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电姬
李敬等人带着废太子退下,玉琴因为刚刚挣扎,被卡在圈子里,她梗着脖子,过了会儿,声音嘶哑说:“十二年前,上元节那天,我看到拐子想把小平安丢回公府。”
“我把小平安买下来了,但是,平安想回家,她总想回家,我当着她的面,杀了一只我送给她的兔子,剥了它的皮,割了它的筋脉,剔了它的肉,她还是,想要回家。”
裴诠平静地看着她。
玉琴:“祖父的人也开始摸排,我藏不住她了。”
“我让拐子把她送出京城,当然,那个拐子偷拿了布老虎,反过来要挟我,真是贱人,早知道……”
裴诠端起药碗,又放下,发出不大的“咔”的一声。
这一声传到玉琴耳里,玉琴却倏地像被掐住脖子,她声音一收,明白裴诠只想听和平安有关的。
她身体抖了一下,才继续说:“光送出京城还不够,我想让她暂时忘记我,等以后风波平息了,我再把她接回来。”
“但是,怎样才能让平安忘记我?”
“我找了熟悉这门生意的拐子,拐子说:打她。只要每次问她,她都记得自己是谁,家在哪里,就打。”
“把她打得,再也不敢记得,就行了。”
“可是,我舍不得。”
玉琴陷入回忆里,说得动情,竟落下眼泪:“她生得那么可爱漂亮,声音那么甜,我怎么舍得打她呢?”
“我选了一个好一点的办法,饿她。”
“她若记得家,就把她饿得只记得食物,让她和别的被拐的小孩一起抢食物。”
“好可怜的小平安,一开始都抢不过别人,她只能每天挨饿,按着肚子睡觉,偷偷拽草根吃,只有说自己忘了一切,才能吃到一口馒头。”
“这个办法比打要慢,终于饿到四年后,她忘记了一切。”
墙壁上插着火把,裴诠影子落在地上,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
玉琴越说越恨:“我等了四年!可是在杀了那些拐子后,我本应该把平安接回来养的,平安竟然走丢了!”
她远在京城,根本没法去皖南查看情况,派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
直到薛家大张旗鼓地办洗尘宴,那天玉琴穿戴整齐,去了那场宴席,她看到了平安。
平安确实不认得她了。
但平安会对玉慧说:“你在家,也这么对你的姐姐、妹妹吗?”
玉琴就知道,平安虽然忘记了九岁前的事,可是,平安还是平安。
玉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道:“要不是那个张家,我早就把平安接回来了,你呢?你比我晚遇到平安,你只是个侥幸。”
裴诠侧过身,拉了下铃,不一会儿,李敬几人返回。
裴诠:“喂她喝下。”
玉琴瞪大眼睛,用力挣身上绳子,尖叫:“你出尔反尔!”
李敬把汤药往她嘴里灌,她从缝隙里,瞧见了裴诠的眼神,他看她毫无情绪波动,甚至,与看死人无异。
可是,他知道她不怕死,所以,他要她生不如死。
玉琴被灌下了汤药后,她咳嗽几声,迷迷糊糊中,便听李敬对说:“陛下,一副药管用一日。”
裴诠:“一日后,让她清醒一个时辰,再灌,如此反复。”
“灌到她忘记,今日之前的所有事。”
之后每一个时辰,足够杀死玉琴,因为她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一日,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再逃不脱这个折磨。
玉琴手指抠进土地,五指崩裂,鲜血淋淋,她不甘心地嘶吼:“你以为,你以为你算什么,你要事无巨细,都要管她?”
“裴诠,平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你不会如愿的,你不会呃,如呃,愿——”
很快,玉琴神情和废太子一般,涣散了。
裴诠冷冷地看着她,道:“割了她舌头。”
李敬:“是。”
这只是开始,今后,她会成为一个求死不得的活死人。
…
裴诠登基了,但还没行封后大典,平安暂时住在青璃宫,那儿离信阳宫也就一个甬道的距离。
他没有延用万宣帝的兴华殿和景阳宫,如今他在兴翊殿见外臣,信阳宫是御书房,住青璃宫,等封后大典后,自会和平安一起住在新修葺的来凤宫。
回到青璃宫,天已经很晚了,平安果然睡着了,被褥都是从王府静幽轩拿来的,她卷着睡成一团,睡得十分乖巧。
裴诠躺在平安身侧,目光描摹着她。
最开始见平安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女,身姿显得有些单薄轻盈,即使张家用六年的时间把她养大,还是能见她小时候的瘦弱。
他摁摁她的脸颊,心想,那时候,是不是连脸颊都没有肉了。
还好,被细心养回来了。
突的,裴诠脑海里,浮现玉琴后面嘶哑发狂的声音——平安身边,有那么多人,他不会如愿。
他目光一沉,眼底浮起一点点血色,看来对玉琴的刑罚,还是轻了。
平安眼皮动了动,有起来的迹象,他看着她,眼底郁色默默消散。
果然,平安睁开眼睛,瞧见裴诠,她迷迷糊糊地说:“王爷,我好像记起以前,一点点。”
裴诠一愣。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凝住,他不想她记起来,那些不愉快。
他拨开她耳后一缕头发,低声问:“记起什么了?”
平安含着困意,软软地说:“糖葫芦,甜。”
他鼻间轻缓了一息,心跳也慢慢平稳。
说完这两句,平安“咦”了声,她好似这才发觉,这不是梦境,她起来,把被子让出去。
裴诠刚进了暖和的被窝,平安就滚到他怀里,脑袋往他心口蹭了蹭,分享温度。
天气冷,彩芝给她抹上桂花润肤膏,肤若凝脂光滑,香香软软,仿佛咬一口,便唇齿留香。
裴诠抿了抿唇,呼吸重了几分,按住她,道:“还在孝期。”
平安眨了两下眼睛,忽的耳尖微红,她钻出裴诠的怀抱,扯扯被子:“我,抱被子。”
裴诠怀里忽的一空:“……”
他直接将她拉了回来,把她隔着被子,连同被子一同抱在怀里。
平安塞在被子里,钻出脑袋,问:“不冷吗。”
裴诠低声:“热。”
出了孝,就是封后大典了,二月初一,去年大婚,也是二月初一。
他的小平安,长大了。
第58章
…
天成元年初春,冬寒褪得早,一月下旬下了本年最后一场雪,眼看着,就要进入二月。
二月头件大事,就是封后大典,新帝每日过问,可谓重视。
礼部各级衙署紧锣密鼓,从早忙到晚,生怕出一点差错,失了帝心。
新后和张太后当年不一样,当年张太后上京,基本没亲眷,新后有一家子兄弟姊妹,封后大典中,礼仪不可慢待。
于是,礼部龚尚书携宫人,亲自登薛家的门。
要龚尚书说,薛家真是有福之家:秦老太君身子弱,不久前听说要不好,却挨过冬天,迎来新的一年;薛瀚一跃成为国丈,依然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薛家后生本以为没一个出息的,如今薛二跻身禁卫军统领,姑娘们也争气,作风正,腰杆子硬,更别说出了个皇后娘娘。
薛家富贵,可再延三代。
龚尚书看看薛家,再对比自家的糟心事,从前可以拿“京城中世家都如此”来自我宽慰,如今有个薛家,却不能了。
当天,薛家关起家门,冯夫人把各管事、小厮、丫鬟通通叫来,因封后大典在即,仆役们与有荣焉,满脸春风。
冯夫人坐在上首,盯着他们,拉下脸道:“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咱家的身份,不一样了。”
“但是在外面,薛家代表皇后娘娘的脸面,你们任何人绝不能打着娘娘的名号,嚣张跋扈、强占田地、欺男霸女。”
“若有人敢这么做,不怪我和老爷不讲情面,扭送官府是小事,掉了命才不值当。”
一顿敲打,本有些心飘了的人,连忙低下头,喏喏。
冯夫人又说:“你们相互盯着,谁敢这么做,只管来揭发,一旦查到如实,揭发者赏一百两。”
一百两!众人心中一震,又应:“是。”
约束完仆役,冯夫人又发银子庆贺,如此恩威并施,薛铸媳妇宋知雅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头同薛铸提起。
薛铸感慨:“原来是这种时候,才该要低调谦虚。”
自然,薛铸要学的还有许多,如今他家飞黄腾达,原先新山书院的同窗纷纷邀他,他闭门不见,只说要读书,省得被做局。
诚如冯夫人所言,平安既成了皇后,薛家是要做平安的倚仗,不能反拖累她。
林家那边,薛静安也一样警醒丫鬟,勿要张狂。
林家夫人高兴,不止因为林家站对了队伍,还因为薛静安。
她叮嘱林政:“你媳妇是个正派的,当时逆党要抓你岳母,是你媳妇站出来担事。所以,一切按你媳妇步调准没错。”
二月里,除了封后大典,薛常安也要成婚了。
元籍是很不错,但因前头那两回,她心里总是不踏实,托人送去她绣的青竹纹手帕,也算一个小小试探。
没多久,红叶空着手回来,道:“元大爷说,他不用手帕的。”
薛常安:“那手帕呢。”
红叶一愣:“对啊,怎么不还给我们?该不会被他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