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玉 第51章

作者:驰驰响当当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可是我……”他的脸埋进双手里,肩头微微颤动,“我不知道为何,为何会是这样……不知该怎么做,若能回到从前,一切都那么好……我想念娘亲,想念熙华。”

  也许是夜里的风太凉了,吹得她面上都麻木,顾衍誉的头脑异常清醒,声音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温度:“如果顾衍铭这个人,你已经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好。就只当好一个将军吧,哥哥。将军不用姓顾,只为他的国家而生。他的一生都该以血肉为盾,守护好他所在的土地、他身后的百姓。拿着大庆给的俸禄,穿上属于将军的盔甲,把自己当做寺庙里塑金身的偶像。无论你想不想走上那个位置,也已受了那个位置上的‘供奉’,就要珍重自己,做好将军该做的事。”

  顾衍铭埋着的头缓缓抬起来,声音艰涩:“我……明白了……做将军,我是将军。”

  顾衍誉把想叹的气咽下去,双手抱住他的胳膊,沉默地靠在哥哥身侧。顾衍铭身体倾斜一点过来,也依偎着妹妹。

  与宏阔巍峨的太尉府相比,屋顶上两个人显得那样渺小。

  若再与头顶无垠的星空相比,就几乎要看不见他们了。

  许久,顾衍誉才回应了他先前的话:“我也很想念她们。”

第83章 恃宠而骄都学会了?

  与顾衍誉所猜测相差无几,顾衍铭早有怀疑,听到父亲和妹妹的对话才敢最终确定。

  当晚他见到秦绝在顾禹柏屋顶,形迹可疑,虽不知是何方势力,但既然看着是来调查顾禹柏的人,他正想知道些消息,不打算惊动府上其他人,想拿下先审问一番,这才有顾衍誉看到的那一幕。

  “哥哥没有直接来问我,是怕我也不会同你说实话吗?”

  顾衍铭摇头:“阿誉若不跟我说起,我相信是不忍的缘故。”

  他告诉顾衍誉自己的打算,有心不具名将所得赏赐和这四年的薪俸都赠予阵亡将士的家人。

  顾衍誉告诉他,你不能。

  人数众多,这件事不会做得悄无声息,不具名赠予会使得猜测者众,有心又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人,很快会被猜到是顾衍铭。阵亡将士本有国家抚恤,在大庆的国土上,犒赏和抚恤将士,是只有皇帝能做的事。

  惟有君恩是正道,其他换了谁来都算僭越。

  顾衍铭皱眉,问那要如何做。

  顾衍誉眼珠一转,来了主意——说她记得顾衍铭提过,前些日子曾查出给将士的抚恤到了地方没发下去,反被冒领的事。

  “是,可是抚恤银到了地方就由当地发放,金大人接手查办此事,奈何那位里长是他的远亲。咬死是误会,吐出抚恤银就算办结,我不能越过金大人去处置他。”顾衍铭也深深为此苦恼,那些牺牲者生前都曾与他一同出生入死,可临了人没了,他却不能一一照应到,“似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这还只是发现的,没发现的,只怕不知凡几。”

  “哥哥与这样的人也太讲道理。”她说。

  “让人把那位阵亡将士的寡母请到陵阳来,当街拦哥哥的车驾,鸣冤诉苦,就说因抚恤银来迟,致使归葬延期,亡魂不得安宁,特来求将军一封亲笔信,要带回去烧了以慰亡灵。在闹市中,当着百姓的面将此事闹大了才好,”顾衍誉道,“到时自会有人参奏金大人。哥哥虽不便插手分管抚恤的事,却可以此为由大做文章,说自己对将士及家眷遭遇痛心惭愧不已,到时将薪俸与赏赐悉数捐出,便名正言顺。至于抚恤银被克扣冒领一事,由来已久,涉事者众。此事若被拿上台面严办,他们定会抱团想法为自己脱罪。到时择若干人严惩,再暗示其他人可以借效仿哥哥捐出银钱的行为,来吐出从前贪墨的抚恤银,便不再追究。如此才能达到目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再敢在阵亡将士抚恤上下手,而那些牺牲者的家眷,才会真正获益。”

  顾衍铭神情复杂:“阿誉,你一直所学所做的,就是这样的事么?”

  顾衍誉歪了一下脑袋:“哥哥因此不喜欢我了吗?”

  顾衍铭轻叹,而后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毛。

  顾衍誉眼里带一点笑:“哥,在你如今的位置上,只管自己持心端正还不够。手段与兵戈一样,都是你要用起来的武器。有很多人,等着大将军的保护呢。”

  看到他眼中渐渐燃起的斗志,顾衍誉这回才算真正放下心。

  想真正让人好好活下去,虚无的责任感有时不如具体的斗争对象。

  她像个小孩儿般晃了晃自己脑袋,活泼道:“大将军威武光明,但我可以帮你打磨暗器。”

  顾衍铭读出了妹妹对自己的维护,感慨:“娘亲临走前,要我答应无论如何都保护好你。如今却是你来保护我。”

  顾衍誉微怔:“她,是怎么说的?”

  “你一定不记得了吧。娘亲对你的偏爱,有时我和阿慈看了都要吃醋。当时你太小不能受风,她总是把你罩在她的大氅里,你是在她怀里长大的。她临走前抓着我的手,让我记得永远保护妹妹,还说誉儿被她惯坏,若将来跟爹吵架了,要我站在你这一边。”

  顾衍誉如同倏然被什么击中。

  顾怀璧临走前跟长子说这一句,必然不会是什么随口调侃。当时顾禹柏在她面前对三个孩子可算慈父,顾衍誉也才那么小,她为何觉得顾禹柏会跟最小的女儿有矛盾?

  顾衍铭接着说起顾衍誉被送走之后,他也担心顾衍誉孤身一人在乐临会受欺负,曾偷偷去看过她。碰巧见了顾衍誉骑在一个护卫肩头出门,后面跟着两列人高马大的壮汉,妹妹个头不高,还是小小的一只,但看气势……说得好听一点是个山大王,说得写实一点像个恶霸。

  他在暗处看了一会儿,又悄悄离开。

  顾衍誉听了只是笑。她知道。

  说到此处,顾衍铭从怀里掏出一方东西:“这是我的私印,这些年我在军中也结交了可靠的朋友。苏埠守军副将刘理与我交好,我救过他一家老小的命,若我不在时,你在陵阳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去找他,他会帮你。”

  顾衍铭一个手里有兵的将军,本就不能在都城久留。他的大军驻扎在漠北,只带回少数精锐暂驻城外。顾衍誉问他后续做何安排,顾衍铭说他想自请去云渡。

  顾家密报比皇帝的军报更快,说的是原本的守军将领胡青病危,只怕不行了。他是为数不多没被聂弘盛摘去权柄的老将,一直以来,也是有他镇在西南才有云渡十三镇的稳定。

  算时间,胡青如果病危去世,再到消息传回到陵阳给皇帝,皇帝做出决定……

  顾衍誉心想,来得及。

  她在此之前就能让宣王停止他的幻想。

  顾衍誉握住那枚印章:“哥,你要珍重自己。”

  “我明白,我是将军。”顾衍铭对她笑。

  顾衍誉眼睛泛红,拼了命地摇头:“不,不止是将军,你是我哥哥。”

  宣王这几日没少往顾衍誉的别苑里送东西。

  前日是一把通体透亮的玉如意,水头足,几无杂质,一眼看过去像一块纯净至极的冰。

  顾衍誉恨得咬牙,她喜欢玉没错,但可不会叫他如意。

  嘉艾见她面色难看得紧,问她想怎么处理,顾衍誉冷笑:“当然收好,白给的值钱物件,没有不要的道理。”

  聂泓景似胜券在握,无比享受这样的试探和趋近,在他看来这些大约都是前菜的一种。

  隔日又送东西来,正赶上顾衍誉在跟令狐玉说话。

  他每日能醒一个时辰,顾衍誉会去看看,把知道的事情与他分说。

  沈迁匆匆进来报信,说是宣王府又送了礼物,这次是一只合璧玉连环,“合若天衣无缝,开仍蝉翼相联”引自乾隆的诗,玉连环,顶好的定情信物。

  顾衍誉瞥了一眼令狐玉,面上不显情绪,柔柔嘱咐沈迁:“去回话。说誉儿谢过义父,如此价值连城的宝贝,我欢喜得很。”

  她的笑容里有种使人毛骨悚然的和善。

  令狐玉这就要起身,牵动了伤口,硬忍下不适:“宣王为何送来那样的东西?”

  顾衍誉笑道:“自然是讨好我咯。他不是一直如此么?”

  令狐玉蹙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顾衍誉眉眼微抬,表情毫无波动,伸手牵了两下他的衣襟,但不大擅长这种照顾人的事,没能捋明白,最终轻轻弹指放弃,含笑拿起了腔调:“问太多了,玉郎。恃宠而骄都学会了?你是病了,不是被我扶正了。”

  令狐玉一时语塞,被逼出一连串咳嗽来,那双桃花眼泛着红。

  顾衍誉起身:“要与你说的都说完了,走了,你好生养着。”

  出去见到杜衡,顾衍誉面色却生变:“这几日令狐为何看上去并无起色?”

  “劳心劳力。”这药会使他每日昏睡许久,但令狐玉只要醒了便会叫手下过来,一件不落地听他们汇报,要把事情桩桩件件处理好。

  杜衡:“只怕他睡梦之中还在劳神,每日只要醒了,也是拖着时间不肯休息。”

  顾衍誉有决断:“只要不是睡到一年半载那么久,就不会肌肉收缩影响将来行走对不对?有什么药能让他多睡些时日么?”

  杜衡稍加思索:“有。一副药下去,可使他失去神智数月,但中途就不能叫醒了,要等药效慢慢过去。”

  “数月不醒,不会饿死?”

  杜衡:“是类似于‘木僵’的状态,犹如偶人,平时只会躺着,由人伺候也可进食和排泄。我会好生看顾。”

  “明白了,按你说的办。”

  顾衍誉出了别苑,匆匆走入一片夜色。

  她要去的地方,是诏狱。那里关着严家众人。

第84章 她有时甚至享受与“恐惧”交手

  诏狱。

  周遭极暗,只有一张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子,桌角燃一豆灯火。

  见有人进来,原本快要打瞌睡的人立刻起身:“安大人。”

  安澜抬手免了他的虚礼:“可有进展?”

  “除了早先顾家小公子打点,有人送了衣被和吃食,再无外人来过。严大人自己,除了偶有咒骂之言,并无其他。”

  安澜:“继续盯着,无论是旁人来说了什么还是他自言自语,需事无巨细一字一句都记录下来。”

  “是。”

  连这间监牢的守卫都不会知道,关押重犯的监牢与一间暗室相连。

  墙角和地面隐蔽处被凿出形状特殊的小孔,在本就晦暗的光线下,完美隐没于监牢地面上乱铺的干草里。墙壁上声音传至暗室内,细微声响都被放大,如在耳边。

  而身处监牢之中的人却不会察觉这里的存在。

  负责记录的人把灯火拨得亮了一点。

  摇曳火光之下,映出顾衍誉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夜里看人并不那么分明,她一双雪亮眼睛格外清晰。

  顾衍誉出现在诏狱门前。

  在她斜后方半步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男人。

  顾衍誉矜持道:“多谢许大人引路,只是此事机密,父亲不希望外传。”

  许大人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忙不迭道:“下官明白。”

  顾衍誉拉长声音:“若有人问起,许大人今夜见过我吗?”

  许大人脸都要快笑僵了:“没有没有。”

  顾衍誉有意考验他应对一般,拿腔拿调地开言:“若我父亲当面问起……”

  许大人露出一副了然神色,自以为这是顾小公子出的一道难题,而他很懂得如何解题,装模作样地说:“可是下官今夜没有见过小公子,任谁来也说不出呀。”

  顾衍誉微微颔首,展现出傲慢的和气:“陵阳最缺的是许大人这样一点就透的好官。”

  许大人喜形于色。

  诏狱地牢挖得极深,曲折的阶梯只容一人通过,纵有人在前头提灯引路,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和压抑感仍无比真切。

  顾衍誉嗅到一种经年的潮湿与灰尘的味道,这使得她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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