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现在走了,就是真被动了。姓陈的在诏狱中,若他们伪造口供,随便给我安上一个罪名,保不准我还成了在逃嫌犯。我不过他的一个添头,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顾家,趁我父兄音讯全无,卸了顾家的力。如果他们想趁顾家不能还手之时,清洗朝堂势力,那才是更可怕的。曾依附于顾家的,曾被我父兄提拔上来的,无论忠奸,无论能干与否,都要因此受牵连了。宫里还有我的姐姐和锦儿,只有我一走了之也没什么用。”
洛莲看向她,美丽的眼睛里流淌着哀愁:“可是你在陵阳的声名如何心里有数。行为放荡的纨绔,混迹声色场所,三教九流都交,这样的声名换在一个女子身上,他们再给你安什么罪名,只怕在世人眼里,都会有七分可信。”
顾衍誉静静与她对看:“这是你在倚翠楼唱歌的这些年里感受到的么?”
洛莲避而不答,顾衍誉伸手去拨弄她袖口的流苏。
洛莲缓了一会儿,仍不放弃:“回乐临吧。他们千里迢迢就算能派人追去,以顾家在当地的势力,也能让他们有去无回。至少在有太尉和将军的消息之前,你先保全自己。”
“乐临?”顾衍誉笑,眼中却有寒意,“你以为他们怎么拿到东西栽赃顾家杀人的?佩刀和衣料,我已让人严查过一次,若不是出自陵阳顾府,从哪里流出去的可能性最大?”
“那可是你的亲族。”
“你是说打小就不喜欢我,在我手上还吃过不少亏的亲族么?”顾衍誉道,“陈御史卖掉我的身份确有可能,但他手里未必有什么铁证。宣王胆怯谨慎,能如此笃定,只怕他早已搭上乐临的什么人。”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洛莲朱唇轻启,声音缥缈,听来却令人生寒:“我去杀了他。”
顾衍誉一把扣住她手腕:“我还有一张底牌。”
……
两人把话说完,洛莲虽担忧不减,但没有方才那么紧绷了。
顾衍誉看着她笑:“你怎么跟沈迁似的?一言不合就想到下杀手。”
洛莲顿了顿,素手轻扶发髻,风情无双:“那不过是个小孩儿。”
顾衍誉还没有给她的“底牌”发拜帖,就先一步接到邀约,在城东水亭碰面。
她远远看见戴珺先到了,外披的那一件轻纱广袖,浅碧色泛着一点灰蓝,里面那一件衣摆处却是浓重的墨绿,以银线织出繁复的花纹。
他长身玉立在青山碧水之中,好似此间山水的主人。
主动求人办事有主动求人的套路,他人先一步找上门来,又该是另一种作派。
顾衍誉收敛了一下自己神情,大步朝他走过去。
“宣王去见了陈大人。”戴珺说。
顾衍誉平静地“嗯”了一声。
“你的身份,他知道了。”
顾衍誉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是个很像小孩儿的表情,脸上写着“我也没办法”。
戴珺蹙起眉头,仿佛在打量她是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没有细说,宣王在诏狱中同陈御史说的是:“你的这个秘密,本王喜欢极了。虽是绝色,若是个男人,还真叫人……不好下手。想来早该去乐临看看的,那是好地方。其他的事,陈御史也再好好想想。本王的小美人如此记仇,你已经将她出卖到这个地步,只要给她机会,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戴珺神情端肃起来,问顾衍誉:“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我该有什么打算呢,”她那一双狐狸眼格外澄澈,纯净得惹人怜爱,“我的父兄眼下杳无音讯,姐姐被困宫中,我的身份戳穿了又是欺君之罪,他们想怎么揉捏我,我都没有还手之力。建安侯对我闭门不见。我也去过戴府,不过吃了闭门羹。”
她说完便转动身体,不再面向戴珺。
不知道是被视线中的游鱼吸引了注意,还是说到这里突然闹了点脾气。
紧接着她便听到声音从后侧方传来:“去城外是有不可耽搁的要事,赶回我便立刻来找了你。”
顾衍誉眉眼微微舒展。
她转身来,方才那点小得逞不见,笑容明理又疏离:“无妨,这样的关头,避嫌是对的。我若是见上了你,一定会问你宫中发生了什么,你必然因为忠于主上,不便回答我,那就令你陷入为难的境地了。”
他的目光一点点掠过顾衍誉的眉眼,心知肚明她在演。
如同他心知肚明她此刻的困境。
“顾衍誉。”
很奇特的,当他开口唤她名字时,顾衍誉忽然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拉长,长到足够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戴珺该不该告诉她这些,她该不该这样诓他。
那一刻又很短,短到戴珺来不及轻而易举告诉她一切,她抢先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戴珺神情未变,目光却完全软了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你都不问我用什么来换。”
“你准备用什么来换?”
顾衍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她低头笑了,抢白道:“先说我要告诉你的秘密吧。宫里那位身体抱恙,不是生病,是被下了毒。而下毒之人,正是宣王。”
“於镜庭既然有护国守卫天子的职责,得知如此真相,揭露宣王恶行,你是会做的吧?”
顾衍誉说话时有几分志得意满,好似尽在掌握。
戴珺审视她许久,她也静静等着他的反应。
最终,他说:“燕安,皇上没有中毒。”
声音很快飘散在风里,无处可循。
顾衍誉眼中一下子黯淡下去。
原来如此……
顾禹柏在朝堂之上的表态完全激怒了王家,所以他们不再坐山观虎斗,而是亲自下场扶持宣王,让他扔掉顾家这根拐杖。
而另一边宣王一定得了更多助力,迫不及待要除了他的皇兄。
顾衍誉察觉了银薰球的问题,于是将计就计,把这东西顺利送了出去,再让姐姐告诉皇帝真相。想借皇帝的手,先解决宣王。
只是没想到她错估了君心。
从皇帝封禁皇城,并让宣王代为掌政的那一刻她就该猜到,懂得将计就计的不只是她,聂弘盛更高明,他把这变成了设给宣王的局。
仅凭几颗藏毒的银薰球按不死宣王,他也有狡辩的余地,强硬去办只怕皇帝还要背负诛杀亲弟的罪名。
君主想要的更多——
聂泓景敢下这样的手,他的底气何在,背后还有谁。聂弘盛都要知道。于是假装中计,声称龙体有恙,先让宣王得逞。
可是这样一来……却让顾衍誉措手不及。
“在聂泓景的野心完全暴露,犯下不可挽回的死罪之前,皇帝不会收网,对不对?”
看戴珺的神色,顾衍誉已完全明白了。
若她的身份没有暴露,倒是不怕等一等。
但眼下,在皇帝收网之前,她会先被宣王狩猎。
戴珺目光锁住她的脸:“你的秘密说完了,我该做什么?”
顾衍誉沉默片刻,双手掌根并拢送到他跟前:“告发顾家,把我关起来。”
“你的手里不是有一本假账么?戴学士不动,反而会惹人生疑。将我收监,调查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再给顾府贴上封条。”
戴珺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样宣王是动不得你,可你的处境同样被动。诏狱是好玩的么?”
“这就是我的不情之请,会有人替我进去,到时还需玉珩帮我遮掩。”
“你要避人耳目去找你的父兄?”
顾衍誉说是。
顾家的探子训练有素,轻易不会暴露身份,这两个地方却齐齐失去音讯,她总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戴珺并不赞同,缓缓道来:“严家的事还不够你看清么?若顾家一遭被调查,看到顾府封禁,太尉亲子被囚,旁人不知会怎么揣测。到那时候,原先与你交好之人,也许十有六七都不敢再插手。原先肯为你出九分力的人,也许只肯出三分力。若有人的把柄痛处被你握在手中才为你办事,会趁机反扑也说不定。明面上被收监下狱,你再出去走动,便要避人耳目,是不可说的事。若途中有人对你不利,甚至趁机下杀手,你就真的要吃哑巴亏了。”
从他眉眼间,顾衍誉好像忽然读懂了,戴文嵩被贬斥之时戴家的处境。那应该是几乎贯穿他整个少年时期的事。
人情冷暖,他曾切身感受过这些么?
“可是,这是我最好的办法了。”
顾衍誉的声音很轻。
没有故作沉着,也没有假装不在意。是难得的真心话,在所有人面前都未曾提起。
她是眼下顾家唯一能做主的人,如果先自乱阵脚,其他人怎么办。
她知道害怕没用,当人因为恐惧颤抖的时候,往往更容易被恐惧打败,不如去利用恐惧带来的警觉。
刀尖逼近眼珠时,血里的兽性也会被点燃。
所以她没那么害怕,也还谈不上慌,只是有点低落。
一晃十年过去,好像很多事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遇事时她依然只有自己。
将计就计让顾家被诬告被调查,确实会让她的处境变得艰难。但也能算作一种保护,至少叫其他人无法再下手。
只是事情难做一点而已嘛,反正从来也没简单过,对不对?
她看着水亭之外的水面,戴珺看着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微风过处,水面粼粼如碎银。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
刚到陵阳,她因被戴大学士厌恶而沮丧时,那个小少年曾走过来,“你想去看鱼吗?这里的红龙鱼很漂亮,我带你去看。”
灯会那一日的登云舫上,戴珺拉了她一把,问她:“你知道你不应该被撺掇着去做任何事么?”
陵阳城里的不同水域,同样的在水面倒影成双。
那一点少女心事飘摇得很,像侥幸活到了冬日的蝴蝶,不合时宜地振翅。
顾衍誉小声地吸了一口气,她忽然没有勇气扭头去看就在身边的这个人。
此刻却听得他出声:“燕安,你可愿同我成亲?”
第103章 权宜之计,我们谁也不会当真,对不对
戴珺那句话说完,看着眼前人轻抖的睫毛和纯澈的眼睛,他忽觉羞愧。
他对顾衍誉第一眼的印象太深刻,总觉得还是初见时的一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