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驰驰响当当
他还看到严沐一直忍到上马车时才掉泪,丫鬟问她是不是顾家那位不念旧情,不肯帮忙,严沐含泪说不是,恰恰是念着旧情才叫人难过。
第114章 燕安,我们成亲了,总该有些事,你分给我做才对
戴珺筹备婚礼时把这当做一种追求方式。有了心上人不就是要这样,把所有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竭尽所能希望她高兴,盼望着她能多看到自己一点。
这一切当然是奏效的,顾衍誉的动容他何尝没有察觉。
但他又给自己添了新的烦恼,在她遇到困境时伸手,换得她回眸一顾,该不该算另一种趁人之危?
沈万千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一茬如此新鲜的少男心事,不由感叹:“我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就在想,玉珩你看着什么都明白,好像参透了一切的世外高人。真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去过情关,眼下终于被我给等到了。”
戴珺也笑:“只怕过不了。人生不是关关要过,深陷其中,我也觉得很好。”
“倘若她真因此爱上你,你接受么?”
戴珺沉默了许久:“我原以为我接受,甚至那就是我想要的,只要是她,就没有什么不好。可我又发现,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就不忍心她这样做。”
给阳朔也听沉默了。
他没有公子那样好用的脑子,他的想法总是很简单,按顾衍誉的性格,她要是只感谢谁,早带着黄金上门了。
没必要一天天的,还跟人整上情侣装了。
正常来说你要是感激一人儿,你给他送钱,跟他拜把子都有可能,属实没必要一会儿海棠花开,一会儿黄鹂成双,今天还整上如烟出岫了,这小意境儿。到这一步了,还搁这儿“她爱我,她不爱我”呢,简直就是面汤锅里洗澡——糊涂人儿啊!
不过这氛围没给他开口机会,因为沈万千还给戴珺带来一个消息。
一个,有些沉重的消息。
“平泉那边不仅是山雨,也不仅是洪流,更遇到了地动。还是短时间内两次地动。靠近行宫附近,整座山都塌了下来,完全进出不得。我看过几日当地官员的上报就会过来,”他道,“玉珩,这样一来,平泉行宫的实际用料恐怕无从查起,都被掩埋在乱石泥流之下了。”
“更麻烦的是,当地人说你那岳丈已经……他的衣裳和鞋都找到了,可惜人——”
“那也要一口咬定说太尉没有死。”
戴珺把消息带回来,顾衍誉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有很小幅度的颤抖。
两人此刻就在戴珺院中的亭子里。
风起时落花纷飞,然而他们说的却是悲伤的事,以至于纷飞落花不再是浪漫景致,而有了哀悼的意味。
久无音讯,顾衍誉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她只是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大脑基于一种惯性转动起来,驱使她说出后面的话:“他无论逃没逃出去,一旦太尉身死的事盖棺定论,就什么余地都没了。先宣布他的死亡,他们再把他杀了都不必承担罪名。我哥眼下在云渡也吉凶未卜,如果认下太尉的死讯,他们便可轻而易举将顾家从陵阳抹去。”
她的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得令戴珺不安。
他把一杯斟到五分满的茶放进顾衍誉手里,半点不敢错过她的反应。
顾衍誉的手却像没有力气,收不拢那一个小小茶盏。
戴珺一手托住茶盏的底部,另一手覆盖在她的手背,渐渐收紧,直至将她的手包在其中。
顾衍誉只是任由他动作,眼神都没有跟着转。
她在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温度之后,方才缓慢地回神,然后自己握住茶盏,戴珺松开手。
她抿了一口水,咽下去,以一种漏洞百出的冷静继续说道:“消息一旦传回陵阳,他们必定着急宣布太尉的死亡。你我新婚,新嫁娘遇上这样的消息,难免悲痛欲绝,便可以此为借口,说我只要死不见尸就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宣王如今还是我义父,旁人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便要明着拿这层关系去绑架他,要他顾及我的感受,继续为我寻找父亲。他正是要大展身手笼络人心的时候,定然不愿落下对子女薄情的罪名。”
“燕安——”
顾衍誉还在继续安排:“这样的消息一出也好,我可以正大光明让顾家的府兵去平泉搜人。我还要——”
“燕安!”
顾衍誉恍惚了一下看向戴珺,她手里的茶盏被抽走,手中陡然一空。
“看着我。”
戴珺的目光轻柔将她包裹起来,他说:“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也可以先给自己一点时间难过,不要这样。”
顾衍誉顿了顿,伸手把风吹到耳朵尖上的落花拂去。
那是个舍近求远的动作,明明落花在她右耳上,她伸出左手去拂,途中捎带着拭掉右眼眼尾一点泪。
手指碰到眼角湿润的瞬间,她的指节蜷曲收紧。
顾衍誉自己也害怕了,像是高手与人对战时,激战中感受不到疼痛,伸手一抹,见到血了,还难以置信自己会有伤口。
真可笑。
她怎么会为顾禹柏哭呢?
戴珺左手拇指轻轻蹭过她的眼尾,把那一滴没有擦干净的眼泪带走。
顾衍誉深深吸气,她张口,却没能说出话。
“我在这里,燕安。你可以难过。”
她久久地看着戴珺,眼珠子没转。
她一直都被训练得很好,倘若把她丢入一个死局里,只剩一口气。她也不会用剩下的那一口气去悲伤自怜或者感受痛苦,只会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怎么想不重要,怎么想都救不了你,只有去做点什么才能自救。
以至于这成为她的惯性。
有时这种惯性能救她,有时这种惯性显得残酷。
她相信她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听闻顾禹柏的“死讯”时都可以保持冷静。
可是在一个总是给她擦眼泪的人面前,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可以难过,我真的,可以为此难过么?
顾衍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手背被打湿时,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不敢用力眨眼,只有眼眶颤动,而眼泪就那么从中不停滚落。
她看着戴珺的眼睛,缓缓开口:“他从来,都没有像一个父亲那样,照顾过我。”
“娘亲一走,我们兄妹对他而言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对她的感情,没有一分一毫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你知道么?他曾答应我娘亲,不会把姐姐送进宫。而在她走后,顾禹柏便失约了。他还想过把我送去给顾怀璧陪葬,或许一念恻隐,留我一条性命,便把我丢弃在了乐临。”
“从小,我只有想象中的父亲。乐临的长辈们想把我驯养成一条家犬。我不使他们如愿,他们就都很讨厌我。我借了太尉权势的光才能过得扬眉吐气一点。然后便日日盼着他把我带回陵阳。我总觉得……这世上,我还应该有一个家。”
“这些年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不懂得如何当父亲,我也不懂如何做女儿,就好像顾怀璧一走,顾家只剩没人要的孤魂野鬼,留滞人间,只能偷偷学旁人的样子做一出父慈子孝的戏,都唯恐被看出空有这幅皮囊。”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已经是她脆弱的极限,顾衍誉说完,吸了吸鼻子,有了收敛的趋势。
她熟门熟路翻出戴珺里面的袖子,然后不怎么客气地用它来把眼泪都擦干净了。
她的情绪是跟着眼泪一起停下的。
然后她的目光又渐渐锐利起来,涌动着平静的疯狂:“如果宣王不肯松口,我——”
戴珺的袖口刚被顾衍誉抓住拭泪,手指就近点在她的嘴唇上,阻止她往下说。
“不要以身犯险,”他道,“宣王只要头脑清楚就不会这么做。太尉这几年虽然分出去许多实权,名义上还掌着天下兵马,他存在的意义重大。漠北战事方息,羌虞在东边日益强盛,如果接连传出太尉和将军出事的消息,旁人怕会觉得庆国军事四处漏风。他们只想夺权,还不想亡国。”
顾衍誉慢慢平复呼吸,她又喝下去一杯茶。
戴珺神情也跟着缓了缓:“燕安,我们成亲了,总该有些事,你分给我做才对。”
他眉眼间有和缓的笑意:“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他们宣布顾太尉的死讯。”
顾衍誉一把捏住了他的手,攥得戴珺都觉出疼来,她说:“这一局,不能让他们赢。如果顾禹柏真的不在了,更不能叫他们如愿。”
今日用饭时,顾衍誉的面前多了一个花瓣形状的小碟子,揭开看到里面放着几只捏得活灵活现的小兔豆包。
她下意识转头看戴珺,戴珺也不明所以,他看向管家,管家走上来,笑说:“老爷吩咐的。”
两人一起看戴文嵩,然而戴文嵩捧着碗,只管埋头苦吃,看起来不准备多说一句。
顾衍誉眉眼舒展了一下:“谢谢。”
戴文嵩顿了顿,又低头捧碗,他没有看顾衍誉,口中说的是:“吃饭吧,孩子。”
说完似乎生怕别人察觉方才那一句出自他口中,立刻埋头吃起他的饭。
顾衍誉垂眸戳戳盘中小兔,神情松缓许多。
她往戴珺的盘子里夹了两只,戴珺一看便明白,这位吃什么都是这样,多几口就腻。
他欣然接受了顾衍誉的分享,甚至有点得意。
分享食物是亲近之人才会做的事。
可惜他爹低着头没看见,阳朔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又去了屋顶,屋里唯一一个对这一幕露出了慈祥微笑的人是石管家。
叫戴珺颇为遗憾,他跟石管家眼神交流有什么意思。
他用筷子夹起一只,小兔捏得憨态可掬,叫人看了便能会心一笑。
顾衍誉筷子上也夹起一只,她忽地凑过来,筷子向前一递,让两只小兔碰了碰脑袋。
戴珺微愣,不知该作何理解,是以豆包代酒,碰了个杯那样么?
还是……这算是小兔与小兔之间的啾啾?
他反应倒快,筷子伸过去,用他这只小兔很快地也碰碰顾衍誉那只。
面团与面团之间发生柔软的碰撞。
顾衍誉微诧,扭头看他,而戴珺神色再正经不过,好像此等幼稚事不是他做出来的。
问题被抛回给顾衍誉,那代表什么呢?
她带着一点困惑,很乖地低头吃豆包,细细咀嚼。
戴珺嘴角微弯,他也咬了一口,馅料的甜美在口中蔓延开来。
戴文嵩刚抬头要夹菜看到的就是这小兔相互啾啾的一幕,于是他又把头低下去了,努力再扒一碗饭。
第115章 她以为,他会亲亲她
顾戴二人的婚事起初有临时起意的嫌疑,眼下看,却发现实在是一步好棋。
宣王在这婚事上吃了个暗亏,还不得不咽下为顾衍誉身份作伪这件事,顾衍誉原以为以他的心胸,后续少不得给她找点麻烦,给戴家也找点麻烦。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羞愧起来。在紧要关头向她伸手,对戴家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事实是,“朝堂之上对我诸多拉拢,表现相当亲厚,便是立场持中的大臣,也在下朝之后来向我打探如今的风向。”戴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