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她被折断的右手腕软了下去,那人绕到顾衍誉背后,攥住顾衍誉左手腕将她向自己身前一拽,右手在她手肘关节处用力往下一压——
被利刃刺穿皮肤和骨折的痛楚在瞬间钻入她的头皮,使得顾衍誉心中杀意翻涌,然而她十分清楚,这番局势下,她想什么不重要,争取更多生机才重要。
这么多人埋伏是想抓人,没有直接招招毙命是要留个活口,但显然也不介意让顾衍誉受伤吃点苦头,看起来完全不怕得罪了顾家。
她先前敢不带侍女不带侍卫到处晃悠,就是很有一种自信——想拿她的人都要换点什么,没人打算要她性命,更不会在顾家情况如此好的时候对她下重手。
顾衍誉慌了一下。
她不堪一击的肉身是翻不出花了,但脑子没停止转动,隔着覆面黑铁,捕捉到对方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之后,顾衍誉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
她拼了命大喊出声:“我是戴大学士的私生子!你们动我问过我爹了吗!”
静……
周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因这句话而瞬间凝滞的人,不止这些玄衣甲士。
还有一位正凌空踏月而来的玄衣公子。
若非心理素质极佳,听到这句话,那位公子凌空到一半大概也要栽个大跟头。
“停下!不问青红皂白对人下手,诸位是护国甲士,还是山野匪徒?”
准确来说——
这句话跟顾衍誉那一句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
说话人声音稍带沙哑,音调不高却颇有气势,本该一言既出镇住全场,奈何顾衍誉方才那一句过于惊人,话音落了,所说内容还在众人心头回环。
顾衍誉感受到周围气氛都微妙变化了一下,这些人虽然已被训练得很“非人”,但遇到这种惊世骇俗的八卦,路过也得听一耳朵。
玄衣公子说话间已越过众人。原先将顾衍誉层层包围的玄甲武士,竟无一人敢阻拦。
方才掰折顾衍誉手腕的人松开压住顾衍誉的手,随着他的到来,自动向后退了一步。
玄衣公子在顾衍誉身边站定,因他动作带起外袍展开,几乎将顾衍誉一同罩住。
他半幅铁面遮住脸,向顾衍誉伸出手,眼中关切清晰可见。
顾衍誉及时地踉跄了一步,整个身体朝他倾斜过去。
她眼中此刻既不凌厉也不狡黠,看起来柔弱而无辜。刺目的伤口与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相衬,她看到那人眼里起了波澜。
他再没有犹豫来扶顾衍誉。
顾衍誉审时度势,卸了全身力道,就这么软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他出现后这些人的反应让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她早该猜到的事。
因她这不打招呼就沉下去的动作,这位公子发出一声闷哼,但稳稳地将顾衍誉抱了起来。
他身上有雨水的味道,混合着很重的药味。
他受伤了么?她想。
顾衍誉眼睛闭上就没睁开,当着这些人的面,她知道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要看。
她若醒着,如何应对还是个问题,别说对这些方才还凶神恶煞想拿她的人,就是对眼前这位也不好交待,谁叫他这么不巧听见自己编排他老爹呢。
就这样晕过去方为上策。
依照眼前这位少爷的品性和德行,她已经在他怀里人事不省,无论如何,他都会带着她安全离开这里。
第90章 他缓缓摘下面具,目光复杂到了极致:“燕安。”
顾衍誉最初只为脱身。
在这位“玉公子”怀里的虚弱和昏迷都是假,确认安全了,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伤口的疼痛、失血带来的眩晕,还有寒冷。出城时穿得就不厚,入了夜更觉得凉。
在与那些玄甲武士对抗时她早已力竭,本就到了强弩之末。但人在只有自己可以依靠的时候,不敢放任大脑去体验痛苦,思考“求生”才是第一位。
若疼痛和寒冷凛冽,正好用以保持清醒。
但此刻不同,抱住她的这个人体温比她高,那是……很温暖的。
她折掉的手腕没有力气,不能抓住点什么,整个人本能地更往热源紧贴些许。
耳朵邻近对方胸膛,那里的心跳沉稳有力,让她感觉自己也活着。
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加直接,她也是真的撑不住了,意识就这样逐渐陷入黑暗。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听到那人对旁人说:“若为此而来,你该拿的人是我。”
……
顾衍誉再睁眼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放大在眼前这张带着半截面具的脸。
面具之外的耳朵红得显眼。
这里又不冷,看起来不是冻出了这个效果。
对方的衣裳换过了,外罩一件光泽感极好的青灰纱衣,比他每次出现时的那一身玄衣看上去要柔和清隽许多。
那种雨水的潮湿气味没有了,氤氲在室内是清苦的药香。
她看到屋内陈设,忽然意识到这里她来过——随杜衡来给江毅医治的那一回。
这是陵阳近郊的一处农庄。
顾衍誉眼珠子往下转,她那件沾了血污和泥水的外袍不见,先前被追得满地跑,想必衣裳也会狼狈。
中衣完好地穿在身上,只是自她锁骨以下位置跟随伤口的形状被剪出一个口子,是为方便处理伤口。
她此刻非常庆幸之前晕了过去,不然要她亲眼目睹如何剥除被干涸的血粘黏在一起的织物与伤口,对心理素质考验有点大。
但——
如此谨慎避嫌的处理方式,顾衍誉心里也有了数。
她原以为自己会慌乱,就像当日被居斯彦戳破身份时那般,但此刻根本调动不起半分紧张。这个人给她的安全感也超出顾衍誉自己想象。
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她睁眼,因为他在面具之上,蒙着一条浅碧色丝缎,遮住了眼睛的位置。
而他正在做的事,是给她上药。
用小勺从药罐里舀出粉末,再均匀洒在她的伤口处。
药粉落下,疼得顾衍誉一哆嗦。
昏过去还好,醒了就熬不住疼。
那人察觉顾衍誉呼吸频率的变化,他的动作停下,侧耳来听。
顾衍誉不给他任何心理准备的机会,先一步开口:“这样遮住眼,你确定位置是靠手摸的么?”
那人果然没预料会听到这么一句,手一抖,药勺一斜,其中剩下的粉末尽数倾倒出来,顾衍誉惨叫出声。
她深刻理解了何为自作自受。
“你怎么样?”他明显慌了。
顾衍誉“嘶”了一声,连忙道:“没事,您这……洒得还挺准。”
药勺放回罐子里,他空出的一只手伸到蒙眼的丝缎前,犹豫片刻又收了回去。
他重新坐好,声音低哑,语气很缓:“处理伤口的时候……我见了,记得伤在何处。”
顾衍誉刚想稍微活动一下,结果疼得嘴角又一抽。
骨折、刀伤、短时间内爆发式打斗的酸痛,她现在浑身都不对劲。
急需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她用一种刻意被拉长的语调问他:“你见了不说,还记下了?”
此言一出,顾衍誉看到他原本就如同被烧红的耳朵更是红得厉害,心想如果此刻摸上去,是会很烫么?
他声音很沉,说得认真:“城门落了锁,与那边……事情尚未了结,今夜不能送你回去。此处无侍女。得罪。”
侍女。
顾衍誉捕捉到这个词,眯了眯眼。
“公子说笑,事急从权,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会因细枝末节介怀?”
他微微颔首,平复了呼吸,重新开始洒药粉。
顾衍誉也就跟着静下来,观察他的动作。发现他一举一动都很精准,药粉洒下来是薄薄一层,洒过的地方不会再洒,也没有漏到别的地方。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
各自的秘密都在被点破边缘,要说的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顾衍誉心思飞转,感叹这位真能沉得住气。
哪怕考虑她如今身体情况,多余的不问,但连戴大学士私生子的事都不关心一下么?
不过有些事,早说晚说,总归要说的。
顾衍誉想了想,在他之前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他倾身过来,举止都极为风雅,侧耳示意她说下去。
顾衍誉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得尽在掌握。
她问的是:“玉珩,你何时知道我是女子?”
他们距离很近,他的脸就在顾衍誉触手可及的位置。她说话的同时伸出手,忍着腕上的剧痛拉住那条丝缎的末端,然后轻轻一扯——
四目相对,戴珺整个人如同被定住。
半晌,他缓缓摘下面具,目光复杂到了极致:“燕安。”
这没有刻意压着的声音听起来顺耳多了。会叫顾衍誉字的人并不多,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有一种别样的缱绻意味,令她每每思及父母取字时的本意。好像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当真曾被祝福过,对人生也能有个“燕誉安乐”的好念想。
他的目光触及她右肩裸露的皮肤,下意识挪开。
除了不该看,亦是不忍看。
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被利刃划开的伤口无比突兀。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顾衍誉上药,却有同样的体验,叫人看了下意识想要抹去那道伤,那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