆件供奉起来。顾衍慈展露出温柔小意时,他也允许自己适度沉迷。
她像是顾家送来的人质,也像顾家放在皇帝枕边的一把刀。
聂锦呢,顾衍誉不知道一个孩子这么长大,将来会不会个性扭曲。她自己年纪不大,倒正儿八经想当便宜长辈,操心起侄子的事。令狐玉看着她,有些寡淡的笑意,道:“你自己也是这么长大的。”
顾衍誉轻哼一声,所以她才不想聂锦经历这些。她总是会透过这个孩子去怀念那个其实没跟她相处多久的长嫂,她珍惜那个柔软而甜美的笑容,希望陈熙华的孩子能好好长大,而不是小小年纪见天想着该去算计谁。顾家可真不缺活得假模假样的人了。
但顾衍誉不知道的是,她的惨状很快被人带进了宫。顾衍慈和聂锦也都听说了。聂锦知道小姑姑被人欺负了,对方是仗势行凶的建安侯。
……
万恶的建安侯聂荣次日跟着他母妃入宫,瑞王妃被太后留下说话,聂荣请过安便先走一步。刚到御花园里,远远看到宫人簇拥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穿着月白色的锦衣,腰间挂着纹饰繁复的玉佩,清澈明朗一双眼睛,笑起来跟狐狸似的透着精明。但他年纪太小了,那一点机灵劲儿不让人觉得讨嫌,只让人觉得可爱。是一个又贵又娇的漂亮娃娃。
聂锦。
他眉眼间顾家人的样子让聂荣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刺眼。
他该讨厌那孩子,那孩子身上流淌着顾家人的血,但这个顾家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衍慈。他试图忘记,但无论多少年过去,聂荣都会记得豆蔻之年的顾衍慈在灼灼桃花里回眸浅笑的样子,他凌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
他讨厌顾家,也恨顾禹柏,可是顾衍慈……
聂荣鬼使神差又停下脚步,在一边细细看那孩子,好像要从他的眉眼里,去捕捉一个什么人的影子。
聂锦正拿着吃食去逗一只虎皮鹦鹉,那鹦鹉的头左右偏动,就是吃不着小孩手里的瓜子仁,急得昂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聂锦露出憋着坏的笑意:“教你的话怎么不说,说了才有东西吃。”聂荣又觉出可爱来,这小精怪。
鹦鹉急了,人模人样地叫出来:“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聂锦跟身后宫人都笑,远处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聂荣却寒了一双眼。
是一样的。顾家当年会为了皇恩,把顾衍慈送给皇帝。油滑善于逢迎的顾太尉,毫无交待的顾衍慈……都是一样的。眼前这个看起来清纯可爱的小孩,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下作谄媚,一样的碍眼。
聂荣抬脚要走了,懒得多看一眼,扑棱棱一阵响,接着便是身后人群的惊呼,锐利的鸟爪子勾到他肩膀的瞬间,聂荣也看到了诚惶诚恐跑过来的老太监的脸。
福顺“哎呦”叫了一声,给聂荣见过礼,便捏着嗓子叫道:“这是小皇子养的鹦鹉,下人没拴牢,侯爷莫动,老奴这就拿笼子过来。”聂荣脸色由青转黑,这话真是稀奇,还敢叫他莫动,他什么时候是容畜牲在自己身上撒野的好脾气了?但这么多人看着,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要挥掉那只鹦鹉的手。
那只鹦鹉却像来了劲儿,见了人不怕还皮实得要命,蹿到聂荣身上去,非但不加收敛,反而在他肩上撒起欢来,上好的锦缎硬生生被鸟爪子勾得起了毛,聂荣不好对聂锦撒气,只好阴沉地对那老太监斥道:“还不快把这畜牲弄走!”
福顺被聂荣一吓,去捉鹦鹉的手失了轻重,鹦鹉也受了惊,从他肩上尖叫着扑开,爪子勾走了他的头冠。
堂堂建安候顿时变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聂荣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还是在这么一个小孩子面前,新仇旧恨一起冲上头,他也不再去顾那点君臣之道,莫说聂锦只是个不成器的小皇子,便是那些成年的皇子也要敬他三分,这样想着,聂荣一把挥掉那只鹦鹉,鸟的翅膀受了伤,没等扑棱起来,就被聂荣一脚踩上去——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不到片刻,聂锦便放声哭了起来。福顺跟着大呼小叫,用手去遮聂锦的眼睛,哀叫着我的小祖宗呀,您可不要看。
御花园不是什么私密地方,他这放声一哭,消息就在各个宫里传了个遍。那只虎皮鹦鹉的死状被传得越发凄惨可怖。
聂荣到底有几分恻隐之心,被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把那鹦鹉踩死属实残忍,再看到聂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老太监跟着又是着急又是哀叫的,聂荣虽气恼也有几分愧意,但到底没拉下脸来去跟他说话,只倨傲地看着他。周遭藏着掖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聂荣情绪也不太好,他想,若是这小皇子敢找他麻烦,还是要教训一下,是他一个晚辈冒犯在先。
谁知聂锦只是扑簌簌落着眼泪,哭得分外惹人怜惜,等他哭够了,让老太监给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一板一眼走过来,奶声奶气跟聂荣道歉。
聂荣心里顿时堵得要命。
他有万般言辞,此刻能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无妨。”
那小人儿看起来委屈惨了,做事却周到,没忘记点了小太监带建安侯去重新换衣梳发,然后抿着嘴叫上福顺那老宫人,用绢帕捧起稀烂的鹦鹉尸体带回去。
福顺躬着腰跟在小主子后面,一双枯皱的手捧着那死鸟,眼里也发红。
刚刚又是哭又是闹的,聚了好多探头想来看个热闹的人,人齐了之后聂锦换了个哭法。如果有人有幸恰巧目睹日前顾衍誉在严柯面前是怎么哭的,就会发现这哭法如出一辙。
哭的情态如果惹人厌烦就不够动人,剧烈哭嚎只能起到发泄情绪的作用,而他要的是他人的动容。
聂锦走在回自己宫里的路上,耷拉着他的小脑袋,微微垂着的眼里泪珠已然成形,将落未落,而他默不作声,过许久那一滴眼泪才无声地掉落下来,然后又一滴,接着终于像是悲伤无法自制,那眼泪扑簌簌地,开始安静又汹涌地倾泻而出。
聂荣看着自己沾着血的靴子,心烦至极。他觉得自己该去给那个孩子擦眼泪,又觉得聂锦从出生就是错的,他的存在令人厌烦。
细想想他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计较?哪怕是个寻常长辈被晚辈无意冒犯,也能表示体谅,可聂荣咽不下这口气。
薄幸如顾家人,他怎么就不能恨了呢?
第28章 用心可怖,但滴水不漏
皇帝生辰将近,他又老了一岁,他是知道的。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敬地跪拜,口呼万岁,但聂弘盛终于开始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万寿无疆,他是皇帝也不行。
他从前也能挽弓,双眼看得清天上飞过的雁,如今人在几步外却看不清面容,而帝王之威并不允许人走得太近,他最常看清的,却是伺候他的老太监的脸。
春秋鼎盛时他曾希望人生永远如此刻,为此不计代价想为自己建造长生祭坛,以换取上天垂怜,而数十载倏忽过去,他终于意识到一切如梦幻泡影。大殿之上的王座是永恒的,而每一个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能够拥有的只有一时。
倒是另外一些……他从前不曾在意过的东西,更加让人眷恋起来。
皇帝在御书房里搁了笔,陈玉书过来汇报事情,结束后皇帝顺口问了一句聂锦的情况。素来温润的陈大人皱了眉头:“小殿下这几日……情绪很是低落,课业都完成得很好,但看起来像是有心事,臣,也不知何故。”皇帝喜欢这个小儿子,幼小可爱,有一眼看得穿的天真和恰到好处的机灵,还对他有深深的孺慕之情。若不是因为他也流着顾家的血,也许皇帝会更喜欢他一点。
皇帝走到聂锦居所时,未曾让人通传,他悄声走过去,凑到近前,看到那孩子正坐得乖巧,一口一口吃着饭。皇帝微微展眉,他年轻的时候未曾注意过自己的幼子们,那些潜在的继承人都不大讨他喜欢,他九死一生博来的江山,并不想看到哪个在富贵乡里长大的皇子顺顺当当继承,哪怕是他的儿子。如今老来得子如聂锦,关注了才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有模有样的一些小举动是这样可爱。
可那菜色实在太素了,看着样式过于简单,聂锦吃得也不像太香,皇帝顿时生了气,没惊动正吃饭的小孩儿,招了下人来问,才知道这是聂锦自己要求吃素,他没有胃口。
再一问,下人才支吾着把几日之前御花园里的事情讲了出来。皇帝顿时皱了眉头。聂荣素来嚣张他并非不知,但他有倚仗聂荣的地方,也有身为皇帝不得不考虑的制衡之道,所以平日里并不特意打压。可君臣有别,聂锦是他的儿子,再怎么年幼,比聂荣当然是要尊贵,哪来的被人欺负了自己回来伤情的道理。
皇帝又问:“是锦儿养的扁毛畜生先伤人的么?”
福顺颤巍巍回话:“鹦鹉是小殿下前几个月让人花心思寻得的,一直管教很好,也有感情。可能……可能建安侯不喜此物,反应大了些,让那畜生受惊做出更不礼貌的事。”
这边聂锦已听到动静,见是聂弘盛,脸上愁容一扫,老远就热切叫了一声父皇。他正是童稚时,这一声脆而嫩,叫聂弘盛听了心中熨帖。皇帝也放下架子,弯下腰来迎这个朝自己跑过来的小粉团子。聂锦跑来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又糯糯地叫他一声。
聂弘盛知道他为何事伤怀,便伸手摸了他的头,难得把他抱在怀里,劝上几句,谁知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聂锦更是伤心,原本还红着的眼睛,这下扑簌簌落下金豆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