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下一刻,那柔软的织物覆盖下来,温柔地贴合在他手背上。
他的手探入花朵一样的裙袖里,手心里握着的是少女带着体温的皮肤。
戴珺的手下意识握紧,顾衍誉借了一把力,从窗台跳下,在他眼前落了地。
此刻他看清她全身装扮,珠玉和金饰的晃动尚未止息。
灯影之下,说不清是什么在摇曳生光。
戴珺直觉事情走向不是自己预想的样子,亦不知顾衍誉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
她脸上笑意依旧毫无破绽,却叫人觉得那笑容不达眼底,像一张没有温度的面具,是她习惯性挂上的。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
顾衍誉眼尾微微挑起,用一点挑衅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怎么?先前说好的,不作数了吗?”
“你若想好了,我们可以谈谈。”
她低眉一笑,避开这个问题,转到他方才所坐的地方,那里的矮几上放着棋盘:“你在跟自己下棋么?”
“是。”
她倾身观察棋盘,是俏皮活泼的模样:“接着来吧,我该执黑子还是白子?”
戴珺走近一步,目光没有从她脸上挪开:“看你想绝处逢生,还是稳坐钓鱼台。”
顾衍誉坐下,她显然没有习惯这长而蓬松的裙摆,险些被自己绊倒,戴珺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她,一手将裙摆牵好,再轻轻放下。而后在她对面落座。
顾衍誉捻起黑子:“就选这方了,我喜欢刺激的。”
戴珺落下一子,抬眼问:“今夜为何而来?”
她歪着脑袋,有种不谙世事的可爱,像在引诱着别人去引诱她。
但很快又让人觉得是自己想多,她什么意图也没有,杂念横生的是看客,她只是在认真思考如何下棋。
顾衍誉又放下一颗子。
戴珺不动如山:“更深露重,下完这盘棋我送你回别苑,你若想好了什么事情,明日一早我上门去,你再同我说,好不好?”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一句“好不好”软得可以挤出水来。
顾衍誉却倔强:“我不。”
戴珺更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那你要如何?”
顾衍誉眼中有一丝叫人看不懂的黯淡,笑容却清浅而甜美:“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104章 珺,心悦顾衍誉已久,望父亲成全
“这一步虽能吃掉我一子,但你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处。比方才更凶险。”
戴珺看她落下的子,这样说道。
不知是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还是她眼中本就有火焰燃烧,顾衍誉道:“不然怎么是绝处逢生?”
她轻轻再落一子,脸上露出莫测的笑意:“我要赢了。”
外间忽闻异动。
戴珺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伴随“着火了”“抓刺客”的动静,深夜的戴府一下子沸腾起来,听这动静,竟是所有人都往此处涌来。
门开。
戴珺看到了自己父亲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顾衍誉忙起身来,她收敛自己裙摆时,慌乱间将棋子碰掉在地,是此处唯一的动静。
她像一只受惊的雏鸟,往戴珺身后躲了一分,软糯依赖地喊他:“玉珩哥哥。”
眼中的羞怯与慌乱使这一切不言自明。
几乎在同一时间,戴珺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听闻那一句“玉珩哥哥”,顿时一僵。
而后顾衍誉自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来,生怕门口呆住的老大人认不出自己似的,很好心地招呼了他一声:“戴大学士。”
戴文嵩的震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好在他理智尚存,认出了顾衍誉之后,在“顾衍誉这小子竟然穿女装”和“顾衍誉竟然是个女的”中间,意识到了事情真相是后面一种。
然后这个真相邦邦给了他两老拳。
可以说他的沉着,他的修养,他所有的美好品德,都被这个认知给毁了。
顾衍誉怎么能是个女人呢!
啊!
啊?
啊啊啊!
戴文嵩想要大叫!
也想要昏倒。
好在脚下一软、想要昏倒的还有另一个人,于是他和阳朔硬生生靠成了一个“北”字,借着对方的力,竟是一个也没有真的倒下去。互相扶持着,硬撑出了两副铁骨铮铮的不屈模样。
顾衍誉柔柔开口:“戴大学士,既然今日被您撞破此事,誉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如您所见,我与玉珩情投意合,还希望大人能够成全。”
戴文嵩:“……”
戴文嵩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刚刚瞧着都快厥过去了,很快却又在阳朔的搀扶下站直。
想到他是怎么练出这一身被气到半死还能继续战斗的本事的,顾衍誉不由对他多几分同情。
戴文嵩理智归位,沉声屏退家仆:“各自下去,今夜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慢着。”是顾衍誉。
她声音不高,但这一句既出,谁也没敢动。
戴文嵩有幸体验到了顾家那些族老的心梗,顾衍誉在此发号施令的派头,倒比他更像主人。
她从戴珺身后走了出来,没有了故作的柔弱:“话还没有说清楚呢,学士大人。您今日既然带家人都瞧见了。戴家门风严谨,总不会不给我说法吧?”
她只盯着戴文嵩,没有转头看戴珺的反应。
跟着戴文嵩过来的一众家仆恨不得自己立刻眼睛瞎掉。
刚刚到底是谁在瞎喊?整个府上的人如同被指挥好一般,都跑了过来,没想到会见证这么一出。
戴文嵩镇定下来:“你想怎么样?”
方才佯装乖顺的小兽露出了獠牙,顾衍誉一字一句都清晰:“两日之内,我要看到戴府的花轿出现在顾家门口。否则,毁掉的,会是我们两家的清誉。”
戴文嵩没有错过自己刚赶来时,戴珺脸上一瞬间闪过的诧异,他笃定此事必不是两人合谋:“我不信你与珺儿有约,你分明是今夜不请自来,设下了这个局。”
“是么?”顾衍誉一笑,“未曾通传,未走正门,确实不像是正大光明赴约。可若我是不请自来,为何贵府侍卫不拦?还是说……贵府侍卫根本就知道,我是深夜闯进令郎卧房里也不用拦的客人?”
啊?
阳朔想死。
阳朔掐人中中。
他因深受公子大恩,年幼时就曾发誓要保护公子一辈子,没想到,连公子的清白都保护不了,他还无意间当了帮凶。
“你们不过是下棋,”戴文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冷静,却又被她三言两语激得气血翻涌,“下棋什么时候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顾衍誉很淡定:“孤男寡女,深夜就算棋瘾犯了,去哪里下不成,非得在人家府上,还得在公子的卧房里?将来若有闲言碎语,戴大学士可千万别上前为我说话,您这话说出去,誉儿可就更洗不清了。”
“你……”
“父亲。”
戴文嵩还要说什么,顾衍誉也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人打断。
“珺,心悦顾衍誉已久,两心相许,情投意合,望父亲成全。”
戴珺一撩袍角,直直地向戴文嵩跪了下去——
顾衍誉的手在身侧攥紧,心跳得快了起来。
她却不敢转头看他。
戴文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那双经过岁月洗礼的眼睛审视着两个年轻人,他在惊怒退潮之后,神情慢慢平静下来,若有所思。
最后看向顾衍誉,缓缓开口:“我答应了。”
戴珺起身,阳朔连忙去扶了公子一把。
顾衍誉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但此刻还不允许她放任多余的情绪生长。
一切还没结束,更难的在后面。
她开口前稍有犹疑,戴珺见了,便以手势挥退众人。
这次顾衍誉没反对,满院子的仆从如蒙大赦,跑腿就跑,顷刻间就没影儿了。
顾衍誉端端正正向戴文嵩道:“多谢戴大人。只是如今我父兄皆不在眼前,家中无人为我做主。好在还有义父,是家里说话算数的长辈。”
“他当年为成全我父母一片爱女之心,明知我是女子的情况下,还认我做了义子。誉儿自知今日举止无状,犯下大错,无颜去见义父。烦请戴大人走一趟,禀明实情,晓之以理,让义父准我婚事。”
顾衍誉已经一点也不想装了,戴文嵩看在眼里。
那不是一个来夜会情郎的姑娘,柔弱是假的,从前的混不吝也是假的,她分明心有百窍,手段百出,一步步把所有人引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里。
但提到自己父兄不在,无人为她做主时,他看到了顾衍誉眼里泛着红,戴文嵩心情复杂地意识到,其实这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辈。
顾家眼下的情形,他是明白的。
不管他从前如何看“他”,如今顾衍誉一个姑娘家,到了要如此一搏的地步,总归是有些……令人不忍。
而戴文嵩再看自己的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儿!
他跟这个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多年,争执过很多次,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看到戴珺看她时眼里的痛惜,再看儿子看自己时,那种恳求中带着倔强的劲儿,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再对顾衍誉说一句重话么?
戴文嵩咽下一口气,低沉道:“我明日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