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安 第95章

作者:发电姬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

  当下,平安看着眼前的象棋,身后,裴诠的嗓音,含着刻骨的冷意:“纵是亲父子,都无情……”

  纵是亲父子,都无情。所谓“胜似亲父子”,只是“胜似”。

  话没有说完,平安忽的回过头,她花瓣般的指尖,按住他的嘴唇。

  裴诠心下浅怔。

  平安直直看着他,她温声道:“不说了,不说了。”

  裴诠蓦地收紧环着平安的手臂,他垂眸,将脸埋在她脖颈处,低声:“嗯。”

  不说了。

  屋外,命妇们哭声咿咿呜呜,诵经声空灵缥缈,屋内,平安的呼吸轻轻浅浅,气息清甜,绕在耳畔。

  裴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他知道,自己做梦了。

  梦里的视角,比现在的矮了很多,他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或许是,六七岁的时候吧。

  天刚下过一场大雪,他面前,是晶莹的雪堆,他嫌玩雪手冷,只用鹿皮小靴,在雪上踩出一个个脚印。

  忽的抬头,万宣帝站在檐下看他,嘴角含笑。

  那时候的老皇帝,还没有满头华发,虽然年近五十,但容貌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很多,那时候,周孝全的师父彭公公,也还没老得没法服侍人。

  万宣帝笑着叫彭公公:“给王爷加一件衣裳吧。”

  裴诠静静地看着他。

  突的,他的脸,越来越模糊,就像一滴水落在这幅画上,晕染开,叫人看不清男人眼底的慈爱。

  而男人站在廊下,朝他挥挥手,告别。

  裴诠知道,他要走了。

  不,他已经走了。

  忽的,梦里的他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冰凉凉的手,牵了起来。

  裴诠回过头,他先看到一顶蜻蜓点水垂双流苏婴帽,然后,一身鲜亮的银红袄子的女孩,映入他眼眸。

  她双眼如黑葡萄般,又圆又黑又干净,脸颊白皙,又软又嫩,漂亮得像是年画里走出的小仙童。

  只需一眼,裴诠就笃定,她是平安,是小平安。

  小平安牵起他的两只手,放在唇前,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化成一团白雾。

  一刹,两个人的手,都暖和了起来。

  裴诠用力反握住她的手。

  或许是太用力,他从梦境里,忽的睁开眼睛,而怀中睡着的人儿,被他攥着双手,她无意识地低咛一声。

  平安睡得很熟,脸颊泛红,鸦羽般的睫毛,在细腻的眼下揉开一片淡淡的阴影。

  裴诠还清晰地记得,梦里的她,清晰到她睫毛翘起的模样,分毫毕现,就像拿她现下的容貌,缩小成小孩儿。

  他目光一凝,是自己的臆想吗?还是她小时候,也长那样呢?

  如果那时候就遇到她,他一定把她抱来自己屋内,好好地养。

  他稍稍松开手,指端却又钻入她手心,和她十指相扣。

  这才重新阖眼。

  …

  万宣帝的棺椁,在皇宫里的宗庙停了七日。

  第七日,满城飘白,洋洋洒洒中,包括裴诠、八公主在内,稀薄的宗室子女,身着白衣,护送棺椁到城门外。

  按大盛律,由礼部专人和服侍万宣帝的周公公等人,送去燕山皇陵下葬,前者回京述职,后者守皇陵。

  又几日,裴诠带领文武百官,去皇家祭坛和宗庙祭拜,告天地,承大统,正式登基。

  台上,裴诠头戴珍珠冕旒,身着龙纹衮服,腰束金镶玉龙纹带,他将三根香插进双耳香炉里,烟雾缭绕盘旋,上告祖宗,改元天成,即为天成元年。

  仪制成,百官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豫王登基,封元太妃为元太后,封豫王妃为皇后,此乃毋庸置疑。

  至于封后大典,裴诠看了下礼部挑选的时间,最近的吉日,是二月十一。

  裴诠道:“改二月初一。”

  礼部侍郎微微冒汗,这样日子就有点紧了,遂回到:“陛下,二月初一好似……”

  裴诠抬起眼眸,淡淡道:“不是吉日?”

  那礼部侍郎蓦地回过神,也是自己傻了,陛下说要二月初一,那就只能是二月初一了!

  他忙道:“是,是吉日。”

  裴诠:“封后典礼就在二月初一。”

  礼部侍郎:“是,是。”

  退出信阳宫,侍郎狠狠擦了一把汗,陛下比潜龙时候,威严还要更甚,那种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冷冽,当真不是文人能习惯的。

  刘公公端着一盏君山银针茶,瞥了眼那侍郎,微微摇头。

  要是这时候,还惯于拿陛下和做王爷时候比,来日定要吃亏的。

  进了信阳宫,刘公公放下茶盏,束手站到旁边,裴诠正在批奏折,过了会儿,裴诠道:“还有什么事?”

  刘公公道:“诏狱传话:庶人裴数整日以污秽语言,挑衅陛下……”

  裴数正是废太子。

  裴诠眼睛都没抬,朱笔继续在奏折上迅速落字。

  刘公公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还咒骂了皇后娘娘。”

  虽然封后大典还没举办,宫里已经一致改口,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后,就是平安。

  裴诠笔端一顿,在奏折上点出一道墨渍,他的脸色沉下去:“让他说不出话。”

  刘公公:“是。”

  至于是割舌,服哑药,却有一种更合适的手段。

  不多时,裴诠合起最后一封奏折,天色已暗。

  他问:“裴婉如何?”

  刘公公:“这么多日,都不肯交代。”

  要刘公公说,玉琴嘴巴太严了,陛下想知道当初她做了什么,皇后娘娘才会忘记许多事,但玉琴宁可求死,也不肯说。

  然而,陛下也是铁了心的。

  便看裴诠站起身,道:“去诏狱。”

  诏狱在宫外西郊,裴诠如今的身份,按理说,没那么好出宫,不过新旧朝交替之余,还算宽松,且禁卫统领等一干人,全是心腹,自不会宣扬。

  诏狱深埋地下,潮湿阴暗,不比大理寺牢狱好哪里去,因为关押的是帝王厌恶之人,更脏,更乱。

  玉琴在牢房里,脖子被锁在墙上,手和腿则双双绑起,这是防止她撞头自尽。

  一阵脚步声近了,突的,她听到一声“陛下”。

  她用力扭着脑袋,朝牢房外看出去。

  是裴诠。

  他果然登基了,一身明黄龙袍着身,眉目俊美无俦,气度却尤为华贵。

  他好像天生就该穿这身衣袍,别说她那臃肿肥硕的父亲了,她的祖父和他比起来,都不太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李敬上前,撕下玉琴口上封条,随后,牢狱里所有人,都无声退下,四周只剩裴诠和玉琴。

  玉琴一下明白裴诠的用意,她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裴诠找到的拐子,是里头最无关紧要的,而真正知情的都死了。

  这是平安身上,只有她知道的事情,她偏不让他如愿,就算死也无妨。

  裴诠却忽的道:“这里还挺安静。”

  玉琴一愣,太子关得离她近,每天都可以隐隐听到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但今天没有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割舌头,还是服哑药?”

  “听说有一种药,灌下后,就会忘记前尘所有,彻底变成一个愚人。”裴诠的语速不快,语气也不重,好像只是叙述一件事。

  但是一刹那,玉琴禁不住打了个冷噤,她冷笑:“这是什么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话音刚落,李敬与一个侍卫,一人一边拖着一个臃肿的人,来到牢狱门口。

  昏暗的光线里,废太子口歪眼斜,声力不足,勉强发出“嗬——嗬——”的声音。

  李敬道:“陛下,废太子已忘记所有以前的事。”

  这个“所有事”,包括吃饭、睡觉、说话,如新生儿般,也确实哑了。

  废太子的模样,让玉琴心中的警钟长鸣,她道:“不,我们还是皇室宗室,皇祖母不会让你用这种药的!”

  裴诠目光幽冷,淡淡道:“你们又算什么宗室。”

  张太后自请去皇寺为大盛祈福,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保前东宫,他想怎么做,也没有任何人敢置喙。

  玉琴死死攥着手,她死都不怕,但是,裴诠知道她怕什么!

  是了,她怕忘记。

  她知道裴诠都不知道的平安的往事,这是她唯一比裴诠强的地方,但现在,裴诠冷漠的目光,仿佛在说:既然只有你知道,那就连你也忘了吧。

  不,她不能忘掉,不然,她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什么?那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李敬拿来一碗药,有人捏开玉琴的嘴,玉琴尖叫:“啊啊啊滚开!我不喝!啊啊啊啊啊!”

  裴诠俯视着她,道:“现在,想说以前的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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