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安 第60章

作者:发电姬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戌正。

  上元繁华,不同于天街沸反盈天,永安街略冷清,尤其是永国公府,白天二门里有亲朋走访,但夜里挂上灯笼,便没了旁的亮色。

  这座庄严的府邸,沉寂无言,过去十年皆是如此。

  春蘅院,冯夫人闭着眼睛,今年头风发作得没往年厉害,但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焦灼绞杀着心口。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丫鬟来报:“大太太,姑娘回来了。”

  冯夫人倏地一喜:“回来了?”

  怡德院,秦老夫人在默念经文,听闻平安回来了,老人一顿,她张开浑浊的眼睛,无声吐出一口气。

  回来就好。

  安静的公府内,又有了脚步走动与笑语声。

  冯夫人亲自去到二门,只看在六个仆妇的护送下,平安安然无恙,她摘下帷帽,露出一双盈盈水眸。

  后面,薛镐从马上下来,乐呵呵道:“娘,我们回来了!”

  平安学了薛镐后几个字:“回来了。”

  一刹,郁结十年的心结,如积雪消融,冯夫人眼眶发热,她握着平安的手臂,打量着她:“乖儿,外面好玩吗?”

  平安一顿,轻声说:“……好玩。”

  冯夫人叹息,嘴里念叨的只剩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琥珀心中亦有万千感慨,轻揩眼角,但见彩芝和青莲两手空空,她问:“二姑娘出去,没有买东西吗?”

  彩芝:“有,买了大大小小有许多,怕被小偷惦记着,路上遇到了王爷,就先把东西放王爷那儿。”

  冯夫人诧然:“豫王爷?”

  薛镐意气风发:“对,王爷也在。”

  冯夫人才发现豫王府的轿子,就在巷子里,只是隐匿于黑暗,不太看得清。

  平安买的东西,被从小到大,从轻到重,好好打包起来,由王府的仆役提着,送过来:“是这些。”

  冯夫人忙是让人接过大包小包,又上前,对着轿子见礼:“臣妇见过王爷,今日我家姑娘叨扰了。”

  刘公公打起轿帘。

  裴诠的声音,自轿子里传来:“免礼。”

  冯夫人低着头,瞧不见豫王的神情,但见豫王并非隔着帘布与自己说话,而是让人打帘,她耸然一惊。

  难免想起上回,平安受惊后在豫王府借宿的那一晚上,当时,冯夫人也住那儿,府上仆役皆对她恭敬有礼,日常所需,面面俱到,无有不称心的。

  她原以为是元太妃安排的,如今恍然察觉,约摸有豫王的授意。

  想来,豫王殿下性子是冷淡了些,却并非难以相处。

  思及此,冯夫人很是为平安松口气,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总不能让平安跟一个冰块捱着过。

  因着观察到这几个小细节,夜里,薛瀚从别家回来,他刚泡上脚,冯夫人便过来旁边坐下,眼里都是笑。

  冯夫人年轻时,是扬州一美,她如此看着自己,薛瀚很是舒心,不由笑了:“怎么了?”

  冯夫人:“我觉着,豫王爷不像你们做官的说的那般。”

  薛瀚赶紧瞧瞧四周,没闲杂人等,才压低声音:“我哪有说过王爷如何?”

  冯夫人笑道:“没有么?你总是战战兢兢,让我也以为豫王爷冷傲。你不知道,今晚他陪平安回来,专门掀开帘子与我说了一句,我是面子里子都全了。”

  光是听冯夫人这么说,薛瀚都要以为,她遇到了个假的豫王。

  他刚要说,王爷过去与薛家从不往来,但这话到嘴边,他骤然顿住,说不出来了。

  这一年,永国公府和豫王府往来可多了,再不是过去十几年那般。

  真要追溯转变的时机,薛铸也还记得,去年有一回,他出兴华殿遇到豫王,他行礼时,豫王竟虚扶自己一把。

  自那之后,不知何时,就水到渠成了。

  他真是身在庐山,直至此刻,方彻底琢磨回过味。

  他便点点头,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冯夫人的看法。

  讲完女婿,冯夫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催薛瀚:“行了,你泡好了脚后,就去内书房吧,我让人把被褥都给你搬过去了。”

  薛瀚一愣:“大冷天的,怎的又赶我去内书房睡?”

  冯夫人:“也不过最后十几日了,我自是要和平安一同睡的,去吧,快别拖拉,我等着乖儿过来呢。”

  薛瀚:“……”

  …

  送完人到永国公府,裴诠来临江仙三楼,已经快戌末。

  裴诠的老师蔡老跽坐于榻上,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已至古稀,曾追随先帝改革过,最后仰赖先帝力保,竟能全身而退,他与先帝,有着超乎君臣的情谊。

  因此,他也是十几年前,为数不多的认为万宣帝当禅位给豫王的人。

  可当时时势压人,万宣帝都继位了,他藏下所有心思,教导小豫王直到十二岁,因太子相逼,他不得已致仕,却也并非不问政事。

  见到裴诠,蔡老起身行礼:“拜见豫王殿下。”

  裴诠道:“老师请起。”

  蔡老在裴诠身上,瞧出几分先帝的影子,更觉感怀。

  谈及朝政,他早已得知太子设局暗杀,万宣帝却揭过不谈,他皱眉:“陛下还是如此,只怕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句话蔡老不用说,裴诠也知道。

  他神色沉冷,左手拈起一颗黑棋,落在棋盘一角。

  六年前秋狩左手受的伤,又一次隐隐作疼,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蔓延到肌肉,肌理。

  他放下手。

  蔡老又恭敬地说:“总算,殿下大婚在即,只盼这门婚事一切顺利。”

  时人讲究成家立业,裴诠如今在六部历练过,大婚后,不用再当户部主事给朝臣看,而是能理所当然,监察户部。

  这也是东宫警惕这门婚事的缘故之一。

  裴诠道:“是该顺利的。”

  不过,似乎想起什么,他眉宇间不再凛然,反而透出一丝罕见的暖意。

  见完蔡老,裴诠直接回了豫王府。

  府内静悄悄的,静幽轩更甚,但灯火是明亮的,照得地上竹影婆娑参差,若海中藻荇,幽冷非常。

  他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凉薄的月色。

  从前,他进宫面见元太妃,元太妃就曾擦擦眼泪,说:“若果不是……王爷不该住在那么冷清的地方。”

  那时,他不喜热闹,不觉静幽轩清冷,如今再听风吹竹林作金石声,响到了天际。

  太空了。

  他抬手合上窗户,挡住外头的冷意。

  刘公公道:“殿下,太寿宫和礼部,清点完聘礼,今日刚将礼单送到王府,可要现在就看一下,是否有哪里不妥。”

  裴诠:“明天再看。”

  多看礼单一眼,最后的半个月,也不会倏忽过完。

  没一会儿,裴诠沐浴过后,穿着单薄的一袭中衣,他平躺在床上,初春的天还冷,屋中烧着地龙,很快,他身子逐渐暖热。

  突的,一阵缥缈的感觉之中,他又隐隐看到了她。

  她坐在静幽轩的床沿,扎着双环髻,垂着红色发带,发带底端,刚好落在圆润的耳垂处,身上那新亮的衣裳,让她看起来,像一团不烫手的火焰,热乎乎的烘手。

  他想,现在还没办法在这儿见到她的。

  自己又做梦了。

  便她垂着纤长的睫毛,清澈见底的眼里,微微湿润,凝出一滴细小的水珠,卧在她眼底,缓缓打着转。

  是眼泪。

  裴诠看了眼右手,伤口已经好了,那她为什么哭呢。明明知道是梦,他还是想得到答案。

  不,不是想,只要是有关她,他必须要知道。

  他抬起她的下颌,另一手掌住她的腰肢一握,又软又细。这不是凭空捏造的感觉,今夜抱她时,他碰到了她的腰。

  还没看清她的神色,她眼中水珠忽的滑落,细嫩柔软的指尖,推推他的胸膛,她想要挣脱他。

  裴诠眼底骤地浮上一层浓重的郁色,他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她脚下一软,发出轻轻的:“呀。”

  真娇,像一块黏黏软软的小年糕。

  只是,小年糕是什么味道?他想,他只吃过石榴糕。

  他蓦地低头,咬住她的唇,又重又狠,隐隐嗅到一丝血腥味,倏地,她又泪眼朦胧,那几滴凉凉的眼泪,落到了他的手背。

  原来她哭,是让他欺负的。可是,为什么要躲他呢。

  小姑娘哭得真可怜,眼角红红的,他松开她,似是放过她了,轻吻着她的眼角,将那微咸的泪珠,卷入舌间。

  这回,她没有躲了。

  真乖。

  他低头,却又噙住她的唇,攫取她的一切。

  …

  裴诠手指突的一蜷,指腹摸到身下被单的触感,虽然是绒柔的,却与滑腻温暖的肌肤,完全不一样。

  一刹那,真实的触觉让梦里的触觉如云雾般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他蓦地睁开眼睛。

  床帐外点灯如豆,十分昏暗,光蔓延不到的地方,与他的眸底一般,一片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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